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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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唉,福气……
好熟悉的嗓音。
还有那背影……躺在床上的那背影、那腰身……福气一踏入七皇子小憩的住处就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她不傻。至少,不真的傻。所以这种不应该出现的熟悉感,在此时出现,一定有原因。
很快地,她发现了原因。
她跟着乐弥一起跪在地上,几乎五体投地,额头叩着地板,双眼瞪着青石地板说话,但那熟悉感却越见强烈。
她不傻。
她当然知道……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能只看、只听信表面。可、可是……当那熟悉感对应到她所认识的某个人身上时,福气不再确定了。
她所认识的隐秀,怎么会化身为七皇子,离奇地出现在夏晖宫里呢?
隐秀他、他应当是翰林大学士,身兼太子少傅,是东宫属官,以及当朝第一美男子……他是个旧识,他还对她很好,他、他是个朋友啊!他……
福气没有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跪在地上的两条腿也开始发抖。
当侍童乐弥离去,并关上门扉,屋里只剩下他与她两人,他浅浅的呼息声清晰地伴随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而后他仿佛叹息了声,并说:「起来吧。」
福气应该要起身答应,但是,她发现她的膝盖黏在地板上,起不来了,只好死命跪着。肩膀开始僵硬,双腿发麻,呜……好想哭。
「唉……」隐秀无奈地看着死命跪在地上,双肩还微微发抖的福气。
他想,她必定是知道了。诚如他知道眼前人是她一般。
从她入门到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脸。尽管他也有些讶异,何以远远的一听见她的嗓音,他就能断定是她?瞧瞧他,连贴身侍童的名字都还会突然忘记呢。
在芦芳那里当值的宫女起码有十来个,他怎么能确定一定是她?
隐秀心中没有答案。或者说,是那答案太过明白了,才无法说出。
他很想见她。自离开宫廷后,就一直想见她,无日不想。
而她,不过是个小宫女。真的,不过是……吗?
隐秀此刻还无法明确地告诉自己那个答案,可是他也不能让她一直跪着。
在这里。
在夏晖宫。
他是主子,她是仆。
他可以叫她站起来,但是得用命令的语气。
可是他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板着脸叫她站起来,仿佛在命令一个仆人。因为在他心中,她不是。
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里掠过了不少思绪,其中一条,使他叹息。
他下了床,移动身形,在那跪伏于地的小小身躯前站定。
他请她站起来。但她不。
他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但她仍不。
于是他再度叹息。「唉。」负着手,他低声询问:「小宫女,我问妳。」
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经开口询问:「假如妳有一个旧识,他隐瞒了妳一些事情,但并不是恶意的,妳能原谅他吗?」
福气瞪着冰凉的地板,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半晌,她说:「那要看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些事。」
隐秀居高临下地看着福气,知道她傻归傻,但是不真的笨,所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原谅他欺骗她真实身分的行为。
于是他继续说:「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或许只是因为……一种习惯吧。」回想第一次遇见福气的情景,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他究竟为何会告诉她他是黄梨江,而不说明他皇子的身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那当下,总觉得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皇子。
而当时他更没想到,偌大的后宫里,每个人都认得出他,却竟有一个小宫女真信了他的谎话。当下,谎言一发不可收拾。
「皇子是说,那个人,他习惯说谎吗?」福气突然有点不敢置信。难道隐秀先前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还有,隐秀真是他的字吗?
那日误打误撞见到真正的黄梨江时,福气还说服自己,那人应该不是黄翰林,是她弄错了。后来也不愿意去多想这件事,可是心中总有点不安。
如今,此刻,正要印证她的猜疑,福气还是很不愿意相信。
隐秀,那个带她爬上宫墙,好心为她指路,还送她禁苑图,让她全心全意想念着的男子,竟可能一直在欺骗她?
是因为她身分卑微的关系吗?所以十分容易玩弄?他是刻意地想捉弄她,以此为乐吗?
