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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浓华如梦-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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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留恋,没有泪水。我是聂家的嫡女,我的父亲高高居于庙堂之上,替那传说中的君王谋划着锦绣河山的美景。我的兄弟们,血战沙场,用鲜血染就着父辈们筹谋的江山如画。

而我,静静的坐在紫玉精雕芙蓉镜前,看着我美丽的容颜被混沌的包裹在昏黄的铜色里,一如父亲替我安排下的一生,再美好,于我心中亦是模糊而没有轮廓的。

我端视着平展在眼前的火红嫁衣,朱红色的抹胸妆花缎织,凤穿牡丹的绣样儿,葳蕤丝带系在腰间,裙摆上用金丝勾出大朵祥云,三尺余长的裙袂,一如蝶翼翩然垂落身后,雍容而华贵。腰间那块镂空龙凤玉佩,是君王赐予我的赠礼,天家赏赐无数,然而来使说,这块玉佩,他说,是由他给我的,给我一个人。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伸手抚过那块龙凤玉佩,触手生温的柔润,似乎还带着来人掌心的温度。我的唇畔亦是含笑的,我清醒的懂得,即便是千秋岁里,万年欢会,也未必是恩爱天长,兰玉庭芳。我嫁与的是天子,而我即将成为的,是与他携手并肩,睥睨天下的人,怎容得这样旖旎的小女儿情思。

狭长的眼眸不经意的抖落了一滴清泪,忙忙的转过脸去,于私心的情怀里,我又如何不期盼着那一句共学归梁燕的恩爱情深呢。

大红的盖头遮住了我全部的视野,闺阁十四年,此刻幻化在双眼里是喜气的迷蒙。这一场长安风月里,鲜花着锦,烈火油烹的盛事,无疑惊动了整个长安城,艳羡了多少闺阁女儿的双眼。然而只有我才最清楚,我,坐在朱轮华盖之中,却与那些系着火红丝绦,绵延在身后充实门楣的贺礼一样,炫耀着天家垂青的荣耀,没有半分区别。

大明宫是雄伟的,那自一砖一瓦间透出的正气浑然令我敛容,使我正色。我的心里升腾起悄然的惶恐,即便我在表面上仍旧要维系着出身名门,不可小觑的大气,要端持着身为一国之母应有的雍然和端庄。却止不住我心底油然而生的颤抖,仿若我这一去,就再没有了归路。

我的花轿自大明宫的丹凤门里走过,御桥下的河水潺潺,自我的足下流过。度过昭庆门,我伸手紧紧的握住身上那块玉佩,摩挲着每一个棱角,极力的将每个棱角花纹都熟记于心,假作那是我夫君对我的宠爱,可以让我化解满心的惊惧与不安。

缓缓踏上权力的阶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我美丽的裙裾扫落在身后,那翱翔在百花丛中的凤凰昭显着我自此刻起,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身份。

我看着紫宸殿的大殿如同鲲鹏舒展在我眼前,有人远远的向我伸出手来,我依稀可见,他皂色的衣袍上有龙纹盘旋而上,而他伸向我的手里也握着一块玉佩,是一条威严的龙,盘旋在他指间,连绵着他深刻的掌纹。而待我定睛细瞧,他掌心的璞玉上,只有一条龙,唯有一条龙。

他的手是温热的,极好的熨帖了我此刻因惊惧而陡然冰凉的十指纤纤。他是含着笑的吗?我忍不住去偷觑他俊朗的容颜,他身上有清苦的龙涎香气,突然觉得那香气好熟悉,细细凝神,才想起,他赠予我的那块玉佩上,若隐若无的,亦是这样清芬的味道。

他宽厚的手掌托起我的,又缓缓的十指相交,结作同心扣。我与他并肩而立,莫名的安然,含笑伫立在大殿之上,接受着百官万民的朝拜,我能感受到来自两边廊檐里吹来的风,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在当是时里,也都悉数化作舔舐般的温柔,自我圆润的皓腕上轻轻拂过。

紫宸殿的高台上,有人卓然而立,浑身散发着令人仰慕的华贵和尊荣。我知道,那是太后,先帝的孝昭皇后,当今天子的母后,慈安皇太后。

我陡然有几分忐忑,握着皇帝的手也不由得发颤。眼前的这位慈安皇太后,听父亲说,在这后位上,并非是十分属意于我的。便如父亲所言,我之所以能够荣登中宫之位,是因为相较于慕容一族于朝堂之上的风生水起,甚嚣尘上,并无实权的聂氏旧族选出来的女儿,无异是辅佐帝业,笼络人心的不二人选。家国天下,权势倾轧,便是太后也有她的无奈。

