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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匆匆太匆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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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他知道。如果他这样说,她会轻视他!她会认为他肤浅,幼稚、不成熟。而现在,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她轻视。他的腰杆笔直,身子僵硬,站立在那儿!他像个石像般动也不动。然后,她又在他耳边低语:

“如果你耳朵痒的时候,不妨打个电话给我!”然后,她说了最后一句:“再见了!韩青!”

“再见了,鸵鸵!”他也哑声回答,依旧没有回头。

她放开他,转身飞奔而去了。

他依然挺立在那儿。听著她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消失,一步一步的消失,一步一步的消失……似乎一步一步消失到了世界的尽头。每个脚步都踩碎了他的心,不知怎的,他就觉得整颗心都撕裂了,都粉碎了。

人类的悲哀,就在于永远不能预知未来。假若韩青那时能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恐怕他宁可被她轻视,宁可“缠”住她,也不会放她走的。但是,他不能预测未来,他竟然不能预测未来!匆匆,太匆匆27/30

21

两天后,韩青回到了屏东,开始就任于某产物有限公司。受训一个月后,立即被编为正式职员,负责推展业务方面的工作。韩青又像那个暑假一样,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工作状态中。从早上八点钟上班,他下班后再加班,总要忙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回到家里,往往都已三更半夜。韩青的父母,用慈爱的胸怀迎接著这在外已流浪多年的儿子,两老从不问什么,只在韩青晚归时为他煮一碗面,早起时为他煮两个蛋。而在他深沉黝暗的眼神中,去体会他这些年来在外面经历过的磨练。两老永远读不出韩青的心事,永远看不透他的哀愁,更无法进入他那孤寂的内心,去了解他那内心中强烈的思念、渴望、痛楚,与挣扎。但是,他们用单纯的宠爱,来默默的包容他,没有怀疑,没有要求,只有付与。两老从不要求韩青快些“成熟”,快些“长大”!

韩青工作得那么累,那么辛苦,他几乎没有时间给鸵鸵写信。这段时间中,鸵鸵的来信也很少,每封都好短好短。虽然如此,韩青仍然可以深切的感觉出来,自己的心脏中,像有根无形的、细细的线,一直牵过大半个台湾,而密密的萦绕在鸵鸵的心脏上。每当夜深,这根线会忽然抽紧,于是,他会遏止不住自己,而拨个长途电话到台北,只对鸵鸵说上一句:“没有事,只因为耳朵痒了。”

对面会传来一声低低的、悠悠的叹息。听到这叹息,够了,他不再想听别的。在他还没有把握已追上她的境界,已经够得上成熟,已经让她在“爱”他以外,还能“尊敬”他的时候,他不想再为自己多说什么。该说的话,似乎都在上次说完了。剩下的,只是该做的事。于是,他会默默的挂上电话,而让无尽的相思,在无眠的长夜里,啃噬著他的心灵。

偶尔,他也会怀疑,鸵鸵身边已有新人了。在过去四年中,这种事是层出不穷的。但是,如果经过这样轰轰烈烈四年的相爱,她最后还能移情别恋,那么,对整个的人生,韩青还能信任些什么?不不,他把这层疑惑硬生生从心底划掉。可是,潜意识中,这层疑惑却也根深柢固。哦,鸵鸵,鸵鸵,鸵鸵……他心中辗转低呼,结束这种煎熬吧!结束我们彼此的煎熬吧!鸵鸵,鸵鸵,鸵鸵!让我相信你!让我百分之百的相信你!不,不能怀疑她。鸵鸵只是长大了,所以他也必须也要长大!鸵鸵会等他的,他深信,鸵鸵会等他的。他更深信,即使她又有了新朋友,她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因为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更爱她,没有人能比他更宠她。四年来,她也多次想从他身边飞去,最后,仍然飞回旧巢。这就是鸵鸵,一个永远在找安全感,在找避风港,而又在找风浪,找挑战的女孩!但是,他有信心,当她飞倦了,必定会飞回旧巢,不论何时,他都会张开双臂,迎她于怀,让她休憩下她那飞累了的双翅。他等待著,很有信心的等待著。尽管这段等待的日子里充满了煎熬,他每天都要用最大的克制力,不打电话给她,(偶尔,还是打了。)不写信给她,(偶尔,还是写了。)但是,他总算做到一件事:不去台北“缠”她。尽管,他心底千遍万遍的呐喊著:“鸵鸵!结束这种煎熬吧!结束这种煎熬吧!”

