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得克萨斯-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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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梦,真的就值得让人们如此不屈不挠地追逐吗?
在坐囚车回监狱的时候,由于囚犯太多,座位不够,杰夫就破例让嘉雯坐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杰夫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老的西班牙裔人,留着一大蓬络腮胡子。
嘉雯发现阿祥不在囚车上,就问杰夫:
“请问你见到了那个年轻的中国男人了吗?就是早晨坐这辆车的那个?”
“他被送到另一座监狱了。他早晨哭得很难过。”
“因为祸不单行。”
杰夫开动了囚车,很快上了高速公路。嘉雯坐在乘客的座位上,透过车前窗看外面高高低低的建筑,视野骤然宽阔了许多。
“今天天气不错。”杰夫说。
“可太阳是属于自由人的,不属于我。”
“你是怎么惹上这些麻烦的?”
“一言难尽。”嘉雯叹了一口气,简短地讲了自己卷入的刑事案件和移民案件。
“你来美国几年了?”杰夫问。
“八年了。”
“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梦断得克萨斯17(3)
“打工,读书,工作,做生意,忙忙碌碌,虚度光阴。”
“为什么不早一点找一个公民结婚?至少可以免受今天的牢狱之苦。”
“你这个问题很有趣。作为移民局的遣送官员,难道你在鼓励我做假结婚吗?”
“做假结婚的人千千万万,即使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第一代移民嘛,总是要用一点特殊手段先在这里扎下根来。”杰夫耸了耸肩膀说。
嘉雯在心里问,美国,你真的是一张情网吗?让人越陷越深越迷惘?
梦断得克萨斯18
在移民局受审之后,嘉雯被杰夫送到了太阳城外的火特鲁监狱。火特鲁监狱的看守不知道迈伦转天是否还要提审嘉雯,就索性扔给她一个薄薄的毯子,让她在铁笼子一样的拘留室里过夜。夜深了,整座监狱都沉寂了下来。她躺在水泥地上,像一只跌落进冰谷里的羔羊,心里一刻不停地凄凄哀叫。一个高大威猛的巡视看守偶尔从她面前踱过,他的沉重皮靴似乎一下下地踏在她的脸上。而睡眠无论如何不肯光顾。她的生命似乎分裂成了两个:身体与精神。她的身体脆弱如被暴雨抽打过的花儿,濒临凋零毁灭,而精神却茁茁如野草,顽强地滋生。精神和身体又仿佛一对逃亡的姊妹,在灾难重重的路上,精神跌跌撞撞地搀扶着身体,寻找着黑暗中的曙光。她将幸存下来,并不是因为她身体渴望幸存,而是因为她的精神以不可思议的不可言喻的力量拯救了她的身体。她知道在生命的终点精神将屈服于身体,屈服于无边无际的黑夜。然而不是在此刻。此刻她的精神才刚刚理解生命!第二天早晨她又被送回了太阳城监狱。因为移民局新近捉拿许多中东移民,每间牢房都人满为患。看守发给她一张折叠床,把她塞进了4B牢房。……
一种法律程序一旦被固定,执法的人往往僵硬地恪守法律程序本身,而人性的因素就被忽略了。更何况她们是外国人?一旦落入监狱,她们就如草芥一般了。嘉雯越发坐立不安了,她仍旧不知道自己上庭的日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漫长的牢狱生活?还是每次想起都让她心痛的自由生活?等到麦克来监狱探望她,她才知道自己的案件还没有从移民局转到移民法庭。“你知道移民局的卷宗堆积如山。”麦克说。“我的忍耐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你必须耐心一点,坚强一点。‘9·11’之后整个美国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美国人对外国人开始恐惧,想把他们都铲除出去。很不幸,你赶上了这个最糟糕的时刻。”“可是美国本身就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呀?把外国人都铲除出去,是不是只有印第安人才有权利留下来?逾期滞留的人千千万万,为什么偏偏投我进监狱?”“我为你感到遗憾,嘉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坏事发生在好人身上。我做律师做了几十年了,你是我所有的客户中最无辜的一个。我为大毒贩辩护过,为杀人犯辩护过,甚至帮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脱罪,如果我不能让你清清白白地走出监狱,我会谴责自己的。”