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与君王绝世情:山有木兮木有枝-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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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大帐,拍一下前排老将徐忠的肩背,和煦的眸光,再逐一扫过面前诸将,和颜道:“何况贼军将帅虽多,却不专,政令更不一,纪律松弛而分数不明。好比昔时郑村坝之战,李景隆军人数不可谓不众,兵甲不可谓不坚利,却一逐即败,如风行草偃耳。领兵之将,乃三军之司命也(意:掌管人生命的神),将志衰,则三军之勇不奋,而败迹形矣。其甲兵虽多,粮饷虽富,不过为我所备耳。尔等,但秣马厉兵,听我指麾,则举之,如拾地芥。”
“兵法所谓‘敌虽众,可使无斗’(意:斗志),又曰‘识众寡之用者胜’。”他加重了语气,沉声再道:“此外,这一仗切忌不可过杀,尔等,当谨以为戒!”以寡敌众,仅能以奇制胜,若以力拼力,则必败无疑。
话音甫落,眸光已凌厉了若许,众将不敢有违,俱欠身而应。
他再看一眼更漏,缓了面色,和声道:“时辰不早,天气闷热,尔等,也早些回营歇息。”
“是。”
等众人都去了,马三保才上前,服侍他安置。自从郑村坝一战,他在军中屡立小功,他便索性应他所求,留下他在军中效力。
马三保为他换了袍衫,轻声道:“王爷,要不要属下留下侍候?”一面拾起榻前的蒲扇,轻轻为他扇着凉风。
朱棣淡淡一笑道:“去吧,我这里不用你再服侍。”
马三保闻言,遂,不敢再多留,躬身退出帐外。
他仅着了单衣,靠于榻上,就着夜烛,看着手内的书柬。虽,只有四月暮,但,此时竟比盛夏之时还要酷热难敌。
大帐内,密不透风,汗意,很快便濡湿了他的衣衫,吸附于人的肌肤之上。
他掷下书柬,合眼假寐。才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帐外雷鸣不止,大雨,如注般倾泻。他起身走至帐前,撩开帐幔,值守的宿卫们看见他,赶紧屈膝跪倒。
他亲自扶起其中一个。这三百人,都是新近从官军中来降的蒙古骑兵,一个个,膀阔腰圆,身形健壮。因爱其骁勇,他特命这些人,和他原有的亲兵一齐担任他的宿卫(夜间守卫),以示不疑。初入燕军,即得如此重任和殊荣,这些蒙古骑士,自是对他怀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别说是值夜,就是他此刻就要了他们的命,一个个也在所不辞。
他抬头看向天际,这一场豪雨,怕是要误了他的战机。
只见,眼前雨帘中,十数个人影冒雨向他的主帐奔来,待走到近前才看清,其中一人正是他的谋臣道衍,其余,皆是他的心腹大将。
张玉满脸雨水,衣衫尽湿,大声道:“燕王——”
他抬手止住了他,默然望着帐外,眉目不惊。
帐外,狂风大作,呼雷闪电,大雨滂沱。
丘垅中的雨水,卷着黄泥,流满了沟沟濠濠。
很快便有巡卫前来禀报,雨实在太大,遍地的积水无处渲泄,水位急速上升,竟达三尺之深。
短短半个时辰内,他的整座燕军大营,变成了水乡泽国。
数十万军士头顶大雨,脚踩黄汤,几乎化作鱼鳖。
云低雨猛,将士手中的刀枪,尖端不断放出火球,火球相击,宛如金铁铮铮之声,就连弓弦,也跟着雷击铮铮鸣响。
此刻,就连他主帐内的积水,也已过了卧榻,护卫们只能在榻上再叠放交床,供他勉强就坐。
道衍等人看着帐内不断涌入的浊流,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的主帅身上。虽然,他们也同受其害,但,眼前之人,毕竟是皇子,天潢贵胄之身。
整个大明朝都是他们朱家的,可是,这一刻,他却要和他们这些草芥,同受这颠沛失所之苦。
朱棣走至帐前,向着宿卫命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凡在帐外者,皆入帐避雨。有令在身,不得入帐者,手中兵刃暂植于地上,趋避雷电。”
其中几人得令,飞也似地,冒雨去了。
他自己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膝盖以下的,是雨水,肩背处,则是汗意。只,那一张天纵英明的俊颜之上,依旧是镇定自若,落落从容。
临危,而不忘将士,迎难,却愈见卓智。
道衍在其身后,沉吟问道:“我军,与贼众分河而据,不知燕王想取道何处而渡?”