隐秀蹙起眉,看着福气握得关节处几乎泛白的拳头。他不自觉放柔表情,在她身前蹲下。
他其实可以不用理会她的感受,甚至不需要澄清什么,毕竟他是个主子,而她身分低微。然而他知道他不可能那样对待她,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福气在他心中,很重要。
思虑着该如何解释。该保留几分真相?或者全盘说出?半晌,他轻声道:
「我不知道我现在说的妳信几分,可是我真的不习惯在人前有话实说。我是一个皇子,福气,我有我的难处,这后宫当中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犯错,而我不能。妳了解吗?我不是那种才见面就会对人掏心掏肺的人,除了妳,我只有对妳隐瞒我的真实身分一事,其它都是真的。福气,请妳抬起头,站起来好吗?」
放弃了假设性的语气,他抛弃身分和一切不切实际的考虑,他只想要她抬头与他平等地看着对方。
他可知,以他的身分而言,这是很卑微的道歉?福气知道要一个主子向仆人道歉,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是他说得那样字字肺腑,让她不得不相信。然而她还是很受伤,不想面对刚刚承认了自己说谎的他。可是、可是……他是隐秀!
「你真的……字隐秀吗?」她苦涩地问。
他忧虑地看着她。「如假包换。我是七皇子珐玉,字隐秀。」
' 。。'
福气微微吁了口气。难怪她总觉得叫他黄梨江时,感觉不很对劲;而叫他隐秀时,感觉就对了。
「福气,可以请妳站起来了吗?」他几乎想恳求她了。从刚才听见她的声音到现在,她都还没抬起头看他一眼过。半年余未见,他想见她,面对面的。
可她却说:「不行。我没办法。」
隐秀面露苦笑。「妳真的不能原谅我一回?」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还是生平头一遭。
「不是啦。」福气猛然摇头,知道他误会了。「是因为我——」为了避免误会加深,她努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可是……呜,她爬不起来啦!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我的脚麻了。」
挣扎而起,她两腿发麻踉跄跌出。
隐秀忙张开双臂稳稳扶住她。
双手、双眼接触的剎那,他知道他没做错。
他喜欢他们之间能够平等对待的感觉,他不要她跟他之间有主仆的分野。
认知的当下,他已然心折。
「我得说我真的很抱歉。福气,原谅我好吗?」
福气倚在他只着单衣的单薄胸怀里,还来不及回应他的请求,她已惊喘出声。「你瘦了好多,你真的病了!」语气十分地担忧。
「是啊,我确实是病了。」隐秀扶她站好后,脸上已冒出冷汗。
福气连忙搀扶他回到床边,让他稳稳地坐下。「你,笨蛋笨蛋、笨蛋啊!」一时间,忘了主仆的分际,她焦虑地骂道。
隐秀只是挑起眉,淡淡地笑着。看她为他忙碌,殷勤照料,她原谅他了?
「还笑!」太多的情绪使福气忍不住爆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欺骗人很过分?还有,你笑起来真是难看透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笑得这样难看的人。你、你让我……失望透顶!什么濯濯春月柳嘛……」越想越觉得好笑。到底,这人就只是隐秀而已啊。
见他不吭声,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发火,福气突然间没了火气。
他瘦了。
他病了。
他就是那个七岁时丧母的七皇子。传闻三公主与七皇子失和,正是因为当年那桩宫廷惨案,内情则不详。
他笑起来好难看。
还有件重要的事……他是个主子,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小宫女。
他们之间天差地远。
呜……最后的这项事实,使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惨了,我以后该怎么面对你……」纯真的心因此而焦虑。
隐秀淡淡一笑,低声问:「福气,这半年多来,妳想念我吗?」仿佛想寻得一个承诺或保证。
福气站在床沿,边哭边点头。
隐秀再度微笑,拉她坐在床沿,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那么我还是我,我是妳认识的那个隐秀啊。还有,我也很想念妳。」
福气突然止住了泪意,讶异地看着他。「你想念我?」
「我想念妳,以及我寄放在妳身上的秘密。」他一直很想知道,她何时会将秘密说出去。
可福气只是点点头,很务实地说:「那个秘密……我没有说出去,还没有。」
他看着她,眼神舍不得一瞬。「我知道。因为妳看起来都没有变。告诉我,福气,妳还常迷路吗?」
福气的脸突然烧红起来。「我、我才没有常迷路。」
