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孽-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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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往感受到了臣暄的犹疑,便道:“为父问你,你可是真的喜欢她?”
“是真的喜欢。”臣暄如实回答。
“旁的女子替代不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鸾夙。”若是替代得了,他也不至於伤情颓废如斯。
臣往沉吟片刻,再问:“你自信能做个好皇帝吗?”
臣暄露出一丝迷茫,却不忍教父亲走得不安详,便道:“儿臣有自信。”
此言甫毕,见龙榻内没有反应,臣暄便再次重复着表明决心:“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守下北宣江山,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勤政爱民……”龙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哂笑:“为父想像不到,你会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这可不像你。”
臣暄微微苦笑:“父皇还知道打趣儿臣,不若再来治理几年河山,也让儿臣捡个现成的,不至於为难。”
臣往感到爱子握着自己的双手已浸出了汗意,可他却不愿放开,只怕这一放开,父子两人便是永隔。他也曾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二十年寿命,能将一个盛世北宣交到爱子手中。
只可惜如今时不我待……那个前来刺杀他的人,教他无话可说。其实也该无憾了,他这一生,曾有响者云集,曾有娇妻美眷,有子嗣如此,还在史册上留下光辉一笔……
只是临终之时回首过往,臣往才赫然发觉,自己藏於心中二十年的筹谋不过只是过眼云烟,那些叩拜恭维都显得如此虚假寂寞。纵有万里山河又如何,陪葬他的不过只是一纸谥号。
唯有紧紧攥着自己右手的那双手,来自於他的独生爱子,是可以把握住的真实。
日期:2013…12…09 10:14
想到此处,臣往怅然地叹了口气:“为父此生已达成所愿,亦不强迫你非要遵循这条老路。你替为父打下了这片江山,该尽的孝心已然完成。往後要走的路,你自己选,只要对得起列祖列宗,不给我臣家抹黑,其他的,随你吧。”
臣暄握着父亲的手又紧了一紧,有些不敢猜测父亲的话中之意。什麽是“该走的路自己选”?什麽才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臣暄这一生从未感到如今这般沮丧。所崇敬的父亲遇刺垂危,偏生不让他发落刺客;心爱的女人远在南熙,自己却无暇争取她回来;留下一个北宣时值开国,百废待兴,他不知晓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可以在父亲逝後接过重担。
臣暄向来自负,如今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力。
然而父亲臣往的下一句话,适时地给了他点拨:“不要像我和坠娘一样……”
纵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臣暄也难以克制地红了眼眶。他压抑着不想让父亲听出自己的异样,重重点头道:“儿臣明白。”
“你为人太过恣意自负,已因此吃了不少亏,想来是改不了了,日後多注意些吧。”臣往将右手从臣暄的掌心中抽出,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而是问道:“朗儿呢?”
臣暄便示意朗星上前回话。
朗星连忙跪至榻前,握住臣往的手:“儿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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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3…12…09 10:17
“兄弟连心,你要好生帮衬暄儿,”臣往停顿片刻,又说了一句,“为父已拟好旨意,封你为『靖王』。”
朗星没有臣暄的克制力,为了臣往那一声“为父”,已然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儿臣不要这亲王爵位,求父皇收回成命。”
“为何?”臣往与臣暄父子同时开口问道。
朗星吸了吸鼻子:“儿臣是义子,本就难以服众,若是封了亲王难免落人口实,被人挑拨与皇兄的手足之情……再者如今北宣初立,正值艰难,儿臣若是去了封邑,这朝中大小事务,皇兄便少了一个支持者。”
朗星忽然整肃了神色,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儿臣如今受封『靖侯』已很是满足。父皇与皇兄是儿臣的恩人,更是亲人,这比任何权势富贵都来得珍贵。儿臣祈求父皇下旨,儿臣这一脉子嗣,永不封王。”
朗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出了最後四个字。
永不封王。
“好。”臣往惊讶之馀,更是欣慰,只觉又了却一桩心事,再道:“馀下的旨意,朕已拟好,待朕殡天,便会昭告天下。”
朗星忍不住掉下两滴眼泪,恰好落在臣往的手背之上:“父皇好生休养,定能早日康复。”
臣往“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麽丧气话,只是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一个“朕”字表明了臣往身份的转换,如今他还是一国之君。
臣暄与朗星对看一眼,皆无声地默默告退,又传了太医与内监近前侍奉。
五月的骄阳由盛转衰,黄昏的清风吹进了几许凉意。吹得床幔纱笼轻轻飘舞,衬得帝王寝宫一片俱寂。
臣往任由太医为自己把脉施针,阖上双目不再做声。脑海里闪现着破碎的片段,足足跨越二十年之久,但拼凑起来却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日期:2013…12…09 10:18
(看到臣暄父子的相处模式,再去回想聂沛涵及统盛帝聂竞择,真是觉得唏嘘啊。下午,,告诉大家刺杀中天帝臣往的凶手是谁,臣暄又会如何处置。)
日期:2013…12…09 11:26
@护慈ABC 2013…12…09 11:12:40
难道是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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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见分晓嘛~老实说看完太久,我自己也忘记鸟~
日期:2013…12…09 14:43
第106章:圣心难测(五)
“王爷不惜杀我父兄,无非是想奴婢心无旁骛地留在黎都。其实王爷只需一句话,奴婢自当肝脑涂地……”
“左右奴婢已奉老王爷之命,在黎都做了五年舞妓,也不在乎多做几年。如今王爷狠下杀手灭我容家,难道不怕奴婢心生怨愤吗?”
