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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浓华如梦-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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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煜无声无息的伏在易水怀中,只有易水还能辨别他微弱的气息,急急抬首道,“快,叫御医,叫御医!”

陈广陆来不及询问,忙忙的让人带了随行的御医。冯远身上满是灰土仆仆而来,不及作礼,扯开宸煜的衣袍,匆匆看了宸煜伤势,即刻将手中药箱大开。易水看着那箱子里的瓶瓶罐罐,白色的药粉撒在宸煜的伤处,淋漓的鲜血上药粉渐渐凝固,格外触目惊心。

冯远让易水扯了生绢在手,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宸煜的臂膀间,将那厚厚的药粉尽数遮住。

脸上泪痕不尽,直至冯远将一粒药丸服入宸煜口中,才听得陈广陆一声断喝,马车稳稳前行。

宸煜被安置在坐榻上,易水以护雏的姿态拥了宸煜在怀,他身上龙涎的清香尽数为血腥掩盖,眼中小泪珠滚滚滑落,洒落在他浸血的衣袍间,冲刷着浓重的血腥和死寂的伤痛。

马蹄渐渐停滞,陈广陆大开了车门,宸煜被匆匆从玄武门一路秘密抬回含元殿,待安置在偏阁已然过了子夜时分。

易水木然的立在含元殿的内殿门外,看着御医宫人匆匆出入在殿门内外,心思皆停留在宸煜捂住她双眼的一刻,那一刻的惊惶悉数都平息在他温热的手掌中,致使得再睁眼,再无法直视那淋漓的鲜血,那血红,那样尖锐的直刺入心的痛,令人无法抵御。

第四十四章 紫盖忽临双鹢渡(2)

含元殿里的凄云惨雾笼罩了整整七日,在宸煜昏睡了七日后,终于有医使来传话宸煜的伤势已然在掌控之内,总不至于危机性命。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日来守在偏殿,正殿近在咫尺,却总不忍心去看。所谓近乡情怯,也许就是如此。正殿里的灯火通明,无意的展露着偏殿的昏暗,日出日落,那一抹变幻的光影,无声的诉说着这七日的漫长。

换去一身血衣,着的依旧是一伯暗花细丝褶缎裙,一头青丝散落在腰际,对镜自视惨白的素颜不带有一丝血色。

锦如尽心的搓着易水冰凉的双手,换了几个汤婆子都暖不过来的凉,急的锦如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易水抱着那滚烫的汤婆子,静静的伫立在寝殿门外,秋风临夜啊,冻得嘴唇发紫。锦如费心的为她披上雪缎的披风。

汤婆子抱久了双手烫的微微的泛红,仍旧是锦如换着裹着汤婆子的帕子,又用那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苏永盛从大殿昏黄杳杳的灯影里走了出来,如同飘忽的虚影儿,每近一步,易水的心神就随着他的脚步飘忽一分,待得苏永盛行近,呼吸亦渐渐急促起来。

“贵妃娘娘,皇上醒了,此刻要见您。”

苏永盛带着重重的鼻音,眼圈通红,双腮夸张的凹陷下去。七日,无异于七年,紧紧的把持着锦如的手,呼吸微微急促,强忍着眼中的泪,略略仰首,双唇干裂黯淡,半天才颤抖着问出话来,“皇上醒了?”

苏永盛看着易水憋得脸色雪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费力的喘息,那一袭暗纹细丝的襦裙包裹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下不忍,几欲要伸出手去,却又停滞在半空,慢慢的放了下来。

“是,皇上醒了,刚刚进了药,即刻要见贵妃娘娘。”

苏永盛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疏离和冷漠,微微躬身,待易水将那一口气喘匀,才引了她进去。

内殿里四角亮着灯,明黄的纱幔垂落在灯影里,层层叠叠,层层叠叠,让人辨不清方向。抓着锦如的手不住的打颤,锦如费力的支撑着易水纤弱不胜的身体,如同风中蒲柳,没有一丝力气。

宸煜半靠在龙榻上,身上的血衣亦更换了去,半闭的双眼有如昏昏欲睡的模样。易水扶着锦如跌跌撞撞的行至龙榻前,回首见苏永盛已然没了踪影。

纵然不放心,锦如依旧缓缓却步而去,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关闭,易水倚靠在龙榻边,看宸煜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上。”一手撑着地艰难的挪了几步匍匐在宸煜身边,宸煜细长的双手分放在两边,易水慢慢的抓起他一只手,阖在掌心,静静的贴在颊上。