朱棣自帐外回身,含笑道:“斯道但讲无妨。”
道衍并不语,只手指一指大帐西北方向,一双三角目,炯炯看着眼前人,等着他应。
果不其然,眼前之人,亦朝他微笑点头,以示认同。
道衍,则会心而笑,双手随之合什。
从战场形势判断,欲胜官军,则必先占据白沟河上游有利之势,才可坐收以顺击逆之效。白沟河,自西北流向东南,它的上游,正是西北方向。
他的燕王,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第五卷 鼙鼓 第十章 鹏翼垂空(2)
四月二十四,天初晴。
燕王朱棣命大军向西北循白沟河而进。
先令百余骑,向对岸发炮,以造成主力打算在此渡河的假象,燕王自己,则亲率大军循河向西北进发。
日当正午,燕军正在渡河。不料,官军早在对岸埋伏了一支兵马,正是都督平安率领的万余骑兵。
平安,系骁将,曾随燕王出塞扫除残元势力。正因为他对朱棣用兵甚为了解,李景隆才派他做先锋。
而今,两军阵前,昔日将帅,今日,已成敌对。
燕王勒马冷笑道:“平安竖子,往从我出师塞北,频见本王用兵,故敢为前锋。但,用兵机变,神妙难测,吾今日破之,要使其心胆俱丧,不知所生。”
遂,回身向一侧的诸将道:“房宽何在?!”
身后一员大将即刻应道:“末将在!”
朱棣执鞭直指敌阵道:“尔,率百余骑兵,先攻其阵,交锋即回,引贼阵动,等贼阵一乱,大军即进。”
“是!”
话音既落,房宽已自身后阵中,领了百余人去。刚杀入平安阵内,果见对方阵形突乱。朱棣再朝身后朱能、张玉等诸将点头示意,数十万大军绕过正面,从其后方夹击之。
平安,果大败,斩首五千余级,生擒都指挥何清,获马三千余匹。
时,李景隆、胡观、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列阵以待。
两军对垒,不过须臾,即彼此杀入。
朱棣,引着数十骑,以快马驰入其阵,身后诸将士一见,无不热血鼎沸,奋跃而从。
这一刻的燕王,和女儿身畔的燕王,浑似两人。驭马疾驰,挥剑刃敌,青黑色的盔甲之上,四溅的,是斑斑血渍。原本那一张俊颜,只余冷戾与杀戮之色,一双眼眸内的机锋,竟比那刀剑,还要锋利盈寸不止。
空旷的疆场之上,正是长河落日,暮野四合之际。
厮杀声、惨呼声、马嘶声、刀剑声,响成一片。从日落,直杀得昏天黑地,敌我双方都彼此莫辨,斩首,更是无算。
这一次,李景隆为了全胜,更携了火器。于暗夜中不时闪烁有光,见其明甲,即击杀之。俗所谓之一窠蜂、揣马丹者,发无不中,射人马皆穿,但耳边有声,如蜂鸣歘而过。
燕军,伤及无数。
时值夜深,遂,各自收军还营。朱棣亲自殿后,从者惟三骑,一时间,竟不辨方向,不知燕军大营之所在。
耳畔,隐隐传来白沟河的流水之声,下马视河水流向,以辨东西。
白日的喧嚣,此刻,初静。
朱棣,行至河边,用手掌掬一捧河水,洗去满脸的尘埃和血渍。掌心处,不知何时叫利刃割伤,遇水,始知有血渗出。
天边,一弯缺月,影影绰绰,半掩在浓云间。
漆黑的河水,犹如墨染,映着他的影子。他撕下自己身上的一方襟袍,也不叫身后之人,自己用另一只手掌和牙齿,将受伤的那只手掌简单包扎下。另一只手,再掬了一捧河水,送入口中。
清凉的河水刚入喉,不知为何,心内忽然一阵牵动。竟于此刻,想起那一张笑颜,黑白分明的瞳仁,应比头顶的星子还要明亮。
是,他是她的无如燕王,可是,她或许并不知道,她的燕王,这一刻的真正面目。他站起身,翻身上马,领着身后三人,向上游方向疾行而去。白沟河水,自西北往东南,沿此河岸,即可找到燕军主营。
翌日清晨,燕王,率大部渡河。
眼前,李景隆军,密密匝匝,横亘数十余里,燕王亲列阵以当之,开合数四,贼疑不敢进。
看着对面阵前的李九江,朱棣淡淡一笑,膝下一夹,座下铁骑即刻引颈长嘶。
李景隆,向以玉貌享誉京师。此刻,虽一身戎装,却依旧是白衣白马,位于阵前,最是显眼不过。一袭银色铠甲,映着日光,愈发显得男儿的风^流蕴藉。