鸵鸵无语。两人间的“无线电”忽然有短路的情形。他收听不到鸵鸵的心声,不安的感觉把他密密围绕著。鸵鸵啊,你为何默默无语?新的一年在煎熬中来临了,木棉花开过又谢了。

他疯狂的工作有了代价,从职员升任到课长了。不能证明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境界有没有追上鸵鸵?境界两个字好空泛,是一张无法得满分的考卷!鸵鸵啊!最起码,你看看这张考卷吧!虽然不见得及格,我已经尽力去答题了!用我的血和泪去答题了。鸵鸵啊,你看看考卷吧!

鸵鸵无语。鸵鸵啊,你为何默默无语?

不安和困惑把他牢牢捆住了,而且,他恐惧了。恐惧得不敢再打电话给她,不敢再写信给她,不敢去面对自己不知道的“真实”。然后,四月里,他在夜半忽然惊醒了。像有个人在用线猛力拉扯他的心脏,把他从睡梦中痛得惊跳起来。坐在床上,他突然那么强烈的感应到鸵鸵心声:韩青,你在哪里?韩青,你在那里?

他披衣下床,立即扑向电话。

铃响了好久,表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不行!一定要听到鸵鸵的声音!鸵鸵,接电话吧!接电话吧!接电话吧!求求你!电话终于被接听了,接电话的不是鸵鸵,而是睡意朦胧的小三。“韩青?”小三的声音怪怪的。“你……找我姐姐?她……她……”小三的语气含糊极了,暖昧极了。“她不在家,她……她去度假了。”“度假?”他紧张的喊:“什么度假?”

“哦,哦,”小三嗫嚅著。“她要我们都不要跟你说的!她……她去日本了,出国了。大概一个月以后才回来!她回来后会跟你联络的!”电话挂断了。他呆呆的坐在床沿上。好半天都没有意识。然后,痛楚把他彻底打倒了,他用手紧紧的抱住了头。残忍啊,鸵鸵!你怎能如此残忍?去日本了,出国了!你一个人出国吗?还是有人和你同飞呢?当然,你不可能单独出国度假的,那么,是有人同飞了!鸵鸵,你忘了,你说过只和我比翼双飞的!你说过的!他摇著头,满怀苦涩,满脸都爬满了泪水。

好久之后,他振作了自己。忽然想起捧著十二朵玫瑰花的鸵鸵,巧笑嫣然的鸵鸵,抱著他的腰又笑又跳的鸵鸵,在海边唱万事万物的鸵鸵……他把手指送到齿缝中,咬紧了自己。不,我不恨你!我不怨你!我无法恨你!我无法怨你!去玩吧!去度假吧。玩累了,这儿还是你的窝,即使有人和你同飞,我也不怨。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怨,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怪!只要你回来!

这种等待,变成煎熬中的煎熬了。

韩青彻夜彻夜不能睡,每个思绪中都是鸵鸵,驱之不走,挥之不去。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笑著,哭著,说著………他的鸵鸵,他那让他如此心痛,如此心酸,如此心爱的鸵鸵!他怎能这样爱她呢?怎能呢?

四月二十四日,又是纪念日了。

整天,韩青的心绪都不宁到了极点。疯狂的想念著鸵鸵。他去书店里,买了一张雁儿归巢的卡片,在上面写下两行字:

“旧巢依旧在,只待故人归!”

望著卡片,他没有寄出。卡片上有只雁子,一只飞著的雁子。他瞪著雁子,想起一支歌,歌名叫“问雁儿”:

“问雁儿,你为何流浪?

问雁儿,你为何飞翔?

雁儿啊,雁儿啊,我想用柔情万丈,为你筑爱的宫墙,却怕这小小窝巢,成不了你的天堂!

问雁儿,你可愿留下?

问雁儿,你可愿成双?

雁儿啊,雁儿啊,我想在你的身旁,为你遮雨露风霜,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

他的心酸涩苦楚,脑子里只是发疯般萦绕著这支歌的最后两句:“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他把卡片丢进抽屉里,锁起来。但是,他能锁住鸵鸵吗?那怆恻凄苦之情,把他压得紧紧的,压得他整日都透不过气来。“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哦!他昏昏沉沉的挨著每一分、每一秒。心底是一片无尽的凄苦。鸵鸵啊,请不要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这夜,他又无法成眠。

瞪视著窗子,他的思绪游荡在窗外的夜空中。心里反复在呼唤著鸵鸵。脑子里,有个影像始终在徘徊不去。一只孤飞的雁子。孤独,孤独,孤独!有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彻底的体会著孤独。然后,忽然间,他耳畔响起了鸵鸵的声音,那么清晰,清晰得就好像鸵鸵正贴在他耳边似的,那声音清脆悦耳,正在唱歌似的唱著:

“无一藏中无一物,有花有月有楼台!”

