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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云胡不喜-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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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嘛……大姑,你就别吓唬七少奶奶了。瞧把新媳妇儿吓成什么样儿了,回头七少爷一心疼,还不得来抱怨你啊?得嘞……”

“得嘞什么得嘞,二姨太你就是和稀泥的。验一验怎么了?身子不能验,伤还不能验么?再怎么着……”陶因清说着,瞟了静漪一眼,许是看着静漪脸色已经极差,话当然也就没有说完。

“四姑你是长辈……刚还说不过是跟新媳妇开个玩笑,这开玩笑也得有个度,你说是?”老二姨太苏秀芬笑着问这位小姑子。

陶因清听着,眉一挑。

陶因润对妹妹一努嘴,让她看大姐。

偏陶因泽没说话,擎着水烟袋,让丫头替她捏腿,眼皮都没抬……

“芬姨说的是,大姑,三姑四姑,我母亲可是最惦记着骧哥儿媳妇儿呢。要知道先被大姑请到这儿来了,保不准得生会子气呢。我母亲的脾气姑姑们又不是不知道。”上方正中坐在陶如泽身旁的那位一直没开口的女子说着站了起来。静漪看清楚,那是个身型高大的女人。容貌端正而秀丽,抹额上双龙戏珠,一颗拇指大的东珠在光线下莹莹泛光。身上是黑色的裙褂,挑着金线绣。看她的面目,倒有几分眼熟。

静漪端正的站着,猜想这位可能是谁。叫陶因泽姐妹姑姑,那么就是陶夫人的同辈……

“我是老七的姑姑。你可以叫我一声二姑。”陶盛春见静漪看着自己,先说。

静漪并没有开口,也没想到陶骧的姑母会在内。

这一堂的女人,除了两位老姨太太,剩下的就是陶家两代姑奶奶,个个儿派头十足。

陶盛春看着静漪紧绷的小脸儿上那擦伤的痕迹,正待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一层叠一层的通报,那脚步声来到门边,一个不高不低的男声叫道:“老姑奶奶!”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瘦小枯干的老姑奶奶陶因泽嗒了两下烟嘴,说:“有耳报神么?这么快就来了。让他进来。”

陶盛春对大姑道:“看。”

“看什么看?不这么着,行吗?”陶因泽冷冰冰地道。陶胜春不说话了。

门外进来的黑衣汉子趋前,略一躬身,“给老姑奶奶请安。老姑奶奶,三老姑奶奶,四老姑奶奶。二老姨奶奶,三老姨奶奶。姑太太。”

“看样子这是老夫人有话儿交代了?”老姑奶奶陶因泽问。

“是。老夫人说,七少奶奶远道而来,这几日又受惊了,让我带人来接七少奶奶到她那边歇息。老夫人还说,今儿后堂炖了百合甜汤,单她自个儿吃嫌闷得慌,各位老姑奶奶、老姨太太若是有空,不如都过来喝一碗甜汤。另外姑太太您不是说今儿晚上在老夫人那边歇息吗?老太太问您怎么还不去?她那里跟您留门呢。”

陶盛春微笑道:“这不是大姑这儿缺牌搭子么,叫了我来。没想到大姑今儿晚上是想凑两桌牌,这下正好儿,咱们都过老太太那边儿去,吃宵夜、打牌去——大姑?”

“合着我们成了给她解闷儿的了?也罢了,如今夜正长,正愁今儿晚上如何打发呢。既是这么着,成。我正好也有话跟嫂子说去。不过,容我们添添衣裳。德广,你先带她去。”老姑奶奶说着,瞅着静漪。

“是。”那黑衣汉子躬身。转身恭敬的对程静漪说:“七少奶奶,请。”

静漪未动。

黑衣汉子说:“老夫人亲自指示小的来接七少奶奶。还请七少奶奶即刻动身。”

静漪点头,但是等黑衣汉子一出门,她便将门关了。她手扶在门上片刻,似是下了决心,转身向内,屋内的人不知这举动是何用意,一时间动作都定格在那里。

陶因润烟都没点上,只顾看着静漪。

静漪将斗篷解开,重重地抛在地上。

身上半旧不新的青灰色棉布袄裤,在一众人的如炬的目光下似乎要被点燃了。

“小姐!”秋薇过来。

静漪摆手,将腰上系着的带子解开,同样抛在地上。

棉袄棉裤被她迅速地脱下,扔在一边。

火红的绸子贴身小衣,领口处盘扣早已被利刃齐齐挑断,衣领散着,露出一小片肌肤来。灯下,她雪白的肌肤泛着珠光,一众看着她的女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她接着甩脱脚上的靴子。红色的棉布袜子,勒口处有细密的针脚,将小衣和袜口紧紧的缝在一起……她扯了下衣襟。小衣下摆和裤腰处缝的粗些,线也五颜六色的,那是因为在土牢里不便脱了外衣。全靠秋薇摸索着来,将荷包里所有的线都用上了……她的手掩在领口上,目光从面前的陶因润姐妹身上,转到陶因泽身上,望着这位老姑奶奶。

