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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青陵悲歌-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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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夫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犹疑如轻雾一般笼上面颊,她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有片刻的呆滞,她便恍然醒悟似的扭动身子欲下台阶。“您就是父王掳回来的夫人吧?按理儿臣该叫母妃才是……”年轻而又纯翠的声音夹杂夜风从身后传来,一丝冷意刹那间袭了过来,贞夫的身子猛地一颤,脚步像是被什么重力牵住似的无力向前,她定在原地,眼中的疑惑更盛,她缓缓转过头来。

“母妃,请允许儿臣称您一声母妃,请您留步,儿臣想和母妃说说话……”渴望而真诚的眼神在光影的映衬下似月下的衔月湖水,荡漾着柔柔的轻波,隐隐有一丝忧郁掩映在柔软姿态之中。

“我的确是被你父王掳到宫里来的,但我不是他的妃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采桑女,我叫贞夫……”贞夫内心翻涌起的浪波渐渐退却,平复成丝丝微弱的涟漪,在心头轻轻地摇动。

“儿臣也听说了一些母妃的事情,唉!父王九五之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而不得呢?都是趋之若鹜,而母妃您偏偏不从,儿臣敬佩……”年轻男子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似是遮掩在梧桐叶间的淡淡月光,“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儿臣的母妃却是心心念着父王,可是这后宫之中,时时会有更年轻的身体,更光洁的额头,更鲜艳的红唇,更明媚的眼波,更纤细的腰肢,儿臣的母妃不过是被遗弃的一朵残花罢了。每每听到母妃夜不能寐,凄然而吟《子夜四时歌》,儿臣的心里就似这子夜一般暗黑无光。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男子的眼中有盈盈的光亮,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一泓闪亮的池水,晶莹剔透,映着年轻的脸庞,更添俊朗和冷寂。

贞夫只是默然不语,她不知道因何这个少年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但她的心里就像是浸了一层寒霜的花蕊,有着冰冷的浸入,开始骤然紧缩。隐隐地也有些许柔软的触动,似轻烟一般笼过来,她的脸色微微和缓,浮起一丝笑意,似她身边夕颜的花瓣,凝唇含笑。

“夫人又何尝不似我母妃呢?虽有父王宠爱,但夫人意不在此,亦是一样的难过。”少年似是与贞夫很是投缘,亦是在这深宫之中难找倾诉心声的人儿,与这样一个众多红颜都得陇望蜀渴慕宋王宠幸而她偏偏不将宋王放在眼里的人说说话,也是一种寂寞心思的排遣吧。

贞夫只是柔柔地笑着,这笑容似紫花苑春日里落在璀璨枝头的阳光,一下子温暖到少年郎的心里去。这个在王宫宴席上常着翩翩白衣横吹紫笛的年轻才俊,早已听说贞夫对夫君的坚贞,也几次都未在宫廷盛宴上觅到她的身影,私下里早已对她存有好感,今夜得见,就仿似是如见自己母妃一般亲切。他叙叙地与贞夫说了许多,贞夫多次提起的裙裾又轻轻放下,裙皱里的脚步微微挪动,又暗暗收回。

一弯弦月渐渐西移,花木扶疏,身边的景物渐渐朦胧,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仿佛隔着黄梅天的雨汽一般,昏黄阴阴。真的该走来了!自己宫里的绿珠不知该多着急,若是出来寻找惊动起来,怕又会惹出多少麻烦。她盈盈一笑,软声道,“贞夫该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吧,代我问你母妃好……”裙裾簌簌,拂着清夜的寒露和枝头上的花香,正欲离开。

“母妃,若有需要儿臣帮忙的地方尽请开口,儿臣万死不辞!”贞夫的心倏忽一跳,夜凉虽然如水,但依稀见栏杆下一架蔷薇开得如火焰一般热烈,那周身似火烧一般的暖意随着花枝蔓延上来,一径往心上扑去。她蓦地停下脚步,心思如轮飞速旋转,连日来的苦闷和焦急像一把锉子整日价一下一下挫着她的心,直挫得血肉模糊,淋淋沥沥。而如今眼前这个少年说出这样话来,或许,或许真该试试,赌一把,她像一个在暗夜里摸索蜗行了许久的旅人,以为眼前皆是黑暗,再也看不到光明,但谁知此时此刻她黯淡的心里忽然间竟亮起一丝曙光,而这光亮,竟来自一个谦谦少年一句温润诚挚的话语。她的眼里刹那有感激的氤氲浮起,只满满地噙着,一片模糊隔在她和那少年之间,朦胧地望出去,那少年的脸色??地似三月里细细的小雨,轻轻的雾气,有着难言的潮湿。