我无法不担心,即便聂氏与慕容氏两大家族立在我的身后,即便我的夫君如此厚待于我,然而眼前的女子,中宫的前辈,在她威严而平和的注视之下,对于日后,一个不受太后待见的皇后,该有怎样的艰难,我此刻不得而知。

高堂殿宇,龙凤花烛。栖凤殿的月光淡淡扫落在我大红的盖头上,那明媚而娇羞的红色,全然掩盖去我略显羞赧的面庞。所谓椒房之喜,满室里都弥漫着暖人心脾的芳香。然而我的心绪里,龙涎的辛香,或多或少的残存在其间,混和着椒兰的热烈,合并作相得益彰的美满和安然。

然而那夜,他并没有来。

亲手掀去大红的盖头,偌大的栖凤殿,我独自端坐在华丽的凤榻上,独自守着这温暖而华美的宫殿,看着龙凤花烛彻夜燃烧,烛泪斑斑,迎接了黎明和日出。而我的夫君,早已在卯时,在含元殿,登临朝堂,接受着文武百官近似恭贺的朝拜,那里面,有我父辈们欣慰而满足的笑脸。

没有伤悲,没有眼泪,只是那样木然的坐着,看往来的宫女飞快的撤去原封未动的美酒,撤去宫中烹制的佳肴。缠金缕银的器皿,盛装着早已冷却的菜肴,我的心,那仅剩下的一点点的温热的期冀,也随着那残羹冷炙,一并冷却。

我不能悲啼,不能哀叹,我必须识得大体,我是一国之母,我肩负着家族的使命。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默诵着夫子教与我的经世名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必须懂得隐忍,即便我只是名义上,站在他身边的妻子。然而正是这个空头的名分,赋我予非凡的意义,使我的家族荣耀,使我拥有天下女子最垂涎的权力和地位。即便,那富丽堂皇的凤座上,冰冷而了无生气。

陌生的大明宫于我的游走间变得格外熟悉。宫殿依然雄浑而神圣,我凤头的绣鞋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步我都告诉我自己,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粒微尘,既属于我的丈夫,又属于我自己。这是老天赐予我的,也是必须与我并肩而立直至青史留名的君王给予我的。

宫里还有一个女人,是皇上的妃子,住在紫兰殿里。皇上唤她嬛妃,柔桡嬛嬛,妩媚姌嫋。我第一次见到皇帝这唯一的妾室时,并无法将子长先生的笔墨与她的形容样貌相融合。她是端庄的,她的端庄不亚于我。只是她的端庄里,蕴藏着闺阁女子的温柔。

我丝毫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危及我的地位,不是因为她的温柔。而是我敏感的神经细锐的捕捉到,皇上唤她嬛妃,唤得也同样的客气而生疏。皇上将紫兰殿里添满了兰花,我想,她或者会利用她的满室兰草芬芳来昭显她并不单薄的恩宠。但是对于一个只会侍弄花草的妾室,于我自然没有任何的妨害。

虽然彤史上会留有她的名字,虽然,皇帝还是从来不踏足我的寝宫。

夜幕四合在每一场壮阔而短暂的日落之后。宫女和太监会侍立在各自的一角,笔直的站立在任何我可以看见的角落。他们等待着我的任何差遣来实现他们真正的价值。而大多时候,他们只是立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站立在大殿一角的烛台,漠然而乏味的燃烧,却又带不来丝毫的暖意。

慕容炯在朝堂的势力日益扩大,靖乾的半壁江山似乎都书写着慕容一族的光辉和荣耀。栖凤殿的檐角有翘首的鸾凤,彼此交颈在熠熠生辉的明珠之上,形态痴缠,然而那双细长的凤目里,却只有彼此疏离的淡漠。显然,慕容炯的野心不仅仅局限在朝堂,他用心的从自己的女儿中挑选了出类拔萃的三人,在承天节上作为贺礼进献于皇帝。

而我,只能端庄的陪坐在宸煜身旁,同她一道接受新晋宫妃的叩拜。皇帝显然颇为满意慕容炯的馈赠,我与他并肩而坐,端然的看着皇帝的新宠们,公然的献媚于皇帝,那神色青涩而羞赧。唇畔噙着得体的微笑,我不能失态,不能嫉妒。我是出身世家的皇后,有理应时刻具备着母仪天下的风度,卓然于众人之间,为着我的夫君与旁人恩爱生子,仍旧要赞叹一句“江山万代绵延,宫闱祥乐和睦。”

