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卷-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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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受怕而所做的事几乎全是可以叫人笑掉大牙的,他在做什么?他做了什么?都是一场笑话……笑死人了……老天便是这样爱戏耍他,戏耍了二十年还没有够,却为何不干脆一些直接将他地命拿去!他身体无力,心中却充满了怨怼,几乎在那一瞬间恨上了世间的所有人,悲怒欲狂,一时间只想毁尽一切,包括了自己在内,全部,全部毁去,全部不值得留恋,全部,全部都去死…………
他心情激荡,身体却无法承受,渐渐疲累已极,又喘了半晌,好不容易渐渐平息下来,高烧虽然未退,呼吸总算是顺畅了一些,蒙蒙胧胧地昏睡着,也不知身边转来转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偶尔神思一恍惚,张口叫地便是“母妃”,却在那声叫声甫一出口便惊觉,又赶紧闭嘴,再也不吐半个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茫的神志忽然恢复了一些,动了动身子,身下都有些被汗湿了,凉凉地不舒服,侧过身子,胸口一阵钝痛涌上,呼吸又不畅起来,忍不住习惯性地握着胸口微喘,突然便感觉到有双手在自己背后轻轻揉动,还有柔和地女声从背后传过来:“不要急,吸气,呼气,慢慢来……”
这声音实在太像明瑶长公主,但是长公主又怎可能进了皇宫还到这青岚宫里看他?他神思昏乱着不能思考,呼吸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后面的语声慢慢调整,那声音柔和温婉,仿佛带着最安全地抚慰。能让他全然安下心来,渐渐地喘息便平静了一些,又感觉到有人拿微凉的水沾湿了布巾敷在自己额头上。被烧得糊里糊涂的脑子又清醒了一些,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地人一张清丽却带了风霜的脸,一脸关切的表情看着自己,却不是明瑶长公主是谁?
他一惊便要坐起,被明瑶长公主重新按了回去,不禁失声道:“皇姑姑你怎么进来地?”
明瑶长公主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怎么进来,是你怎么出来的。看清楚了,这里不是皇宫,是护国寺。”
瑞香闻言,看了眼周遭陈设,果然像是个禅室地样子,抬起手来揉了揉额头,道:“是不是太医们说我难救,拿我没法子了。于是这个时候护国寺的老法师顺利应皇姑姑的要求及时觐见,向父皇说要拿我到护国寺来祈福招魂什么的?然后告诉父皇说祈福招魂时不许旁人在场……”
“一猜就中,看来没烧坏脑子。很好很好。”明瑶长公主忍俊不禁,纤手伸过试了试他的额头。道。“高烧还没退,还是再休息一会地好。”
瑞香叹道:“怎么太医们都没办法的事。被老法师招一招魂就好了?”
“自然还是得吃药。”明瑶长公主轻笑道,“只不过你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罢了。太医们都是同样的,开出来的药医不死你可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还不如我另请个大夫来给你续命的好一些。”
“如此多谢皇姑姑了。”瑞香揉揉额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早晨了。”明瑶长公主似笑非笑,“已经过去一夜了。”
“那宫中……”瑞香急道,“有没有出什么事?”他紧紧地盯着明瑶长公主的脸,只怕她说出些什么来,却见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关于三公九卿的会审之事,父皇怎么说?”
明瑶长公主微微冷笑:“他都以为你快死了,哪还会记得那什么三公九卿的会审。你先命大些活下来,再想怎么对付那三公九卿吧。”
瑞香轻吐了一口气,笑道:“皇姑姑跟我母妃的感情……是不是非常好?”