她凄婉地向少年道来,她的身世她的遭遇在她哽咽如江河受阻的叙述声中像一幅笔墨黯淡画面凄凉的画卷缓缓展开,满天盈地。不远处有不知名的虫儿传来“咝咝”鸣声,那声音密集,热热闹闹的,但细听起来又有着凉夜的凄清,似下着小雨,似无数春蚕伏在心上慢慢蚕食。

但她隐去了韩凭假扮巫医入宫的情节,她只说那是受韩凭之托一个会些医术的结拜兄弟,如今留在宫里,长此以往多有隐忧,万万不可留在王宫,还请公子想些办法解救出宫。如泣如诉的娓娓道来,一个柔弱女子的无奈和哀伤全然展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面前,说完盈盈一拜,那碧绿的曳地望仙裙,散开如菁菁的莲叶,晃动着一地的芬芳。

少年赶紧上前相搀,“母妃请起,哪里有孩儿受母妃礼的?断断不可,孩儿定当尽心竭力,达成母妃心愿。”贞夫听少年如此说,不由再拜,被少年拦住,搀扶贞夫走下高台。

不几日,宫中有消息纷纷传开,说是绿萼夫人的公子被梦靥缠绕,每夜里狂呼乱叫,口里喊着“巫医离宫,我命保矣!”瞪着眼睛不肯入睡,披头散发,形状甚是恐怖,合宫上下人等都被他折腾得形容憔悴,有胆小的还吓出了毛病,那绿萼夫人更是苦不堪言,整夜里抱着公子,生怕会有不测。太医也日夜守护,但仍无济于事,每到夜里,绿萼夫人宫里烛火摇曳,喊声凄厉,远远望去,远远听去,恰似鬼府一般。

绿萼夫人红颜老去,虽然宋康王冷待于她,但庶出的公子却毕竟是宋康王的骨肉,任宋王怎样薄情,也是不肯看他的骨血如此受难。于是招来天星监的监司夜观天象,报知宋王说绿萼夫人宫殿上空果然有煞星栖息,那煞星拖着尾巴缓缓向太液殿方向隐去,幽冥昏暗,很像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于是宋王二话也没说,依了公子梦中所喊之话,将那巫医驱逐出宫。

听得消息,贞夫正端着一个玲珑琉璃盏啜饮着茉莉含香清茶,手腕猛地晃动,琉璃落地清脆的声音传了开来,一盏碧绿茶汤四溢泼溅,光滑亮洁的地板上似开了一朵墨色的茶花。她一把抱住绿珠,欢喜的眼泪汩汩流淌,似春日里破冰的水面,映着闪闪的光。绿珠也应声落下泪来,两个娇柔的女子,在夏日的宫殿里,为着一个男人的自由喜极而泣。

第097章   迷惑宋王

韩凭离宫寻找甄豹子。

贞夫伺机要宋王起驾青陵台。

韩凭被留在王宫的消息,很让韩凭欢喜了一阵,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轻抛,只图与爱妻长日里能见上一见,哪怕远远地望上一眼,他亦是心安,贞夫就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生活希望和乐趣都系在贞夫身上,贞夫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若让他离开贞夫,失去她的消息,尽管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会食之无味,寝食难安。

在太液殿里滞留的那几日里,他何尝不是将贞夫放在心尖尖上惦着想着,他多么盼望侍卫总管能来宣他再次为贞夫诊病,但非但侍卫总管没来传令他去侍疾,反倒令他没有旁的事不许离开太液殿半步,韩凭几次想出去随意走走,但都被殿外侍卫拦截挡了回去,告知他没有侍卫总管的令谁都不能随意踏出殿门。韩凭就像一只囚笼里的鸟雀,任他怎样扇动翅膀都无力飞出那牢牢束缚他的囚笼了。他人在太液殿里,心却一直跟在贞夫的身边。他耐下性子等待着,他觉得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可谁知却等来了让他离宫的消息。他是多么的不甘心啊,他历尽重重磨难,甚至不惜自毁面容才得以与贞夫相见,可如今却又要一墙之隔咫尺天涯了。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过是一介匹夫,一芥草籽,命薄名轻到无人怜惜。

他走了,怀着满腔的不舍和幽怨,他只得走了!辗转在宫墙之外的官道上,他的脚步却是如此的踟蹰。转头望着富丽堂皇的王宫,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日光从朗朗无云的天际毫无拘束地洒落,金黄中带着赤明,他的眼中一片华彩流丽。但他的心中却是阴霾层层,一重一重的迫过来,直覆得他的内心阴冷凄寒。他绝不贪恋那富贵的太医生活,他也绝不喜欢栖居在那一片重檐飞宇的殿阁中,但那里有他的爱人,有他心心相念之人,他怎舍得离开?

