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四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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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我们正在午休,被一阵凄厉的哭声给吵醒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大声的号哭,那种抑制不住的巨大悲痛在两个成年人的哭声里显得格外凄厉。哭声碰撞到公寓楼的四面白壁,在狭窄的空间里交错,回荡,重叠,让人无法逃避,就那样刺到你的心里,击中你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哭声里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方言,大家纷纷穿起衣服,各个寝室的门陆续打开了。起先大家只是站在门口探望,慢慢地都围了过来。
这是所有的人第一次见到刘莎莎的父母。当年她上大学时,据说是一个人来的,她对别人解释是父母生意非常忙,给钱让她自己坐飞机过来的。然而,在她死后,在她永远也不会再面对我们的时候,我们看见了她的父母,做生意的父母。
黝黑的皮肤,脸上是刀刻般的皱纹,五月的天了,他的父亲还穿着中山装,脚下穿着解放鞋,头发很有点长了,灰扑扑的白。她的母亲长得非常瘦小,干涸,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那样。第一眼,看到他们,我明白了一切。内心巨大的悲痛翻涌着,跌宕着,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闷和压抑得几乎窒息。
大家面面相觑,都被事实,被刘莎莎转身而去后,身后的无情的事实吓住了。
她的父母哭得那样真实,就是那种原始的悲痛,放声地哭出来,撕心裂肺班般地疼痛,完全没有办法掩饰,也学不会掩饰。哭嚎声夹杂着刘莎莎的名字,在走廊里,在房间里冲撞,急切的想找个出口。可是,没有出口。悲伤聚集起来,直到我们都不堪忍受。
有女同学开始跟着流泪,慢慢的很多人都哭了,跟着小声啜泣。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大学生,有多少这样的父母。可是我相信每个学校都会有。每天都看到太多光鲜的面孔在校园里穿行,游弋于教室酒吧,网吧,迪厅,他们夜夜笙歌,他们寻欢作乐,他们把大把大把的青春扔在电脑游戏里,扔在迪厅酒吧里,他们学着一切出身于富贵家庭的孩子那样挥霍,他们交女朋友借钱应付恋爱开销,拿着父母给的几千元学费却年年都有功课不及格,拿着父母挤出来的几百元生活费心安理得的花,以维持自己的面子,支撑自己的虚荣心。而身后,有两张包涵期待的脸,有两双望眼欲穿思念的眼神,有两个含辛茹苦的父母,日日夜夜想着盼着,然后辛苦劳作着,想着争气的儿子女儿,盼着他和她出人头地,起早贪黑地为那上万元甚至更多的学费生活费而日夜劳作。这些父母有的是在农村,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家徒四壁;或者父母都没有工作,半夜两点起来做些早点;或者在城市里摆点小摊,一分一厘的与人争,还有忍受城管时不时的暴力执法。他们一年到头也不会买什么新衣服,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去过任何娱乐场所。
太多。太多含辛茹苦的父母。而这些是我们在学校里看不出来的。每个年轻的面孔在人前都是神采飞扬,膨胀的虚荣心日日夜夜挣扎着甩掉身后的一切,遗忘了身后的那双眼和辛勤劳作的那双手。他们还没日没夜拼命掩饰这一切,怕同学知道自己的贫穷,怕同学鄙视自己的困窘,怕被人瞧不起,怕被人说寒酸,装有钱,装潇洒,装挥霍,装不比谁差。大学四年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虚荣中磨掉了。
虚荣不是错,当虚荣成为堕落的借口时,它就成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52。真相大白
刘莎莎的爸爸一件一件的往一个大箱子里收拾遗物,她的妈妈始终坐在床上痛哭,几次哭倒的床头。看着她父亲老泪纵横的脸和一直颤抖的手,我觉得刘莎莎太残酷了,我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自杀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自私的,爱自己胜过爱父母,爱朋友,爱爱人。
清理遗物时,大家一边哭,一边看着她的爸爸妈妈把刘莎莎的书,衣服,文具,一件一
件往两个大行李箱里装。我这才发现她的衣服是真的多,竟然把整的衣橱都装满了,可怜她父母带来的两个箱子连她的衣服都装不下!