陶因泽嗒着嘴抽烟,目光和静漪交会,谁也没有退让。

“春儿。”陶因泽看了一眼陶盛春。

“是,大姑。”陶盛春回忆,她转身吩咐道:“拿我的斗篷来……你这孩子气性也大,老姑奶奶不过是试试你罢了,又不是真的不信你。”

静漪不言不语地弯身将地上那件斗篷捡起来。

“秋薇,我们走。”静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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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二)

“小姐,把棉衣穿上再出去,外面冷……”秋薇泪眼朦胧的捧着被静漪丢在地上的棉衣。

静漪毫不犹豫地开门出去。

外面再冷,也比这冰窖般的屋里强。

“陈妈。”黑衣汉子一见静漪出门便低声叫道。

“在。”门外阴影里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沉静妇人丫。

“七少奶奶,这是老夫人房里的陈妈。陈妈,快来伺候七少奶奶。”黑衣汉子说。

陈妈过来给静漪见礼媲。

静漪看她。比起那两位凶神恶煞似的婆子,这位“陈妈”显得干净利落而温文有礼。她敛声屏息的立在静漪身侧。静漪转了身,在黑衣汉子身后,出了这间黑洞般的大屋。

外面雪下的很大。

静漪贴身小衣外就是陶骧给她的那件斗篷,一出门冷的根本就像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走。陶盛春带着人追出来,就看静漪下了台阶,一脚就踏进了雪地里去……她叹口气,将手里的灰鼠斗篷交给陈妈,又吩咐人撑伞。她身边渐渐聚了人,转头一看,连大姑陶因泽都出来了,齐齐站在廊下,看着那位七少奶奶往外走……

“真不知道是谁治了谁一下子。”陶因清笑笑,道。

“外面传的可难听了……”三老姨太太郑静娴皱着眉道。掸了掸她的翠绿袄子,伸手一搭她的丫头肩膀。

“难听就难听,人没事儿就好。再难听又不是真的,怕什么?”苏秀芬说着,转脸看看陶因泽。

这老太太就吸着烟,嗒嗒的。

她年轻时个子就不高,老了又瘦下来,人是越缩越小了,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被硌得慌。

“大姑,不满意?”苏秀芬笑着问。

“满意什么,倔死了,铜豌豆似的,煮不熟嚼不烂,骧哥儿有罪受了。”陶因润曼声道。

“又瘦,那小身板儿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儿,生得出儿子来?”陶因清说。

“生不出来也得行!”陶因泽这时候冒出一句来,“狗屁宜男相。这脾气不给折腾的家里乱套才怪。我单看看骧哥儿能降得住她不?”

“这人都怕是要给你们这几位老姑奶奶撵跑了,还儿子不儿子呢。这话打哪儿说起啊?”陶盛春听着姑姑们这么说,哭笑不得的。

家里有这几位古怪的老太太,真是鸡犬不宁。

“还不是你母亲说的?”陶因清撇了下嘴。

“我母亲说什么,您都要驳一驳的。您几位快点儿收拾,话说着,我母亲那边儿还等着呢。”陶盛春说。

“我不去,”陶因润头一个打哈欠,“去了肯定要挨骂的……大姐你自个儿去。你出的主意,嫂子有火都该照着你去,我才不去垫背呢。”她说着嘻嘻笑起来。

陶因泽骂了一句,让人备轿。

“今儿虽是我起的事,你们可也没少添柴。一个都不许跑。”她说。

“哪个要跑呢?我可惦记着太太那碗甜汤呢。今儿晌午就看金萱在盯着厨娘剥百合。太太小厨房的甜汤最好了。”苏秀芬笑着说。

“你房里那小厨房差在哪儿了?也不见你请我们一请。”陶因润笑道,“不开玩笑,程家这丫头先是给土匪吓了个魂飞魄散,回来又给咱们这一出闹的怒火中烧,怕是今儿晚上没骧哥儿的好儿了。”

说着嗤的一笑。

“可没瞧出来她怕……”陶因清刚说,又道:“到底是年纪小些。”