“你来了。”宸煜低低的应答了一声,手指微蜷握住了易水的一只手。

“皇上是九五至尊,为何要舍身救我?”心中撕裂般的疼痛,一字一句如同尖刀,划剐着心肠。

“若那长戟是冲朕来的,你会不会,也这样去救朕?”宸煜静默了半晌,伸手慢慢擦拭着易水腮边的泪痕。

“臣妾愿意性命相抵,换取皇上平安。”压制着难言的哽咽,一字一句如同那长戟穿透心扉。

“若朕不是皇帝,你的性命,还愿不愿意拿来换取我一身平安。”宸煜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极度乏力似的,瘫软在易水眼前。

“会。”两行清泪自眼角滚滚滑落,来不及擦拭上前依旧替宸煜抚平着胸口,抚平着胸中的气闷,终于耐不住胸腔里那一声抽泣,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

“所以,此一身,那一刻,无论是谁,都会援手以救。何况,你是朕的枕边人。”宸煜目光定定的落在易水泪雨滂沱的面颊上,“那长戟的确是冲着朕来的,我欠下的债,不该由你替我来还。”

宸煜的左臂上依旧厚厚的缠着厚厚的生绢,擦拭一把泪痕,伸手轻轻触碰在伤处。

“还疼不疼?”直着上身跪在宸煜身前,一头青丝委落在他的膝头,宸煜的眸中含了一抹淡淡的欣喜,“你瞧,你这一头青丝,伸到了朕的膝上。”

易水缓缓的趴伏在宸煜的膝头,泪水打湿了松散的长发,宸煜伸手替她擦拭着去不尽的泪水,依旧是欣喜着,“原来,你也有为我流泪的一刻,只为我。”

易水轻轻的颤抖着,伸手握住宸煜的手指,“皇上躺一会好不好,重伤未愈,太过耗费精力。”

宸煜的唇角动了一动,终于缓缓的沉了下去,“好,朕躺一躺。”

易水松开他纤长的手指,那一双手握着天下苍生百计,此刻却只能无力的任由他自掌心滑落,无力的分放在两边。

宸煜微微气喘,刻意避开伤处侧身躺在明黄的床榻上,见易水起身伸手拉住她的裙裾。

“夙卿,你这一生是否都无法原谅朕?”易水的发丝贴在面颊上,回眸的间隙里,宸煜的眸光黯淡,黯淡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沉痛和寂寥。

取下案头的参汤,慢慢的舀了送入宸煜口中,羽睫垂下,亦刻意避开宸煜神色里的落寞。

参汤温热,入喉却无以暖心,宸煜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易水低垂的面容上,红肿的双眼映衬着虚无的苍白,长发及腰,阴翳着哀伤的神思。

默默的用尽了最后一口汤药,易水默默的起身将缠丝珐琅碗放回案头,垂首拉住宸煜的手,“您是皇上,能厚待臣妾多年,已然是臣妾此生福祚,臣妾绵薄之力得以解一心之忧愁,与君王同甘共苦是臣妾的责任。”

宸煜眼中的一许光亮终于暗暗的沉了下去,“朕年幼践祚,拼尽半生坐定天下,才晓得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父皇爱重我母妃多年,朕日日见得他们伉俪情深,父皇也是帝王,可是有我母妃为伴,目光里常常透着由衷的快活。”

缓了一口气,目光自易水面上移开,似是落在往昔堪忆的光景里,“可是自我母妃离世,父皇几乎是一日间老了下去。父皇伟岸英武,在朕的眼里,如同一座高峰,远不可及触。然而我母妃粹然离世,父皇也跟着颓然倒下,郁郁而终。我寄养在太后膝下,饱尝着世态炎凉的辛酸,用我父皇与母妃的命,换来个支离破碎的山河。”

易水颓然坐在跪坐在地上,听宸煜絮絮的说着往事,心中一丝杂念也无,情思所系在那字字句句之间,无可转圈。

宸煜咳了一声,“慕容氏专权,朕违背着心意册立慕容氏妇儿为后,又册封了慕容家的女子为妃。她们表面上为朕约束实则处处约束着朕,朕的两位皇子皆死在她们手下,若不是三皇子福泽深厚,恐怕也无缘降世,更遑论长大成人。”

易水细细的数着宸煜目光里沉沦的伤痛,双手交握生出津津的汗意,埋藏了多年的往事,如同一道疮疤,掩盖着假装不去看,总以为伤口结痂愈合,只有揭开来才知道,那疮疤已然溃烂,依旧是鲜血淋漓,伤痛刺骨。

易水的心头憋得生疼,然而与宸煜十指XX,一丝气力也无,跪伏在他面前,如同一片枯叶,随着他过往的血泪,细数着他漂浮伶仃的身世。

“直至朕那日在凉风殿见你,你是后宫里第一个对朕不卑不亢的女子,朕看着你的隐忍,看着你形容神色里的孤独就想起了自己。你与朕是那样的像,朕的目光再无法自你身上移开,哪怕明知道会害了你。”

