三体全集-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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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都专门找到他通知他;后来;她成了同学中第一个省去姓称呼他天明的人。在极其有限的交往中;程心给云天明最为铭心刻骨的感觉是: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脆弱的人;而且好像真的担心他可能受到的伤害。但云天明一直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这里面没有更多的东西;正如胡文所说;她对谁都好。’有一件事云天明印象很深:就是那一次郊游;他们正在登一座小山;程心突然停下来;弯腰从石阶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个什么东西。云天明看到那是一条丑陋的虫子;软乎乎湿漉漉的;在她白哲的手指间蠕动着;旁边一个女生尖叫道:恶心死了;你碰它干吗?程心把虫子轻轻放到旁边的草丛中;说;它在这里会给踩死的。
其实云天明跟程心的交往很少;大学四年中;他们单独在一起交谈也就两三次。
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夜;云天明来到图书馆楼顶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来的人少;可以独处。雨后初晴的夜空十分清澈;平时见不到的银河也显现出来。
“真像牛奶洒在了天上!”
云天明循声看去;发现程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夏夜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很像他梦中的景象。然后;他和程心一起仰望银河。
“那么多的星星;像雾似的。”云天明感叹道。
程心把目光从银河收回;转头看着他;指着下面的校园和城市说:“你看下面也很漂亮啊;我们的生活是在这儿;可不是在那么远的银河里“可我们的专业;不就是为了到地球之外去吗?”“那是为了这里的生活更好;可不是为了逃离地球啊。”云天明当然知道程心的话是委婉地指向他的孤僻和自闭;他也只有默然以对。那是他离程心最近的一次。也许是幻想;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那时他真希望夜风转个方向;那样她的长发就能拂到他的面庞上。
四年的本科生涯结束了;云天明考研失败;程心却很轻松地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然后回家了。云天明想尽量留在校内久一点;只是为了等程心心开学后再看到她。宿舍很快不能住了;他就在学院附近租了间小房子同时在市里找工作。投出无数的简历;一次次面试都失败了;假期也不知不觉过去。云天明来到学校寻找程心的身影;但没有见到她;小心翼翼地打听后得知;她和导师去了本校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研究生分部;远在上海;她将在那里完成自己的学业。而正是这一天;云天明居然求职城功了这是航天系统一家航天技术转民用的公司;由于刚刚成立而大量招人云天明的太阳远去了;带着心中的瑟瑟寒意;他走进了社会。按2。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4键;否;请按0键。刚参加工作时;他有一阵小小的惊喜;发现与学校中那些锋芒毕露的同龄人相比;社会上的人要随和许多。容易交往;他甚至以为自己要走出孤僻和自闭了。但他在帮卖自己的人数过几次钱后;终于发现这里的险恶;于怀念起校园来;并再次远离人群;更深地缩进自己的精神蜗壳里。这对他的事业自然是灾难性的;即使在这样新兴的全民企业。竟争也很激烈;不进则退。一年又一年;他的退路越来越少了。这几年间;他谈过两个女朋友;都很快分手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心被程心占据着。对他来说;程心永远是云后的太阳;他只求看着她;感受她的柔光;从来不敢梦想去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些年;他没有打听过程心的消息;只是猜想;以她的聪慧;应该会去读博士。至于她的生活;他不想猜。他与女孩了交往的主要障碍还是自己的孤僻性格;他也曾一心一意地试图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但困难重重。
云天明的问题在于他无法人世也无法出世;他没有人世的能力也没有出世的资本。只能痛苦地悬在半空。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怎么走;通向哪里;他心中一片茫然。
但这条路突然看到了尽头。按4。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1键;否;请按0键。
他的肺癌被确诊时已是晚期;可能是被之前的误诊耽误了;肺癌是扩散最快的癌症;他已时日无多。
走出医院时;他没有恐惧;唯一的感觉是孤独。之前的孤独虽在不断郁积中;但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住;唯一可以忍受的静态。现在堤坝溃决了;那在以往岁月里聚集的孤独像黑色的狂飚自天而落;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
他想见到程心。
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机票;当天下午就飞到了上海。当他坐到出租车里时;狂躁的心冷了一些;他告诉白己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不能去打扰她;他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像一个溺水者拼命升上水面吸一口气;再沉下去也能死得平静些。
站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大门前;他进一步冷静下来;才发现在之前的几个小时里自己的确完全失去了理智。按时间算;即使程心读博士;现在也毕业工作了;那就不一定在这里。他去向门岗的保安打听;人家说研究院有两万多名员工;他得提供具体的部门才行。他没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无处进一步问询;同时感到身体很虚弱;呼吸困难;就在大门不远处坐了下来程心也有可能在这里工作;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在门口可能等到她;于是他就等着大门很宽敞;伸缩栅栏旁一面黑色的矮墙上镶刻着单位名称的金色大字;这是原航天八所;现在规模扩大了许多。他突然想到;这么大的单位;是不是还有别的门呢?于是艰难地起身再去问保安;得知居然还有四个门!
