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卷-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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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岚疑惑地看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瑞香莞尔一笑,将那纸条丢进暖手炉烧了,开玩笑地捉住莫岚的手,用毛笔在他手心乱画:“为防止你忘记,帮你刻在手心里。先画个模子,再用剪刀,嚓嚓嚓……”他说着说着就模仿起剪刀声音来,吓得莫岚赶紧抽手,微微怒道:“别玩了!”
他抽得急,瑞香一不留神没有握住毛笔,笔头向上一翘,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正好还掉在莫岚脸上,顿时成了一个大花脸。
瑞香喷笑着给他拿毛巾擦脸,莫岚横眉怒目地接过咬牙切齿地擦脸,又洗过了手,才道:“天色不早,要出发了么?”
瑞香拉过他的手,看那手心里写的字都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他轻叹一声,道:“那两个字,你记住了么?”
莫岚点头。
“那就好。”瑞香站起身来,“信铃,准备马车。”
“喂,瑞香。”莫岚看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你到时就知道了。”瑞香轻声说着,“只怕是……我大概就将命也放在你手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几不可闻。莫岚还要再说,信铃已经开了门,将一件紫貂大氅往他身上披了,又撑起伞,一路护他上了马车,这才被瑞香摆了摆手,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莫岚……麻烦你驾车了。”
“这种话少说。”莫岚应着,跳上车夫座,轻轻挥动了马鞭,马一声嘶鸣,迈开了蹄子,缓缓向前行进。
瑞香看他绷紧了脸赶车,却又尽力约束着马不让马跑快,想是担心马车太过颠簸,嘴角向上勾了起来露了个笑容,放下车帘钻回了车厢里,抱着暖手炉,在里面悄悄地蜷缩起来。
有什么想见的人,有什么想做的事,赶紧去见,赶紧去做。
那么瑞香也只是搏命一赌,赌赢了,见到想见的人……有机会去做想做的事。
赌输了……
也不过将死期提前了一点点而已……
只是如他刚才问过的。
若他死了,会有几个人真心为他流点眼泪呢。
战歌北疆 第十四章 寒茗
“已经按照当日的情状安排下大家的座次位置,有请王爷。”殷殷守在用膳的偏厅门口,一见瑞香便赶紧行礼道。
“多谢,麻烦你啦。”瑞香朝他笑笑,跟着他走进去,玉砚堂的众人站的站坐的坐,满满地占了一屋子,看见瑞香和莫岚进来,坐着的赶紧站了起来,齐刷刷行礼。
“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殷殷脸上一红,道,“因为我还是学徒,所以轮不上上台,班主怕有公公来通知该上台时没人迎,便遣我在门口等着。”
“唔。”瑞香点头表示明白了,看着一张张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安慰似的伸出手晃晃,“大家不用紧张,今日就当是往常的吃一顿便饭罢了,坐下吧。”
围在桌边的人应声坐了,瑞香扶着一张无人坐的椅子,道:“这里是班主曾坐的位子么?”
边上的一个青年战战兢兢道:“没错,朝南位为尊,从来都是班主坐的。”
瑞香弯唇一笑,把椅子拖了点出来,坐下,道:“我坐这个位子,大家应该不会觉得有所辱没吧?”
众人连忙一起摇头。
莫岚站在他身后,看他笑吟吟地给面前的酒杯里倒了刚刚可以盖住酒杯底的少许酒液,心中隐隐地生起一种不祥感来——这毕竟,是个死人曾经坐过的椅子……总是不太吉利。
瑞香却似乎丝毫没有顾及这个,举杯道:“瑞香身子一向不中用,只能浅饮,仅以此薄酒,敬各位。”
玉砚堂的众人纷纷站起,连说不敢当,便一起举杯饮下了杯中酒。
“动筷子吧。”瑞香拿了面前的一个寿包,放在手里慢慢揉搓,向众人道,“这次的菜肴虽然去上次完全一样,却已经是让御膳房全部重新做过的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家若还不能放心,在入口之前用银针试过也可,千万别饿着。”
“至于你嘛……”瑞香回头看傻愣愣站着的莫岚,忽然笑了笑,将手中的寿包掰下一半,将一半递了过去,“来,不怕我下毒的话就吃吧。”
莫岚白了他一眼,接了过来,一大口咬了下去,口齿含含糊糊道:“你生日我还没好好吃过寿包,这寿筵实在够凑合的。”
瑞香报以一笑,回头时玉砚堂的众人果真都已经开始食用桌上菜肴,有少数几个胆子小的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每口都试过才小心翼翼地吃了下去。
“今日宴请大家,一是想亲眼看看案发当时是什么样的情状,二是,众位辛辛苦苦到了皇城,认真为御前表演准备,结果还未来得及上台表演就发生这样的惨祸,实在令人扼腕,因此,这一顿也算是赔罪。”瑞香继续微笑着说,“大家不用有所顾虑。”
玉砚堂众人全部埋头于菜中唯唯诺诺,其余在案发当时已经上好了妆准备登台而无法进食的人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一时四周只剩了饭菜的咀嚼声。
桌上的菜被吃得七七八八了,瑞香一眼扫过残余菜肴,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问跟着其他戏子站了半天的莫岚:“你站累了么?”