他的脚步似凝了千金的铁块,步步都拽着他的心下沉,似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归途。茫然间他朝着子阳山的方向走去,直走到太阳渐渐沉入西山,大半光晕已隐在暗黑的山体背后,只留下点点斑驳稀疏的光影似在流连着脚步,迟迟不肯沉落下去。

子阳山里依旧阴郁森森,闻得有流水潺?,却是泠泠冷寂,声声清音似是浸在心上,泛着一波一波的寒意。重枝叠影间筛下点点黄晕,风一吹,晃成破碎的琉璃。阴糜衰朽的气息逼过来,直令人急欲掩了鼻息,不堪再闻。忍了心头的难耐,在子阳山滞留了几日,日日脚步踏野,身影伶仃,可哪里曾见甄豹子的身影?只听得呕哑嘲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还见得那一轮明月落了又升。他寻了一块石板,用墨色的石头写了他的去向,放置在山洞里,流连了几回,方转头向桑园行去。

日子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过下去。午后迟迟,日光从低垂的锦幔中透过薄薄的几缕,四壁静悄无声。榻边搁着一座绿釉狻猊香炉,炉身是覆莲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做成香炉盖,盖顶一直戏球的坐狮,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馥郁。

贞夫将自己独自关在后堂,点燃满室的红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最美丽的衣服,戴上最美丽的首饰,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又脱下。她凝视着自己美好的年轻的脸庞和身体,忽然心中异样的悸动,自己是否就要这样一生在这寂寂深宫里终老而死,而自己的夫君却也是如自己一样在红尘的世界里独守空房?

她颓然地坐到梳妆镜前的酸梨木杌凳上,眼里的迷雾倏忽间浮上来,镜子里的自己渐渐模糊,花容月貌的人儿不见了,只有一片迷离的白雾在眼前纠结不去。眼角缓缓垂落一滴泪,停了停,渐渐洇入鬓角,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王宫里又一次大排筵宴,说是为着庆贺着了梦靥的公子病愈吉人天相。从不参加此类欢宴的贞夫也破例出席了,她的出席引来了无数的目光,惊艳、亲切、妒忌、冷漠……似是殿里缠绕的馨香的空气萦绕着她久久不去,小声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各样的目光飘过来,凝结在她的发髻、衣饰、脸庞上。她只当不觉,静静地端坐着,偶尔啜饮一口侍女端过来的“梨花白”,微微的红晕便在脸上轻轻散开,似是开着一朵粉嫩的桃花。

她的出席多是因了那个少年,虽然只浅浅地颔首,目光凝了笑意,但她亦是传达了自己的感激,她知道那少年郎会暗然心领,明白其中真意。

六宫嫔妃花枝招展,争奇斗妍,各像只花孔雀在宋王面前展示着自己的风采。皇后珠冠凤裳,宝相甚严,端庄秀丽,眉目和善,独自安然静坐着,气势沉静似水,却又暗藏机锋。

然宋康王独独把心思用在贞夫身上,一手揽过贞夫,柔柔地将贞夫腻在自己的怀里,一手和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桌案,目光在舞妓、贞夫之间流连。

贞夫的心里,韩凭的身影时时浮现,望向殿中横紫笛的白衣少年,她竟自失起来,这翩然俊朗的神气,这挺拔傲岸的身姿,多像年轻时的韩凭,亦是这样的一身白衫,ZEI8。电子书在一个夏日的明丽里走进了自己的心间。

她的身子歪在宋王带着酒气的怀抱里,一绺碎发从鬓间散落下来,微微遮住她的眼睑,也恰当地遮住了她眼里的晶莹。

“大王……”她轻轻唤道,“臣妾想起青陵台的那段日子了,臣妾想请求大王再次起驾青陵台,臣妾亦要同往……”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亮亮的眸子里含着几许温情、几许娇羞、几许莹然,在桃色脸庞的映衬下,似衔月湖里月光下开着的一只袅娜的水莲。

“好……好……孤王答应你,明日我们就起驾青陵,可是今晚孤王要翻你的牌子,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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