然后她父亲开始收她的抽屉里的东西,我看见他拿起了一个大号的化妆包,打开了。大约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里面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久,然后拿出了一盒粉饼。我惊讶地发现那盒蓝色的粉饼竟然是CD的!
或许,刘莎莎的生前生活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我看到那粉饼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他把粉饼又轻轻的合上了。一滴泪“吧嗒”落在了那光洁的纯蓝色的盒子上,熠熠生辉,灼伤了我的眼。
东西一样样收好了,人也慢慢散了,她的妈妈自始至终都坐在床上哭。 那个可怜的老妇人,恐怕这一生的泪都这样流尽了。
当天下午,班上迅速召开的紧急班会。我们以为是为刘莎莎的的葬礼,班级要采取一点人道主义的行动,比如 捐款。这是很普遍的。
那次班会,史无前例的全班同学都到齐了。
班主任开始发话,谈到了刘莎莎的死,谈到了自己的悲痛,谈到大家要节哀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学习。他的声音不算洪亮,而这也是惟一一次他在上面发话,下面静悄悄的时候。
忽然,他的话锋一转,谈到校风建设,谈到了道德建设,谈到德育教育,谈到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下面有点骚动了,大家觉得他这话题转换得很突然。
他顿了顿,等同学都安静下来时,他说了句,尤其是女同学,我们系我们学校女生多,你们要洁身自爱,不要为一时的享乐做错事,毁了一生。
下面安静了三秒钟。那三秒里似乎每个人连呼吸都屏住了。不知道谁最先反应出这是在影射那个问题,就在那一瞬间教室里乱成一团,所有的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眼神都闪烁不定,所有人的嘴唇都在翕翕合合,我看见漫天飞舞的诧异,鄙夷,愕然,甚至一种变态的知道真相后的释然和喜悦。
破碎,残缺。
那是2003年的5月。网上到处流传那篇文章,《湖北高校女生卖淫事件调查》,10%的比例让全国上下都震惊了,10%的比例让湖北省所有的高校都愤怒了。谁都不知道到底多少的比例才是事实,谁都觉得那是对我们湖北高校的诽谤,是对女大学生这个群体的侮辱和诽谤!但是谁都知道,大学里又确实存在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女生。武断点说每个大学都会有。
刘莎莎死前,派出所拿着没收到的证件找到了学校。学校迅速做出了开除她的决定。处分通知发到院里,要求在我们学院,行政楼和学生公寓同时张贴出来。在通知下来之后,贴出之前,班主任告诉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于是,就在那个晚上,她没有回来。她去了学校最高的楼,没有人知道她在楼顶坐了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在最后一刻想到过什么。那个春天的夜那样黑,那个夜晚曾那样让一个花季的女孩那样绝望过,她选择了让大地也痛一下,她从19楼跳了下来。像一片凋零的花瓣无声无息地落下,从生到死不过是几十秒的距离。
跳下去,就可以解决一切了。就再没有贫穷,再没有承载不了的期望,再没有男人肮脏的手,再没有整个世界鄙夷的眼神,甚至再没有考试。再没有孤独,再没有寂寞,再没有那么多那么多年轻的我们无法承受的东西。
死,是最好的解脱。所以每一年,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大学生选择这个答案,在他们无法承受的时候,就这样轻贱了生命。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起初大家都愕然这面目全非的事实,马上大家开始从记忆库里搜索刘莎莎就该这样死的蛛丝马迹。
那天班会以后。我就不断地听到有人说什么怪不得她怎么老是穿得花枝招展,而且还经
常穿得很暴露。有的人说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在学校外面看见她和一个30多岁的男人在一起,有的人说,是啊,她经常彻夜不归,我们还当她去男朋友那了或者亲戚那了。这话一落,马上有人说,什么男朋友啊,只是听她说,我们又都没见过,等等等等在她活着时没有引起我们注意的问题在她死后我们都齐心协力去沸沸扬扬。每每议论一段完毕,总会有人有如总结般说句,唉,她其实挺可怜的。我想大约是以此话来减轻议论时某一瞬间的愧疚感。如果有愧疚的话。