莫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赶紧摇了摇头。
“没累就好……不如陪我一起去见见父皇,我忽然想起一些事……”瑞香撑着他的手站起来,手心里却湿凉得满是汗,软软的仿佛一丝力气也无,莫岚吃了一惊,赶忙扶住了他,见他脸色不好,便顺势半扶半拖地把他拖了出去,才问:“是刚才喝了酒的关系么?”
被夜风一吹,瑞香似是清醒了一些,揉了揉额头,自己站直了,也不再管莫岚便直向前行走,一边说道:“没事。我得赶紧去见父皇……快……”
莫岚无奈,只好跟上他,紧张地盯着他的后背,惟恐他什么时候一个趔趄摔了下来。所幸一路无事,等到了钧惠帝往常小作歇息的暖阁,那里面也满满的都是人,钧惠帝,颖王,伊吕还有一个莫岚不认识的男子,颇有风度地拈着胡须,听到响动,含笑看向瑞香。
“哦,瑞香和莫岚怎么也来了?”钧惠帝摆手示意跪下行礼的两人起来,又赐了座,笑道,“伊吕说是想瞻仰瞻仰二弟的风采,急急忙忙地便和他的授业恩师过来了。这位连惟弦先生曾是有名的贤士,只是早已隐退,你们只怕都没听过他的大名。今日能见上一面,可是你们的福气了。”
瑞香和莫岚都站起行了礼,连惟弦拈须道:“连某实在不敢当,皇上谬赞了。”
瑞香顿了顿,说道:“父皇,儿臣适才宴请玉砚堂众人,所有布置与座次皆与昨夜相同。等这宴席快完结时,儿臣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钧惠帝目光一闪:“哦?”
“玉砚堂内,只有班主一人……是不唱戏的。”瑞香微微喘了几下,似乎非常不适,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刚才席上的菜肴之中,有几道菜,从头至尾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碰过——辣牛肉,泡椒鱼头……”
“那么……”
“唱戏之人爱护嗓子,不会……不会食用辛辣食物……”瑞香手指颤抖地握住了胸口的衣服,口鼻中逸出一滴滴殷红的血液不断染上衣襟,手捧的暖手炉当啷一声打翻在地。
莫岚一个箭步抢上扶住他,瑞香眼睛半闭,依然直直地看着他,口艰难地一张一合,莫岚看着他的口型,脑中嗡的一声响,那牢牢记住的两个字冲口而出:“寒茗……”
他两个字说得大声,加上瑞香之前打翻暖手炉的声音本就不小,暖阁外的侍卫都已经围到了门口,只等钧惠帝一声令下便会冲进来。瑞香眼前一片蒙胧,只听到莫岚大声喊“寒茗”,一片嘈杂慌乱之中连惟弦连连吼道:“别乱动,寒茗是藏仪独有的毒药!”接着便有冰凉的液体汩汩流进口中。
这场赌局的一切前提都已齐全……剩下的,就看天意是否让他赢了……
瑞香用最后一点力气安慰似地拍了拍莫岚的手,抓住衣襟的手指一点点松开,终于失去了知觉。
战歌北疆 第十五章 雪夜
平靖王爷中了藏仪的寒茗毒。
虽然有莫岚叫喊在先,连惟弦解释在后,但无论如何,所有人对于这事的直接印象是,钧惠帝听见了,颖王听见了,伊吕和连惟弦听见了,莫岚听见了,暖阁外的数十侍卫全都听见了。
侍卫们是不会守口如瓶的。不出一天,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朝野上下,宫廷内外。
于是导致的结果是钧惠帝上晚朝时得到的关于藏仪包藏祸心北疆或将告急的奏折少说有十份,苦心隐瞒的北疆情况随时有被人骤然翻出的可能,偏偏这个时候颖王闭起眼睛当事外人,跑去找玉砚堂的戏子们聊天,只把钧惠帝弄得焦头烂额。
连惟弦为瑞香把过脉喂过一些药后就不许其他御医再用药,他又一向有贤名在外,说话人人信服,一句“宫中凶险,王府清静反而适于王爷休养”,瑞香便被这么简单送了回来。
可是瑞香虽然看起来呼吸平稳了些,却依旧毫无知觉,总是不能醒转来,对此情况连惟弦又只是慢悠悠拈须叹道“连某所用之药仅能压制毒性尔,王爷能否醒转尚看造化”,直叫莫岚和信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守在瑞香床前转了几百个来回。