我的泪水只能流在栖凤殿空旷而冰冷的长夜里,我数着夜色从窗外淡去,零星的晨曦洒落唤醒我全部的雍容和大气。我理应坐在栖凤殿华美的凤榻上,华衣锦袖,容色温和的接受众妃的朝拜,适时的利用皇后的权威,去肃平她们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的父辈们总是高瞻远瞩的,因此他们对我这个长期无子嗣依傍,碌碌后宫的皇后生出了些许的不满。而慕容家的幼女慕容华曦,显然更符合他们占据后宫的期冀。她巴望着所有的权势和宠爱,利用她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利用她玲珑而曼妙的身材,利用她天真烂漫的雷厉风行和撒娇撒痴的一贯做派。

很快,她就俘虏了皇上的心,含光殿一度成为靖乾后宫里最耀眼,最煊赫的一处所在。因着她不可多得的美貌,她被皇上封为丽妃,并冠冕堂皇为我分忧的理由,协理后宫,位同副后。

我看着她眉梢眼角飞扬的神采,目睹她在栖凤殿里公然无视我的存在,对着为数不多的嫔妃甚至她的姐姐们发号施令。

而我,我依旧端和的笑着,肆意的纵容着慕容华曦的嚣张跋扈,甚嚣尘上。甚至在她越俎代庖,残酷的处置了少数侥幸被皇帝宠幸的宫女后,我将陪嫁的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慷慨的赠予她,对她的无理取闹委以最高的嘉奖。

靖乾三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那是皇帝每月唯一一次在我宫中留膳,我选取了皇帝最喜欢的馔饮,极力的奉承他,讨好他。我力劝他恢复大选,为后宫开枝散叶尽一份绵薄之力。

开枝散叶。这样的理由听起来是无比合理的,后宫有机会孕育子嗣的嫔妃都被慕容氏一一除去,而她却迟迟为传来任何身怀有孕的喜讯。

登基三年,子嗣单薄使得皇帝连连不安。帝王膝下无子,意味着无人传承的江山,随时面临着改弦更张的危险,而这些危险就潜伏在我父辈们勃勃的野心里,一日也不曾消减。

所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靖乾三年,长达两年被政治联姻禁锢得冰冷的大明宫里,终于迎来了一些新的面孔。她们同样出身官宦世家,同样拥有着花一般的年纪和娇美的容颜。

她们大多是与我一样出身旧族的名媛,也有少数出身卑微,家世寒薄。躲藏在大明宫不受重视的一处角落,诚惶诚恐的赔低做小,任由着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所谓的名媛们,在她们的面前虚张声势,耀武扬威。

我只管冷眼旁观着,看着她们三五成群的维护在各自的势力里,为着皇帝尽力雨露均沾的恩宠,勾心斗角,自顾不暇。我冷眼的看着她们愚钝或者高明的去争夺皇帝为数不多的宠爱,我将年轻的嫔妃们安置在大明宫的各个殿宇,甚至各个角落。

拾翠殿,含冰殿,承香殿,蓬莱殿,甚至凉风殿。她们所处的任何一处殿宇都比含光殿更贴近皇帝的视线范围。而含光殿的慕容丽妃,眼见着恩宠日渐稀薄,只能对着含光殿外的西内苑不休的抱怨,咒骂,见缝插针的打压着承受恩宠的嫔妃们,再由我安插在她身边的宫人,一一不分巨细的回禀在我的栖凤殿里,被我付之一笑。

只是,我与丽妃都没有想到,就在这群微末的寒族里,在丽妃不择手段的打压之下,还是有人跃上了枝头。这个苏州盐运使的女儿,俨然成为宫中继丽妃之后,第一个身份低微而荣宠煊赫的女子。

凉风殿的殿如其名的没落和落寞都昭然在大明宫每一场凄风苦雨里。但是在这个女子身上,连绵不断的阴雨都化作了江南细雨的和煦与温柔,渲染开杳杳深宫里一片别样的光泽。

易氏,我的唇齿间沉吟过她的名字。丽妃显然是焦灼而愤怒的,易氏的出现引发了她所有关于恩宠不再的恐慌。含光殿与凉风殿并立在漫长的永巷里,所谓的荣宠和兴衰在一夕之间的顷刻颠覆,无疑刺激了因无宠而沉沦落寞的嫔妃们敏感的神经,而终于引起了我的注目。易氏恬和温润的笑容,深深的看在我的眼里,也成了远胜过丽妃的绵里藏针的挑衅。

易氏的容色远远不如丽妃艳丽无可方物。然而皇帝钟爱她,如同自己的生命。她是单纯而迟钝的,她太过畏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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