他慢慢走回原处;仍坐下等待着;他也只能等在这里。
他面对着这样一个概率:程心毕业后仍在这里工作;今天没有外出今天下班会走五个门中的这一个。
这一刻很像他的一生;执著地守望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下班的人开始走出来;有的步行;有的骑车或开车;人流和车流由稀变密;再山密变稀;一个小时后;只有零星的人车出人。
没有程心。
他确信自己不会错过她的;即使她开车出来也一样;那么;她可能不在这里工作。或在这里工作今天不在单位;或在单位却走了别的门西斜的太阳把建筑和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仿佛是许多只向他拢抱过来的怜润的手臂。
他仍坐在那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出租车到了机场;如何飞回他生活的城市;回到栖身的单身宿舍。
他感觉白己已经死了。按1。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3键按0键。
自己的墓志铭是什么?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会有墓;在北京周边买一处墓地是很贵的;即使父亲想给他买;姐姐也不会同意;她会说活人还没住处呢。自己的骨灰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放在八宝山上的一个小格子里。不过如果有墓碑;上面应该写——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按3。
在此之前;骚动已经在玻璃屏的另一边出现了;儿乎就在云天明按下死亡按钮的同时;通向安乐室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最先进来的是安乐指导;他冲到床前关闭了自动注射机的电源;随后进来的医院领导则干脆从墙根拔下了电源插座;最后是那名护士;她猛扯注射机上的软管;把它从机器上拉下来;同时也把云天明左臂的的针头拉了出来;使他感到左手腕一阵刺痛。然后;人们围过来检查软管;他听到一句如释重负的话;好像是说:还好;药液还没出来。然后;护士才开始处理云天明流血的左手腕。
玻璃屏另一边只剩一个人;她却为云天明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是程心。
云天明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了程心滴到他衣服上并渗进来的眼泪;初见程心时他觉得她几乎没变;现在才注意到她原来的披肩发变成r齐颈的短发;优美地弯曲着。即便在这时;他也没有勇气去轻拂这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秀发。
他真是个废物;不过这时;他已经在天堂里了。
长长的沉默像天国的宁静;云天明愿这宁静永远延续下去。。你救不了我;他在心里对程心说;我会听从你的劝告放弃安乐死;但结果都一样。你就带着我送你的星星去寻找幸福吧。
程心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话;她慢慢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第一次这么近地相遇;比他梦中的还近;她那双因泪水而格外晶莹的美丽眼睛让他心碎。
但接着;程心说出一句完全意外的话:“天明;你知道吗?安乐死法是为你通过的。”
【危机纪元;1…4年;程心】