麦克最后说。见过了麦克之后,一个高大肥胖的女看守把嘉雯带到了一间非常窄小的牢房里,对她说:“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她猜想看守是要搜她的身,看看她的律师有没有带给她任何可疑的东西。她慢慢地脱着衣服,希望看守能改变主意,简单搜搜她的身了事。“继续脱。脱下你的圆领衫、胸罩和内裤。”看守的声音冷酷而不容置疑。看守上上下下地审视着嘉雯。她的审视像无数把尖利的小刀,刺痛了她的肌肤和她的自尊。这个相貌粗俗、态度蛮横的女人,这个和自己的生活毫无关联的女人,却看到了她的裸体。当她在自由的世界里,只有当她的心被爱充满,当她渴望与自己所爱的人无限地接近,渴望赤裸自己的激情时,才会脱下全部的衣服,但是今天,在这间窄小的牢房里,面对一个粗鲁陌生的女人,她却迫不得已变得一丝不挂。那一瞬间她心中的一种美好的东西被蹂躏了。在看守的准许下,她匆忙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回到牢房后,她又用毛毯把自己包裹起来,紧紧地包裹起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在心里一直重复着。她找到了一块小小的破旧的镜子。镜子不知被从前多少女囚用过了,镜面上的水银早已脱落了许多。她在这块变形了的镜中看清了自己:没有红润的脸,失去了光彩的眼睛,还有缺少光泽的头发。监狱每时每刻都在剥蚀着她的美丽,折磨着她的自尊,摧残着她的信心。等待是无休无止。外面的世界似乎一天天地变得遥远。对外面的世界她究竟还有多少牵挂?回忆算不算是一种牵挂?监狱使她摆脱了一些杂念,一些尘缘。从前她付了昂贵的学费,获得了一张硕士文凭;这一次又付了昂贵的律师费,学到了刻骨铭心的课程。等她离开监狱,她将避免一切有可能牵涉违法犯罪的行为,哪怕只是开车超速。她知道了坐牢的痛苦,知道了以自由去换取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是愚蠢和疯狂的,因为万物有价,而自由无价。她被困在这个铁笼子里,几乎快要疯掉了。她向往一个出口,一个通向阳光的出口。她是在监狱里重新理解了时间的。在这里她刻骨铭心地知道了一周有七天,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有六十分钟,而一分钟有六十秒。而对于失去了自由的她,每一秒都是漫长的。自由,是让她每一想到就不由得哭泣的词……
《梦断得克萨斯》第四部分
梦断得克萨斯19
嘉雯坐在桌前看书,突然感觉右脚的大拇趾被一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老鼠。“老鼠!”她叫了起来。七八个女囚立刻跳起来,把小老鼠团团围在中间,观看小老鼠的一举一动。小老鼠十分瘦小,但是眼神非常灵活。监狱里的生活永远是千篇一律,小老鼠的出现无疑是生活中的一个变奏。“它是我们的宠物,我们给它起一个名字吧。”最年轻的囚犯小声说,像是怕吓跑了小老鼠。小老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就叫‘4A王子’吧。”阿琳娜说。“你怎么知道它是个公的?”“你忘了我一向对公的敏感?”“我们就当它是公的好了,我们牢房太缺少男人了。”人群中有人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小老鼠似乎受了惊吓,从一个女囚的两脚之间跑掉了,从此再不见踪影。女囚们叹了一口气,很快就散去了。嘉雯很羡慕这只小老鼠,它虽然弱小,但它是自由的。而她无路可逃,没有选择,只有等待。一秒,仿佛一年,呼吸在等待中被无休无止地延长了。所有关于柔情的回忆似乎都窒息在铁的牢房里。家园与阳光,只有一指之遥,而她无法点破铁窗。她能做的只有昏睡,希望能在梦中拥抱自由,可是梦总是夭折,让自由的翅膀一次次受伤。而阿瑞,是她痛中之痛。她真希望在她被捕那天晚上开餐馆车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如果他们有罪,又何必两个人顶同一份罪?正当她神思恍惚的时候,看守菲比在叫她:“嘉雯,你的信!”嘉雯从看守手里拿过了自己的信。是阿瑞写来的!信封上画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她急忙拆开信,读了起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了信纸上,她终于泣不成声。与阿瑞的情是她所不能割舍的,她早已习惯了与他相守。