“王爷是奴婢一家的主子,也是奴婢一家的仇人。奴婢自当尽心尽力为主子效劳,只是王爷达成所愿之时,奴婢若还留有残命,便要为父兄报仇了……”
“事到如今,容坠斗胆问上一句,圣上可曾後悔?”
……
往事明明灭灭飘入脑海之中,臣往躺在龙榻之上,终是浮出一丝笑意。
遇刺那日,他没有给坠娘答案。她是将他放在心尖上恨的,一恨便是二十年,若无这份深恨,便无这份刻骨,又何来这份殇楚?
他终不会告诉她,他悔了。悔的并非杀她父兄,悔的是自己当初不该图谋起事,生生将她放在黎都二十年。如此,便也没了这二十年的分离之苦,折磨着彼此到了如斯境地。
他一生敬重他的正妻,臣暄的母亲;也一生愧对容坠,愧至将那相思刻了骨丶铭了心。
他已受够悔恨之罪,便不想教儿子重蹈他的老路。
暄儿,莫要等到红颜凋零,才知辜负之痛。
只是这一句,是他身为人父的想法。而身为一代帝王,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往事如彼岸繁花,凋零在了逐渐涣散的意识当中。臣往最後的记忆,停留在手背上的两滴湿润。那是义子臣朗的男儿清泪,却教他生出无端了安慰。
暄儿在这世上,纵然失却父母,失却挚爱,失却江山,至少还有兄弟相亲。唯此,便能寻得一隅安好,能教他彻底放心。
臣往脑中逐渐变作一片空白,安慰地阖上双目,一梦千年……
中天元年,五月初一,北宣开国皇帝臣往遇刺身亡,终年四十有九。而这一日,鸾夙与聂沛涵恰好从曲州返回烟岚城慕王府。
得失有天意,聚散本无常。死去的人已然放手,活着的人却仍在煎熬。
臣往驾崩的第二日夜间,臣暄去了宗人府大狱。
“吱呀”一声铁门大开,狱卒毕恭毕敬地引着臣暄走入三重玄铁门之後,才用钥匙开启了最後一扇门。这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坠娘一袭素衣坐在牢房边角,鬓发凌乱,面色憔悴,犹如垂暮老妪,再没了昔日在闻香苑时的风采,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舞娘容坠。
臣暄手执一道明黄绢帛,沉着脸色步入其内。狱卒忙将牢房内的烛火一一点亮,便悄然躬身退了出去。
牢门打开之时,坠娘没有丝毫动作,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却令她有些不适应,眯着双眼抬首看向来人。
臣暄向来喜穿白衣,此刻坠娘瞧见他这身衣装,亦从中看不出丝毫迹象,那个人,究竟死了没有?
“他死了?”坠娘几日未曾开口说话,此时嗓音已有些瘖哑。
“莫非谁有闲情逸致来宗人府探监?”臣暄的声音冷冽阴沉,隐隐令人感到畏惧。
日期:2013…12…09 14:44
坠娘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他终於死了。”这一声端得有些轻叹之意,而後逐渐变得哽咽,又重复一遍:“他终於死了……”
坠娘单手捂着双眼,似是被那烛火刺了眼,悄无声息地哭泣起来。
臣暄看着坠娘剧烈耸动的双肩,心中却是悲哀与死寂。他想起了父皇临终前的那句话“不要像我和坠娘一样”。
臣暄死死攥紧手中的明黄绢帛,若不是此物,他只怕自己立时便会一剑结果了坠娘。他看着她,直至她终止了哭泣,才冷冷反问:“哭完了?”