明瑶长公主一愣,良久才道:“是很好……几乎已经是不分你我……所以我答应过她要护着你,便一定护着你。不仅仅是要护着你不受非难伤害,也是要护着你……不要从一个本质还是良善地人成为恨上所有人的可怜虫。”
瑞香默然,闭着眼睛听她轻声却坚决地说着,心想,恨上所有人……他的确是有过这样地想法的,那时他地眼神是不是很可怕,竟连皇姑姑都看出来了。他不说话,只是忽然转过了头去,拉起被子蒙了脸,闷声道:“皇姑姑我饿了。”
明瑶长公主又是一愣,有些无奈地笑,道:“那你等会儿,我去拿些吃食来。别蒙着脸,你本就气短,这么一来更不好了。”瑞香只随口应,明瑶长公主想着回来再说,便先出去了。
瑞香听着她地脚步远去,才把蒙着脸的被子掀开去,狠狠地咬着牙,咬到口中都差点泛起血腥味,眼里微微溢出地一些泪却渐渐收干了。他的皇姑姑哪怕想要覆了天下,也还是信守着诺言,说护着他,便是护着他。
可是其他人呢?无论是不是他的骨肉至亲,都从未……从未有过护着他的心思。
他恶狠狠地对自己道,他只不过和你一样有碰到毛皮就咳嗽难受的毛病,只不过就这么一点点一样罢了,你凭什么说他跟你是什么骨肉至亲?你和他没有关系,简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忌你,恨不得你立刻死,你恨他,也恨不得他死。
对,就是这个关系。
仅此而已。
守城·破阵 第三十章 法师
明瑶长公主一出去便迟迟未归,瑞香高烧未退,等着等着便又有些想睡,忽听房门吱呀了一声,他微微侧身坐起,定睛一看,走进来的人身上带了清晰的香火味,一袭袈裟,身形清癯,脸上满是皱纹,看来年事已高,一双眼睛却还是清明,叫人一见便觉得这便是得道高僧,有大智慧的人物。
瑞香从前都只远远地见过他几次,却也知道他便是护国寺的住持,传说中佛法颇为高深的静玄法师。钧朝自开朝以来便崇尚佛法,普通民众更是有迷信僧人能解一切苦厄的。瑞香虽也常听人说起静玄法师如何如何,但早前明瑶长公主告诉他以所谓“私生子”相威胁才得以藏匿于护国寺,加上护国寺僧人常有装神弄鬼的祈福招魂等等仪式,一开始便对这位静玄法师存了小觑之心,淡淡道:“大师。”
静玄微微一笑,笑得很是寂然宁和,随便一礼,就在一旁坐下,道:“老衲见过平靖王爷。长公主殿下因要给王爷寻些补身之物,寺内又不见荤腥,是以托了人出寺去寻,大约得回来得晚些。”
瑞香纳罕,道:“若是真寻回了荤腥之物,难道大师竟能允许带进寺来?”“有荤腥之物,是给王爷的,僧人们并不沾。”静玄微笑,“世人常道僧人不食荤腥,乃是因为不杀生,却几曾想到菜蔬其实也是生灵。再者,佛家所说的荤腥之中,原也不仅肉食,葱、蒜、韭等也在内,这些叫做荤。肉食才叫做腥。”
这套理论瑞香倒是不太熟悉,起了些兴趣:“哦?”原本有个传说。”静玄慢慢道,“有位禅师。在苦行途中一次休息,歇在树下石上。随手将禅杖一放,便斩断了一条蚯蚓。他痛悔自己杀生,便从随身的经卷上撕了一点白纸下来,裹好了蚯蚓,将它放进布包中。那日晚上化缘之时。碰上的人家心地良善慷慨,不仅招待禅师上好的素斋,并留他住宿。那家夫人总也没有子嗣,那夜晚上却做梦,梦见禅师将一个布包塞入了自己怀中。不久之后那位夫人便怀孕生女,那女孩自胎中出来,腰上便有一条白色带状胎记,如同玉环,因此得名。玉环容貌绝美。长大之后便被选入宫,从此受尽荣宠。”
“那位玉环,便是那条蚯蚓所化?”瑞香听他讲得生动。忍不住插口道。静玄点头,道:“之后一日。那位原先地禅师被请入宫中做法事。一眼瞧见玉环,便知是当日的蚯蚓。于是无意间同皇帝说起。说您这位贵妃腰中有玉环,皇帝晚上见之沐浴时腰间缠了白绫,执意要她解下看,果然见腰中玉环。玉环疑之,便问皇帝从何得知,皇帝说了是那位禅师所说,玉环顿时生忌,便要想办法除去禅师。(奇书网)。”
瑞香叹了口气:“何必为此等猜疑而害人。禅师虽然不慎杀之,却也让它转世为了人,毕竟有恩于她啊。”
静玄不置可否,续道:“于是玉环便差人捣了一窝燕子,将燕子肉下了毒,包成了饺子送去给禅师。心想即便禅师本事大不能被毒死,吃了肉食也是破了戒,再无道行了。不料禅师将饺子埋入土里,不久长出了三样东西,如同燕嘴的,便是蒜,如同燕尾地,便是韭,如同燕身的,便是葱。因其原本有毒,因此这三样都有辛臭之味,其后便不为修佛之人所食。我修佛之人不食荤腥,主要是因荤腥多食乱人心志,多生闲逸,而无法精心以习佛法耳。”
他这一番话下来,瑞香早已收起小觑之心,道:“受教。”
静玄又一笑:“以王爷之智,可能明白玉环必除禅师所为何来?”