鸵鸵回来了!她从日本回来了!他知道!他每根纤维都知道。鸵鸵在呼唤他!一定是她在呼唤他!四年多来,她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的第六感都会感应到。而现在,他的第七感第八感第九感,第十感……都在那么强烈,那么强烈的感应到,鸵鸵在呼唤他!他披衣下床,不管是几点钟了,他立即拨长途电话到袁家,铃响十五次,居然没有人接听!难道他们全家都搬到日本去了?不可能!他再拨一次电话,铃响二十二次,仍然没人接听。他在室内踱著步子,有什么事不对了!一定有什么事不对了!为什么没人接电话呢?他再拨第三次,还是没人接。不对了!太不对了!他去翻电话簿,找出方克梅婚后的电话,也不管如此深夜,打过去会不会引起别人疑心,他硬把方克梅从睡梦中叫醒:“韩青,”方克梅说:“你这人实在有点神经病!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对不起。”他喃喃的说:“只问你一件事,鸵鸵回来没有?”

“嘉珮吗?”方克梅大大一怔。“从哪儿回来?”

“日本呀!她不是去日本了吗?”

“噢!”方克梅怔著。“谁说她去日本?”

“她妹妹说的!怎么,她没有去日本吗?”他的心脏一下子提升到喉咙口。“哦,哦,这……这……”方克梅吞吞吐吐。

“怎么回事?”他大叫:“方克梅!看在老天份上,告诉我实话!她结婚了?嫁人了?嫁给姓柯的了……”“哦,不不,韩青,你别那样紧张。”方克梅说:“鸵鸵没有嫁人,没有结婚,她只是病了。”

“病了?什么病?胃吗?”

“是肝炎,住在荣民总医院,我上星期还去看过她,你别急,她精神还不错!”“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他对著电话大吼。匆匆,太匆匆28/30

“韩青,不要发疯好吧!她不过是害了肝炎,医生说只要休养和高蛋白,再加上天天打点滴,很快就会出院的!她要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她说她现在很丑,不想见你,出院以后,她自己会打电话给你的!你晓得她那强脾气,如果我告诉了你,她会把我恨死!她还说,你正在努力工作,每天要工作十几小时,不能扰乱你!”

“可是,可是——”他对著听筒大吼大叫:“她需要我!她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她需要我!”

“韩青,”方克梅被他吼得耳膜都快震破了,她恼怒的说:“你是个疯子!人家有父母弟妹照顾著,为什么需要你!你疯了!”方克梅挂断了电话。

韩青兀自握著听筒,呆呆的坐在那儿。半晌,他机械化的把听筒挂好,用双手深深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他抱著头,闭紧眼睛去遏止住自己一阵绞心绞肝般的痛楚。思想是一团混乱。方克梅说鸵鸵病了。真的吗?或者是嫁了?不,一定是病了。肝炎,荣民总医院,没什么严重,没什么严重!肝炎,肝炎,鸵鸵病了!鸵鸵病了!他猝然觉得心脏猛的一阵抽搐,抽得他痛得从床沿上直跳起来。他仿佛又听到鸵鸵的声音了,在那儿清清脆脆的嚷著:“韩青,别忘了我的木棉花啊!”

木棉花?他惊惶的环室四顾,墙上挂著他和鸵鸵的合照,鸵鸵明眸皓齿,巧笑嫣然。鸵鸵,你好吗?你好吗?鸵鸵,你当然不好,你病了,我不在你身边,谁能支持你?谁能安慰你?谁能分担你的痛苦?他奔向窗前,繁星满天。脑子里蓦然浮起鸵鸵写给他的信:“……愿君是明月,妾是寒星紧伴,朝朝暮暮,暮

暮朝朝。忽见湖水荡漾,水中月影,如虚如实

……”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不祥的预感那么强烈的攫住了他。他忍不住喊了出来:“鸵鸵!我来了!我马上赶到你身边来!我来了!”

22

同一时间,鸵鸵躺在病床上,父母弟妹,都围绕在床前。病危通知,是医院临时发出的。在下午,她的情况还很好,她曾坚持要洗一个澡,坚持要换上一身学生时代的衣服。鹅黄色衬衫,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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