易水粹然抬起头来,目光里的哀凉渐渐绽放出一丝惊异的光彩,宸煜的目光就锁在那稍纵即逝的光彩里,轻咳了一声,手上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其实你一早就明白,朕不是你该依靠的人。易重纵横官场多年,不会不事先提点你在宫里行事的分寸。所以你躲着朕,你从心里畏惧朕,甚至,你一度厌恶朕在你眼前出现。自古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朕活了二十余年才遇上你,朕不忍心看着你落寞,孤独,不愿意让你刻意隐忍着后宫加诸于你的委屈,所以朕管不住自己的去偏爱你,即便朕知道你心里没有朕。”

掌心相贴,易水似乎能触摸到他手掌心里凛冽而深刻的纹路,心由着他掌心的纹路一路诉说,一路牵引,一颗心也随着那诉说微微的颤抖,慢慢的抬起头来,张开紧闭的双唇,却只剩下哽咽堵在喉头,言无可言。

“直到你被慕容丽妃杖责,朕看着你那么委屈的趴伏在棍棒之下,朕几乎气得发狂,不顾一切的发落了慕容氏。而后的朝堂之上不顾慕容丽妃父兄一丝颜面,当堂苛责尤甚。朕护着你,就像护着自己一样,朕知道你名唤易水,风箫箫兮易水寒,这样的清冷,朕便护着你,终于让你化作心中一股温热的溪泉,不再冷却。”

“可是朕太疏忽了,也太自信了。罗摩承天节后口口声声与朕要你,为了你,他愿意以土布相易,朕有心收服土布藩蕃,便与他打赌,朕不相信你彼时与朕两心相系还会移情旁人,可是朕忘了,你是那么烈性的女子,朕一时的糊涂,是如何轻侮了你。”

易水深得心房里的血液慢慢抽离,带着最后一丝温度,无力的跳动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生生的痛。

慢慢将手从宸煜掌心抽离出来,双手支地跪伏在地上,颊边泪痕干涸,心神散落在蒸腾了的泪意里,无可凝聚。

“当年送我前往土布,是你和罗摩的一场赌局?”

十指皆扣握在掌心里,徐徐抬起僵硬的颈项,空洞的直视着宸煜眼中的愧疚。“我自始自终是你手中的棋子,玩弄于你的股掌之间,还要充当你与罗摩财约的砝码?”

第四十四章 紫盖忽临双鹢渡(3)

宸煜挣扎着,想要拉住易水,却止不住她步步却行。易水的神色绝望而淡漠,“你是皇帝,你可以富有天下,纵横四海,无所不能。可是你的确太过自信,你实在不该将这些话告诉我,实在太过残忍。”

直直的撞上身后的殿门,宸煜勉强起身,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仰躺在了榻上。伤口骤然崩裂,无可忍耐的疼痛钻心袭来,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苏永盛立即冲了进来,易水被突然推开的殿门猛然一撞,立即摔倒在殿门前,青丝散乱,神色惊惶,几欲挣扎起身却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锦如上前搀扶易水起身,猛然见得她面色仓皇无措,急忙伸手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周身散发而来的绝望,似是一层冰霜,生生的冻结了她周身的心志。

候在偏殿的御医宫人鱼贯而入,血腥骤然冲刷了内殿甫平的宁静。苏永盛焦急的站在宸煜身侧,看着冯远带人替宸煜清洗伤口,止血铺药,重新捆绑上生绢缠绕。易水看着铜盆里血染的生绢被宫女拿出寝殿,远远的散开一路血气,气促无力,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幼时的寒水轩,册封的圣旨,凉风殿的风铃,延英殿的日落和大漠上扬尘而起的漫天黄沙,易水挣扎在冰河里,沉浮不定,河水里似乎浮动着未及消融的冰碴儿,侵蚀着皮肉筋骨,易水拼命的想抓住一跟救命的绳索,可是那绳索就唾手可及,却每每失之交臂。幼时母亲的微笑,临别时父亲凄凉的身影,幼妹易兰趴伏在窗口惊怯忧伤的眼神,一一浮现在眼前,如同浪潮频频袭来,易水大声的呼救却喊不出声音,一腔的难捱皆沉沦在不见岸渚的长河里。

锦如不住不替易水拭去额头的冷汗,易水的眉头紧蹙,牙关死死咬合,任凭锦如如何使力也撬不开半分。英哥儿与晴柔一遍遍的端着热水来,又一遍遍的换了冷水去。易水脸上的汗水夹杂着泪水,只管涔涔的落下来。

易水只深得身心都飘忽着,如隔云端,没有一丝着落。伸手四下寻找,目光所及雾茫茫一片,将自己牢牢裹住。终于站起身来,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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