瑞香微微闭起眼睛,轻声道:“皆因此女无容人之量……”
“此其一。”静玄道,“王爷请想想,一条蛇在人面前,即便此蛇没有要害人地心思,人们也是会害怕它的毒牙,进而只想杀之而后快。皆因蛇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瑞香一怔,这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方面,如今听静玄娓娓道来,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轻声道:“瑞香受教。”这次说的却比上一次更加郑重。
静玄依旧是笑得宁和,道:“王爷在此养病,此地静谧,于王爷之身体,原也是不错地。老衲当尽责为王爷安排一
“大师言重了。”瑞香欠身行礼,“瑞香并无什么特别要求,只求身体能早日康复。既要早日康复,所要做的也只剩平心静气了。”
“王爷能这样想甚好。”静玄笑了笑,“只怕王爷之前知道老衲将你请到护国寺必定是以祈福招魂为借口,心中也是深不以为然吧?”
瑞香微微赧然,有些支吾,静玄却继续笑道:“祈福招魂,原也是信即信,求个心安。佛家说佛祖心头坐,意思便是每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个佛,念佛求安乐,求的原是自己的本心。而若是王爷当真病危而亡,老衲来祈福招魂,所安慰的,便只是生者。”
瑞香慢慢咀嚼这几句话,微笑道:“听大师一袭话,叫瑞香开朗许多。多谢大师。”
“佛家原是为渡人。”静玄笑道,“渡尽天下有缘人,原是句俗气的话,佛家要说的应该是渡尽天下人,然而又有谁有这样大的能耐?能渡,自然渡有缘人罢了。能渡一个,便是一个。”
瑞香点头,心中忽然想起明瑶长公主之语,道:“皇姑姑躲藏在这寺中,也是大师所授意?”这位大师光风霁月,实在不像长公主所说地会受人威胁之徒。
静玄笑道:“怎么,莫非王爷是认为老衲冒了天下之大不韪?长公主殿下从小有佛缘,时常入寺。与老衲也颇为投缘,有好几次长公主受挫,皆是于此寻求告解。便是长公主出关远嫁之前,也曾在护国寺中寄住了很长时日。此次她忽然归来。于护国寺寻求藏身庇护之所,出家人当与人方便,老衲亦不忍见她孤身女子流落在外,便应承下来了。外头的天如何变,不在老衲可测算之内。无能为力之事太多,老衲无法一一掌握。那这些能够帮助能够渡的,自然便要倾尽全力。”
瑞香一怔,听静玄如此说,长公主所说地“以私生子威胁”一事根本是子虚乌有。看来长公主与静玄还是有些交情地,难道是怕他不信,非要放弃了这个理由不说,却偏要编出陷静玄于不智,陷自己于不义地理由来么?
似乎并没有必要啊。除非……长公主当年在这护国寺中。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他地秘密?为掩埋下这个秘密,干脆将所有都掩盖住,什么都不告诉他?
“皇姑姑远嫁之前还来寺中住过?”瑞香问道。“为何远嫁前还要在寺中住上一段时日……难道是向佛祖告解祈求么?”
静玄慢慢地摇头,道:“长公主终是女眷。因此由她自己地婢女陪着居住于离庙宇、僧人居所较远地香客居所。我们毕竟不便于去看望,因此也只知她在此地居住时长。却也不知她曾做过些什么了。”
瑞香略略失望,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云阑城主颖王爷,大师与他有所交往么?”
“颖王爷?”静玄想了想,道,“便是先帝次子地那位颖王爷?”见瑞香点了头,又道:“当年他还是皇子时,老衲曾在祭典之上见过他几次,等当今皇上登基,颖王也成了真正的颖王居于云阑城之后,便没有见过了。少数见过的那几次,那孩子眼神很是倔强明亮,算得可造之材。可惜据说母亲早逝,也是个福薄之人。”
“母亲早逝?”瑞香愣了一下,记得颖王和父皇并非一母所出,但是后宫的嫔妃,一等到新帝即位,旧帝的嫔妃便只余下一个太后和新帝生母,其余地皆会送去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钧惠帝即位后也是如此,因此当颖王远居云阑城之后,早已无人记得颖王的母妃是怎样的归宿,未料如今谈起,竟然也是早早就过世了。
“不错。”静玄道,“当时那位贵妃临去时也曾让护国寺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