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像他那样迷恋她、呵护她。从她和他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起,她就躲进了他的臂弯,从此就没有了噩梦。他给了她渴望的欣赏和呵护。他会一连几小时地注视她,观察她眼睛、睫毛、鼻子、嘴巴,毫不厌倦地欣赏她的一颦一笑,抚摸她的每一寸的肌肤,醉心于她的万种风情。阿瑞送给她一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玫瑰。嘉雯躺到床上,用毯子蒙着头,任由自己涕泪横流。第二天是她的生日,三十六岁的生日。在凌晨醒来,嘉雯习惯性地寻找阿瑞的臂弯,寻找她熟悉的呼吸,但她触到的却是监狱冰冷生硬的墙壁。她很想再回到梦中,因为在梦中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温暖的呼吸吹拂她的脸颊,她可以拥抱到他的手臂。她起了床,走到了高高的窗前。窗有两层玻璃,里面的一层是喷了漆的,外面的一层是透明的。其中的一块里层玻璃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被哪一个囚犯打碎了一角。她踩到一把椅子上,扶着窗台,就望到了一角天空,一段马路,一幢高楼的侧面,和高楼墙上的一幅巨大的法国葡萄酒的广告。广告上画的是一对身穿晚礼服的情侣,在一家装饰高雅的饭店里,相对举杯,脉脉含情。马路上不停地有车开过,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有天窗的和没有天窗的。一个只穿一件短短的红背心的年轻女孩,从天窗内探出身子来,对着来往的车辆中的人们挥手,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和健康的被太阳晒得光亮的浅棕的肤色。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道风景,而她成了看风景的人。如果她置身窗外,她也许不会留意德克萨斯几乎一成不变的晴朗的天空,缺少绿树点缀的马路,甚至这样一幅破落俗套的广告。但是此刻她却注视着风景中的每一个细节,唯恐有所遗漏。……
梦断得克萨斯20(1)
太阳城监狱因为在“9·11事件”之后关进了许多中东和其他国家的移民,早已人满为患。监狱长万斯下令把移民局的包括嘉雯在内的九个女囚搬到一间临时牢房里,给每人发了一张帆布做的折叠床。这间窄小的临时牢房原本是教徒聚会用的教室,勉强塞下了九张折叠床,而每两张床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尺。
根据太阳城监狱的规定,联邦政府的囚犯是不可以睡折叠床的,而移民局的囚犯即使睡在水泥地上也无所谓。监狱的管理者们清楚地知道,移民局的囚犯没有固定身份,很多人甚至不会讲英语,想必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因此嘉雯她们这些并无任何犯罪记录的移民得到的待遇还不如贩毒分子或杀人犯。
因为空调坏了,临时牢房没有一丝新鲜空气。在女囚们的强烈要求下,看守给她们拿来了一架老式电风扇。电风扇发出的噪音和汽车的发动机差不多,震得她们头痛,而吹出的热风又使她们口干舌燥。洗手间里的马桶漏水,整间牢房里终日弥漫着粪便的臭气。在白日气温高达摄氏四十度的太阳城,生活在这样的一间牢房里,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体罚。
这里没有窗户,十几盏四十瓦的日光灯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据说这样便于看守监视;这里没有电话。嘉雯已经很多天无法和监狱外的世界联络,她似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也被外面的世界所遗忘。
临时牢房里有一台小电视,却被七个只会说西班牙语的女囚控制着。她们早上六点就把电视打开看西班牙语节目,直到晚上十一点才肯关掉。嘉雯和一个刚被关进来的伊朗女人艾米莉不懂西班牙语,只好用餐巾纸把耳朵堵起来。
嘉雯的精神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被强烈的噪音、陌生的语言所压迫,因对命运的失望而痛楚。她前些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被无情地打破,她似乎变成了笼子里的困兽。即便困兽还有笼子可以踱步,而她连踱步的空间都没有。空间被压缩到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