大家开始接受那个看上去很肮脏的现实,并且齐心协力证实那个现实,诋毁那个死去的灵魂。我始终相信没有一个人是恶意中伤,但是。所以。人性使然。
其实我自己努力回想也想起了一次晚上10点多我做完家教回来后曾在校外那条全是酒吧和卡拉OK的街上遇到过她,她那天穿了件红色交叉吊带上衣,很扎眼。她也看到了我,所以马上非常迅速的钻进一家卖副食的小店。当时我疑惑过一下,也没往深处想,只认为她爱玩又去泡酒吧而已。
可是,想起又有何用。死前和死后都是触目惊心的满目疮痍。死,从来都是件苍凉的事情。
我不晓得学校有没有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刘莎莎的父母。
学校的处分通知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贴出来。
我曾那样的真诚地祈祷过,学校不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刘莎莎的父母,不要。
死去何所在,托体同山阿。
从此在武汉的高校中又多了一个传说。传说我们学校也就是大学某栋女生公寓楼半夜的时候常常有女孩子的哭声。传说我们学校物理学院楼下,在半夜时会有女孩绕着楼一圈一圈地走。
这样的传说已经听过很多了。刚进大学时听说有学校水房里死过女孩子,长发缭绕在那湿漉漉的地上经年不去。还听说过有学校湖边曾接连有女孩被人害了,都是穿红衣服的女孩。这样的故事在各个高校的女生间流传。真或假都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每一个的背后都有一个哭泣的灵魂,久久不肯离去。
写完这段时,我又听说我们学校有人自杀。还是女生,另一栋楼里的。割脉。她在卫生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其间有人去敲门几次,最后一次她说,你再等十分钟我就好了。十分钟后室友再敲门,她说你进来吧。
血流如注,卫生间里全部都是血,鲜红,缓缓流动。
送去抢救,如她愿,没有死。
为什么说是如她愿。因为我不认为那个女生真的想自杀。否则不会选择在寝室结束生命,而且是在寝室有人的时候,否则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在血还没有流尽时让人进来。那不是彻底的绝望,只是她苦闷的心需要一个出口,一点点关怀,她在抗争,和这个世界,和她身边的人,和她苦闷的生活孤寂的心抗争。听说那是个非常内向的女生。
这件事情学校封锁得很紧,若不是那女生的室友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可能知道。所以,你想想,每一所大学里,有多少人曾这样的绝望过。灵魂,肉体。
我们是怎么了?我们这一代大学生是怎么了?有谁,可以给我们一个答案。是什么逼着我们一次次走向死亡。自杀或者被杀。有谁,可以拯救我们,像很多年前的大学生那样,给我们一个信仰,给我们一个好好努力的理由,给我们一个热血沸腾的青春。
53。重回寝室
刘莎莎跳楼这事发生后,学校立刻对外封锁了消息,有报社记者打来电话向我证实,我一口回绝了。对这种小报的鄙视酝酿已久,终于爆发。死的又不是你身边的人,所以你炒作起来没有带丝毫的情感色彩在里面,充满了看热闹的味道。
刘莎莎这件事情后学校开始严加管理。对外隐瞒,对内镇压。学校迅速开展了一系列整风运动,甚至限制学生在晚上7点以后出门!当然,这是打着非典的幌子。打着非典的幌子不
许女学生晚上出去!真是一件奇闻,难道就女生出去容易得非典啊?并且开始三天两头来查房点名,大有杀鸡儆猴的架势。
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下,苏萧迫不得已搬回了久别的寝室。
搬回的那天,大包小包地堆了一寝室。打开,无非全是衣服化妆品和零食之类的东西。我忽然就深深为刘莎莎惋惜起来。这就是卖给一个男人和卖给N个男人的区别。死了的死后还要背着骂名,尸体还要承受那么多鄙夷的眼神;而活着的依旧风光活着,还有那么多同龄女生羡慕着或者以嫉妒的名义变相羡慕着。
做情人的女人比妓女更贪心。妓女要的不过是钱,情人不仅要钱,还有感情,还要宠爱。有钱有爱,大概也成全了许多女人关于生活的奢望和梦想了。
有钱撑腰就是不同。苏萧以往不过是仗着那张脸蛋,又没有罗艺林再欺负她,便有一分傲气;傍了个款再回来立马陡增9分,变成了一个十分傲气的小女人。
搬回来才两天,我们就发现这小妮子更不比往日了。找了个还有点钱的男朋友撑腰,越发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