外面的雪越发下得大了,信铃将塞在瑞香被窝里的暖手炉取出,添了炭重新放回去,手轻轻放在瑞香的额头,确定温度还算正常,回过头来道:“莫岚少爷,时辰很晚了,莫老统帅只怕要担心,您是不是……”
莫岚定定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已叫人通知我爹知道我今晚不回。”
他至今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寒茗,寒茗……瑞香在宣纸上写那两个字给他时他完全没有明白那是什么,不料说出以后竟会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
而回想起瑞香进宫之前跟他说过的话,竟是越想越心惊:
“如果我死了,有几个人会真心难过……会为我哭?”
“到时你就知道了。”
还有他笑嘻嘻地拿毛笔在自己的手掌里乱写乱画,开玩笑似的说给自己刻在手心里。那样说着笑着的瑞香,是做好了自己可能会死的准备了吗?
……那么,如果瑞香死了……
瑞香虽然体弱多病,一年到头都显得病恹恹的难得有气色好的时候,他却几乎从没有设想过瑞香死了是什么样的情况。在他的印象里,只要他到平靖王府,就肯定可以看到瑞香捧着一个暖手炉安静地坐在那里。虽然他从来不知道这样安静地在院子里一坐一天有什么意思……但是瑞香那样的姿势,仿佛能刻在脑海里,成为一种永不磨灭的姿态。
好像是,一直停留在幼年的记忆,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玩,一直一直都这样下去,不会死……即便是因为阿翎的事,因为宁欣的事,他不是不曾怨恨过瑞香,但是,也从未希望他死。大家都要好好的,一直这样下去,才好。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床上苍白的瑞香——
瑞香你……到底在想什么?
“莫岚少爷,王爷看起来情况还算平稳,您先用茶。”信铃忙前忙后地奉上了茶水,揭开茶碗盖,一片白气升腾,映得脸都看不清楚了。
莫岚接过茶碗放在手心里暖手,忽然开口道:“信铃,问你一件事。”
信铃一凛,恭恭敬敬地道:“莫岚少爷请问。”
“你和宁欣公主……”莫岚慢慢地说着,仿佛在努力斟酌措辞,“是怎么回事?”
信铃怔住,一时语塞。
“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想强逼你说。”莫岚叹气,想了想,道,“我听说,女孩子这个年纪,正是那所谓的什么豆子初开……”
信铃忍不住替他说:“情窦初开。”
莫岚摸摸头,接着道:“对,就是这个。尤其是宁欣公主一直养在深宫,偶尔能获恩出宫转转,能去的也不过平靖王府什么的地方。在宫中见的不是兄弟就是太监,认识的男子极少,信铃你也算个人材,宁欣……那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只是问你,你对宁欣,可曾执着到可以舍弃一切只为她的地步么?”
信铃吹着茶碗里的浮叶,吹起大片白气遮掩住了脸,半晌才道:“不能。”
他苦笑:“公主是金枝玉叶,在宫中接触的人简单,甚至说是纯真……听说的故事也是充满女孩儿想像中的美好情状。她对信铃的厚爱,信铃却未必承受得起。并非所有人……都是以娶得公主为荣的。公主聪明美丽,公主很好很好,却……是生活在宠爱壁垒中的公主。这样备受宠爱的公主,很容易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也很容易……”
他说的很晦涩,莫岚却已经听懂。没有话可以用来安慰,也只得缄口。
轻轻摇头,这世上总有太多误会和错过,无法避免,发生后,却只得无奈。
人明明无法改变的事,无能为力之下,为何又很少有人能真正死心地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