坠娘抬手拭泪,瞬间已恢复了平静神色,低低道:“求殿下给我一个了断。”
“了断?”臣暄冷笑:“你想如何了断?”
坠娘微阖双目,面上一派视死如归:“属下是镇国王府家奴出身,犯上弑君,罪不可赦,但凭殿下处置。”
“你想去陪葬?你想赎罪?”臣暄冷道:“容坠,可没这麽容易。”
坠娘并无惧意,却是笑了:“宗人府有千般手段可令人生死不能,属下愿一一尝试,绝无二话。”
“绝无二话?”臣暄莫名地大笑起来,赤红着双目道:“是你自己说的,绝不二话。但愿看了这样东西,你还能如此。”言罢右手一甩,已将那道明黄绢帛撂在坠娘面前。
“殿下若要处置属下,只消一句话便可,何至於拟出一道旨意,属下受宠若惊。”坠娘面无表情地说着,打开眼前绢帛就着微弱烛光细细看去,只一眼,已是痛不欲生。
牢狱之中忽然想起凄然的喊声,夹在着莫名的悲痛,在这宗人府大狱之中来回响彻,经久不散,令闻者动容。
唯有臣暄,充耳听闻坠娘痛彻心扉的哭喊,面无表情,不悲不戚。他看着坠娘跪坐在地上,攥着圣旨撕心裂肺的模样,那杀父之仇所带来的巨大恨意忽然在刹那间消失於无形。
这是怎样一段孽缘,纠缠了二十馀年,令父亲与她相爱相杀。今日,终是到了完结之时。
“这是父皇留下的遗旨,无人可悖逆。容太妃,待父皇葬入帝陵之後,你便可进序央宫安享晚年。”臣暄曾将这道旨意看过数遍,如今已能平静地道出:“拟旨的日子是今年三月,那时父皇便猜到你要动手了……”
然而坠娘只是一味凄厉地哭喊,臣暄仔细辩听,才听出她口中反覆喊着的两个字是“王爷”。
臣暄不愿在此多呆一刻,更不想听到坠娘的哭喊与悔恨,便转身往牢门处走去,边走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容太妃!”他狠狠咬出最後三个字。
坠娘却死死将圣旨护在胸口,凄然地请求道:“殿下杀了我吧!”
“杀了你?”臣暄双目更为赤红:“我的确是想杀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恨。但是父皇下了旨……还有鸾夙,若是她在,也不会同意的。”
臣暄强忍着胸腔中袭来的剧烈疼痛,冷冷道:“你以为你能轻易去死吗?你到了黄泉路上还有脸面见父皇吗?容坠,你应当好生活着,享受锦衣玉食,忍受三千繁华。这才是你的煎熬!”
臣暄沉稳地抬起右手指向坠娘,恶狠狠续道:“你若斗胆寻死,便是抗旨不尊,你那几个旧相好就等着挫骨扬灰吧!”
日期:2013…12…09 14:47
臣暄一脚踹开牢门,疾步而出。宗人府大牢之外,刑部和礼部已跪了一地,上至尚书,下至理事官,齐刷刷足有七八十人。
臣暄停下脚步,肃然地瞧着他的臣民,冷冷道:“好生照看容太妃,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两位尚书大人便自行摘下乌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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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元年,五月初四,北宣太子臣暄继位为帝,改元“晟瑞”,取“日盛祥和”之意,时称“晟瑞帝”。
翌日,晟瑞帝臣暄颁下诏书,加封靖侯臣朗为骠骑将军,统掌兵权,并册封朝中几位重臣。此外,重提修建忠烈祠之事。
臣暄的想法很简单,修建忠烈祠丶为凌府翻案,本就是他曾答应鸾夙的事。当时进行得虽然艰难,到底还是有了进展。然而因着他与鸾夙去了一趟南熙,返回北宣後又遇上父皇遇刺之事,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了。
如今,逝者已不可追,他唯有把握来者,极力践诺。这亦是他在宗人府大狱见过坠娘之後,更加坚定的信念。
无论鸾夙是否会回来,是否已离不开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