朱棣略微侧过脸去,向身旁几员大将道:“昨日之战,我观贼如儿戏耳,今贼虽众,不过日中,保为破之。”
临阵对敌,莫不在于士气,诸将闻之,皆踊跃争进。
朱棣再警戒中军张玉、左军朱能等,一定要先摧官军之锋(先锋),然后马步(骑兵、步兵)齐进。
官军中,首先出战的是瞿能、瞿良材父子。
瞿能,曾作为四川都指挥使,随大将蓝玉出大渡河,攻打西番立有战功。又曾任副总兵,讨^伐建昌月鲁帖木儿的叛乱,破敌于双狼寨。燕王起兵后,成为李景隆麾下的一员干将。此前攻北平,不幸遭李景隆之忌,于张掖门即将攻克之时,李景隆偏命其候大军同进,致使功败垂成。瞿能,尝以此为恨,如今再赴战场,恨不能即刻就大败燕军。
瞿能父子,率兵直捣燕军房宽之阵。而,平安,则率兵从旁侧应。
房宽哪里是瞿能的对手,一交锋便被杀得大败,数百人被擒杀。
燕将张玉见房宽惨败,不禁面露惧色。自从诸将跟随燕王起兵,常胜少败,今见大将房宽都能惨败,一时间,许多青年将领,竟都失了昔日雄风。
燕王并不怒,反和颜安抚诸将士道:“胜负,乃常事耳!”再令丘福等以万骑,冲击官军中军,官军依旧不为所动。
于是,朱棣亲率精锐数千人,突入官军左翼,张玉等人则率全军齐进。
突然,燕军阵后尘起,李景隆军竟然包抄燕军阵后杀来。
朱棣,仅以七骑迎敌,而敌军竟有三万之众。朱棣连杀数人便驳马而还,须臾又驰入敌阵。
左右将士见朱棣如此且进且退,心下惶顾,纷纷劝道:“敌众我寡,难与交持,不如与大部合军,并力击之。”
朱棣斥道:“此乃李景隆军中奇兵,精锐尽在此,故,吾独当之,以沮其势,使诸将得以致力于贼众。若我此刻与大部合军,彼以合力,形势相悬,数倍我众,殆难破矣。”于是复战不已。
燕王朱棣,何其胆色?他以小股精骑,牵制敌人大批人马,因而使诸将得以力战,造成局部的以多制少之势。如果朱棣与诸将合军,官军亦合而击之,燕军人少,则必难以致胜。燕王其人,非但智虑绝人,且勇武尤其可嘉也。
只见,官军阵中,弓箭齐发,直射朱棣。
朱棣只能且战且退,所骑战马,接连受伤,先后换了三匹战马。他自身带箭三服都射尽了,便拔剑来击挡涌来的官军,而剑锋又被砍折。在官军逼迫之下,朱棣连连退却,却只被阻于河堤。
彼时,前有大河,敌将瞿能在后,更挥刀欲杀来。
眼见就要追上,朱棣索性撇掉战马,急走登堤,紧急中假装挥鞭,佯作召唤堤后伏兵之状。
刺眼的日头,映着男儿的青色铠甲,鬓发凌乱,战袍血染,只一张叫日头灼得通红的面庞之上,从容笃定之色不改分毫。用力挥动着手中长鞭,在空中呼呼作响,高大挺拔的身躯,巍然屹立于河堤之上,宛若天人。
身后,是滚滚而下的大河,后无退路。身前,是数十万追兵,严阵以待,前无去途。李军只要往前一步,即可将之生擒,抑或死虏。
瞿能还想再引兵杀去,李景隆却伸出长臂,止住他。
他和朱棣自幼一齐长大,知其诡异多变,此番举止,身后定有伏兵。
数十万众,迎一人,竟无一人敢上堤。
远处,但见燕将丘福,已率精骑千余来援,不过倏忽间,朱棣又上马执兵,冲入官军阵中。
敌将平安,善使枪刀,所向无敌。燕将陈亨、徐忠俱已受伤。徐忠两指被砍断,尚有皮肉与手相连,他便自己把它们拽下来抛掉,撕下一块战旗,裹上伤口再战。直战至薄暮时分,燕军骑兵中,百余骑被斩杀,官军越嶲侯俞通渊、陆凉卫指挥滕聚,也率众接连扑杀过来。
面对官军的凌厉攻势,燕军几乎无法阻挡,皆惊惧失色。
兵败如潮水,且战且退。
正当燕军惊惧欲乱之际,遽然,竟刮起一股旋风,风力之劲,官军将旗戛然被折断。将旗,乃一军之象征,将旗被折,大不祥。
整个官军军阵,皆为之所动,不过须臾之机,众人竟都忘了再挥刀剑,木然立在原处。
此等机会,稍纵即逝,唯有千古英才,方能擒之。
燕王,趁此可趁之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