三体危机爆发时;程心刚结束学业参加工作;进人为新一代长征火箭研制发动机的课题组。这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既重要又核心的地方;但程心对自己专业的热情早已消退。她渐渐认识到;化学动力火箭就像工业革命初期的大烟简;那时的诗人赞美如林的大烟筒;认为那就是工业文明;现在人们同样赞美火箭;认为它代表着航天时代。事实上;依靠化学火箭可能永远也无法进人真正的航天时代。三体危机的出现使这一事实一更加明显;依靠化学动力建立太阳系防御体系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一度有意使自己的专业面不要太窄;选修了许多核能方面的课程。危机爆发后;系统内各方面的工作都紧急加速;曾久拖不决的第一代空天飞机项目也飞快上马;她所在的课题组同时承担了空天飞机航天段发动机的前期设计。程心的专业前景似乎很光明;她的能力得到广泛赏识;而在航天系统中;总设计师们有很大比例是搞发动机专业出身的。但她坚信化学航天发动机已是夕阳技术;置身其中;个人和团队都走不了很远;在错误的方向上停止就等于前进;而她的工作意味着全身心投人错误的方向;这一度使她很苦脑。
很快出现了一个一个摆脱发动机专业的机会。联合国开始成立与行星防御有关的各种机构;这些机构与以前的联合国组织不同;它在行政上由行星防御理事会(PDC)领导;但主要由各国派遣人员组成。航天系统抽调了一大批各种级别的人员进人这类机构。领导找程心谈话;说那里有二个岗位想调她去;担任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的航天技术助理。目前;人类世界的对敌情报工作主要集中在地球三体组。织这一渠道;试图通过他们获取三体世界的信息。但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简称PIA;是直接以三体舰队和母星为侦察目标的情报机构;有很强的宇技术背景。程心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PIA总部设在跟联合国大厦不远的一幢六层旧楼中;此楼建于18世纪末;结实厚重。像是一大块花岗岩。飞越大洋的程心第一次走进楼里;感到一阵城堡中的阴冷。这里与她想象中的地球世界的情报中心完全不同;更像一个在窃窃私语中产生拜占庭式阴谋的地方。
楼里空荡荡的;她是最早来报到的人。在办公室一堆刚拆封的办公设备和纸箱子中间;她见到了PIA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米哈伊尔·瓦季姆;一个四十多岁魁梧强壮的俄罗斯人;说话带着突噜突噜的俄语调;程心好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讲英语。他坐在纸箱子上向程心抱怨说;自己在航天专业做了十几年;不需要什么航天技术助理;各国都使劲向PIA塞人;却舍不得出钱。想到自己面前是一个年轻姑娘;他又安慰有些失落的程心说;如果这个机构以后创造了历史——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虽然不一定是好的历史一一那他们俩是最先到来的人。
遇到同行使程心稍稍高兴了一些;她就向主任打听他都在专业上做过些什么;瓦季姆轻描淡写地说;他上世纪曾经参加过失败的前苏联“基风雪”号航天飞机的设计;后来担任过某型货运飞船的副总设计师;再后来的资历他有些含糊其辞;说在外交部干过两年;然后就到“某个部门”从事“我们现在这类工作”。他告诉程心;对后面来的同事最好不要打听他们的工作经历。
“局长也来了;他的办公室在楼上;你去见见他吧;但别耽误他太多的时间。”瓦季女说。
走进局长宽大的办公室;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面而来。首先吸引程心目光的是墙上那幅大油画;广阔画面的大部分都被布满铅云的天空和晦暗的雪野所占据;在远景的深处;几乎到了云与雪交会的地方;有一片;黑糊糊的东西;细看是一片肮脏的建筑;大部分是低矮的板房;其间有几幢两三层的欧式楼房。从画面前方那条河流和其他的地形看;这可能是18世纪初的纽约。这画给程心最大的感觉就是冷;倒是很符合坐在画下那个人的形象。这幅画旁边还有一幅较小的油画;画面的主题是一把古典样式的剑;带着金色的护腕;剑锋雪亮;握在一只套着青铜盔甲的手中;这只手只画到小臂;这只握着剑的手正从蓝色的水面上捞起一个花冠;花冠由红、白、黄三色的鲜花编成。这幅画的色调与大画相反;华丽明艳;但隐藏着一种不祥的诡异;程心注意到;花冠的白花上有明显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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