隐秀有点讶异。「我不是给了妳一份禁苑图?」
福气脸红得更加厉害。「喔,那图……我好好地收着呢。」顾左右而言它,脸也转到一边去。
隐秀觉得她脸红得很可疑。「福气,妳告诉我,夏晖宫是在云芦宫的东边或西边?」
福气整个人如遭电殛。「是……西边?」随便猜一个好了,千万别承认……
「呵。」隐秀突然笑出声。
福气猛地转过脸来。「你笑什么?」
「是东边。」他抚上她细致的脸颊。「我现在知道妳为什么会迷路了。」福气根本不是记不得路,而是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的方向。
「我、我没有、才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妳入宫还不满一年,要认得路,委实困难了点。」他替她找台阶下。
福气非常用力地点着头,附和他的话。
隐秀觉得好笑,又笑了出来。没留意到自己是虚伪的,或是发自真心地想笑。
「等一会儿有办法自己回云芦宫去吗?」
福气正要点头说「当然」的时候,在隐秀洞悉的眼光下,讪讪地收回了话。「嗯……唔……」支吾起来。
隐秀慵懒地斜坐在床上。「还是……妳干脆别回去,留在我这边,怎么样?」
既然芦芳都知道了,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也许他可以将福气留下来。反正她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他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不行!」福气猛然摇头。「我不能留在这里。」
隐秀拧起眉,语气转为危险地笑笑询问:「哦,为什么不能?」
「因为、因为……」福气看着隐秀,突然忘记了为何不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只淡淡问了一句:「妳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他可以照顾她,使她不受人指使欺负;他想要她留在他身边,想就这么自私一回,让她进驻他寂寥的生命,不想要考虑以后的事,只想要现在的快乐。
福气能使他感到快乐。回宫这几日,他一直闷闷不乐,和人虚与委蛇,直到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想起原来他不是个假人,而是一个有着真实情感的人。
而且他信任她,无由地想信任她。自七岁那年,母亲辞世之后,他就不再信任任何人,直到现在……只有福气……
看着隐秀那张已然熟悉的俊容,福气有点犯傻地摇了摇头。「没有、不、但是……我不能……我想……」吞吐的语句里,有着难言的隐忧。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得像是吞了苦瓜,脸都皱起来了。隐秀很专注地看着她表情的变化。她在忧心什么?
有一瞬间,福气想答应,她想留在他身边。可是理智的那一面提醒她,她当宫女的日子有限,总有一天,她会进入彤笔阁里成为一代女史,届时她该用什么理由离开他?
她的表情已经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想法。
「别敷衍我,福气丫头。」隐秀说:「告诉我,妳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他想要知道自己被拒绝的理由。召唤着过去的记忆,他记起他也曾经被她拒绝过好几次。一个小小宫女怎能有那样的决心拒绝那些太好的提议?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福气顿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冲动地,她不顾尊卑地伸手遮住他那似足以洞悉一切的深眸。
隐秀没有一双碧色的眸子,但那对墨色的眼眸却幽深得有如两潭清澈的黄泉之水,仿佛能映照出世事的真相。
她不能被看穿。她也不想对他说谎。
他是隐秀。她不愿意骗他。
她遮住他的双眸。「别问,隐秀,别问。」
覆在他眼皮上的掌心传来温热的少女气息,隐秀大可以拿开她的手,坚持她说出答案。然而,也许是因为自她掌心传来的微微颤抖,生平第一回,他容许另一个人遮住他足以洞悉一切的目光。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末了,他说:「妳想留在我身边吗?」
福气咬着唇。「想。」
她想。好,所以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
他只是想确认这一点。轻轻拿开她的手,他重新让她的身影映入眼帘。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