“大姑奶奶,七少爷来了。”一个丫头眼尖,小声道。

陶盛春抬眼远望,果不其然,院门口羊角灯下,陶骧来了。

他只是站着院门口,远远地行了个礼,并没有过来。

图虎翼替他撑着伞,他望着静漪——黑色的大氅被她拖在身后,陈妈给她罩上斗篷,显得她更加的单薄瘦小。走到他身前,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斗篷带着雪扫过他脚面,他转身跟上去,将她拦住。

静漪绕过他,下台阶。

阶下正候着一顶四人暖轿。

静漪视而不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走。她凭着记忆,找着来时的路。其实心里正乱着,根本不知道是先前她是从哪里进来的。只看到往东去的小路上有新踩出来的脚印,她就只管冲着东边走。

陶骧迈开大步,几下便追上了她,拉住她的手,说:“上轿。”

“我不!”静漪说。两排牙齿禁不住的上下磕碰。陶骧手上用力,她走不脱。

哈德广悄悄地让轿夫跟上去,在他们身后站下来等着。

“上轿。”陶骧重复了一遍。

暖轿边跟着一名撑着伞的少女,眨着大眼睛看看静漪,回身把轿帘掀开,说:“七少奶奶请上轿。”

静漪不动,盯着陶骧。

冷风飕飕的在巷子里乱窜,她唇齿都发僵了。

“小姐,有什么话,回去和姑爷说。这么多人都瞧着呢……”秋薇生怕静漪再这么下去冻出个好歹来,也担心静漪当众和陶骧闹翻。她看看陶骧,小声说:“姑爷,小姐在气头上……刚才在里面,老姑奶奶们……实在是……实在是……吓坏我们了。姑爷您要给小姐做主,可不能跟她们似的欺负小姐,要不……要不……”秋薇的声音越来越低,冻的人又瑟瑟发抖,还眼泪汪汪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站在旁边的金萱禁不住看她。

静漪瞪了一眼秋薇,说:“住口。”

秋薇便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出声了。

静漪望着陶骧。

他好像屏住了呼吸,她只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汽,一朵一朵的消散在寒冷的夜里……

“金萱,跟老夫人说,我同少奶奶先回去,明儿一早我们再去给她请安。”陶骧说。

“是,七少爷。老夫人正是这意思。老夫人说时候不早了,就让送您和七少奶奶去新房。新房早预备好了,这几日天格外冷,老夫人交待热水汀烧的足一些。少爷和少奶奶快过去歇着。”金萱给静漪打着伞。见静漪和陶骧两人虽不言声,却比吵嘴看着更让人紧张。

“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歇过来再说。”陶骧说,见静漪仍是不为所动,耐着性子,问:“还是在这里说痛快了?”

陶骧从金萱手里拿过那把伞来,看了金萱一眼,金萱急忙退开。

图虎翼跟着也往后退。

陶骧一手撑伞,一手托着静漪的手臂,强迫她转身跟自己走。

积雪厚厚的一层,每踩一步下去都没过了脚踝。

静漪被冻的发僵,脚下被使了绊子似的,走的磕磕碰碰,还好陶骧没走多远便站住了。

没人跟上来。

萝蕤堂大院门口不住的有暖轿抬进去,偶尔有一两声呼喝传出来……静漪扭开脸,看到抱着棉衣站在远处的秋薇,正往他们站的地方眺望。

这黑的不见底的巷子,简直能吞了人。

“……逄敦煌是个土匪,都知道给我留点体面……别说我还没给人糟蹋了,就是有,今晚也算是再来了一回……”她哽住。

陶骧的手握的很紧。

“陶骧,你要不要也验一验,我给没给陶家抹黑、给没给程家丢脸?”静漪望着陶骧,问道。

他身上落了一层雪,连黑色的帽檐上都有,这就让他显得愈加像个冰人。

静漪的目光似乎被冻住了,转不开地看着陶骧。

陶骧皱着眉。

他回头看了眼萝蕤堂大院门口,一盏盏灯笼鱼贯而出,随后是一顶顶暖轿,伴着仆从如云,却安静肃穆的没有别的声响。他们出门向西走了,往更深的黑暗里走去,伴着一点点橘色的灯光……他一时没有开口。

他短暂的沉默让静漪胸口那团火烧的更旺。

“我明白告诉你,就算是……就算是……就算是我在土匪窝子里被人……那也不是我的错!陶家,还有你,觉得我这个摆设脏了,可以不要我进这个门!可我也不觉得我哪里就不配了……”静漪全身上下就剩下脸是滚烫的了。

陶骧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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