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诫-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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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小采
正文 001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
正是新柳吐绿时,天气晴好的一个吉日,洛醺坐在马车里等候往杂货铺里买烟丝的沈家车夫老杜。
她很是不明白,烟这东西吸着辣闻着呛,为何让男男女女趋之若鹜,她实在搞不清楚原因,想了想这样判断,大概是人本身就有一种自虐心理,就像青梅竹马的发小祝子雄,能把喜欢自己这种毫无根据又毫无结果的感情贯彻十几年,洛醺觉得他就是有自虐心理,倘若是自己喜欢上谁,对方若无反应,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必定立即掉头寻找第二棵树试试看,即使嫁了人假如丈夫朝三暮四,自己也必定掉头寻找第二春然后开花结果。
可喜的是她的丈夫暂时不会朝三暮四,因为他才只有十岁,洛醺母亲已亡,父亲新病,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手无缚鸡之力,病了之后更没有了谋生的本事,唯有把她这个独女以一百大洋卖给了远近闻名的大地主沈稼轩做儿媳,目的是给久病不愈的沈家大奶奶沈稼轩的正妻周氏冲喜,于是,洛醺才有了个年仅十岁的小丈夫,而她都已经十七,她也极力抗争,但父亲说:“假如你不同意,爹就唯有一死,不是自杀,是你杀。”
不愧是文化人,逼迫女儿的手段都这么富含诗意,洛醺想,嫁就嫁吧,反正自己也没有一个海誓山盟过的恋人,心无牵挂,嫁个小丈夫也不错,她听说乡下男人都打媳妇,至少目前那个小屁孩打不过自己,等他能打过自己的时候,我洛大小姐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军阀混战、各自为政,兵荒马乱的,谁的宿命都从定数改为变数。
这里的男人打媳妇有个说法,说女人和孩子都属驴,不能宠溺,洛醺想,假如女人是驴,和她们同床共枕的男人是什么?假如孩子也是驴,给他们生命的人又是什么?所以,人真的有种自虐心理,喜欢拐着弯的骂自己。
眼看老杜在那里跟掌柜的讨价还价,洛醺无聊的靠在车厢壁板上胡思乱想,突然眼前一黑,是车门太窄,冷不丁堵住一个男人也就挡住了大把的日光,这人进了车厢立即拽下车帘子,把个狭窄的车厢内部堵的满满,洛醺没等问你是谁,对方就把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顶在她的脑门上。
“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我可是神枪手。”
对方威吓她,洛醺想这人真逗,即使不是神枪手,顶住脑门子都打不准,除非里面没子弹,或者,你是个笨蛋。
她眼睛努力朝上看,想看一看传说中的枪,曾经被祝子雄描述得神乎其神的东西,除了自己,枪可是那家伙最向往之物。
“告诉你不要乱动,当心我手一抖走火。”
洛醺立即把眼睛从仰视换成平视,于此,就和这个不速之客对上目光,看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西装革履,人长的相貌堂堂,不想居然是个胡子,胡子是关东人对土匪的一种称呼,她还诧异,听闻胡子都是啸聚山林,今个为何就闯进了城里,是不是得知大名鼎鼎的沈家今日纳新妇,可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沈家给的一百个大洋都悉数被父亲私藏。
她于是又开始认真的打量传说中的胡子,此人皮肤有点白,模样过于俊朗,听说土匪之所以被称为胡子,是因为他们常年居山林,生活简单且多有不便,才大多蓄须又喜欢穿戴皮衣皮帽,与面前这位大相庭径,不过想想现在已经是谷雨季节,皮衣皮帽即使再牛气,现在穿着不是显得很精神,而是显得很神经。
“不要看我。”这俊雅的胡子呵斥道,脸上颇有些不自然,看洛醺的眼神也变得飘忽。
于是洛醺把头垂下,如此就偏离了他的枪口,他又道:“叫你不要乱动。”
洛醺真是生气了,嚷道:“我仰头你说不要乱动,我平视你说不要看你,我低头又不对,我究竟该怎么样?”
没等他回答,外面已经买了烟丝回转的老杜听到洛醺说话,问:“你说啥?”
这年轻人身子一转,就处于洛醺的身侧,左手搂住她,右手把枪抵住她的太阳穴,压低声音道:“让他打马前行。”
洛醺安敢不从,于是对老杜道:“没事,走吧。”
老杜喊了声:“您坐稳当了。”然后挥起鞭子,赶着马车出城。
车里的两个人还保持着那种挟持人质的姿势,出了县城上了乡村颠簸的土路,两个人一直都没有交流,洛醺是第一次被男人抱,父亲不算,父亲是介于男人之外的另一个物种,她才发觉这模样清秀的胡子臂力很大,他的怀抱很暖,假如他不是胡子……
正胡思乱想,蓦然发现他搂住自己的手臂处有血滴下,滴落在自己簇新的衣服上,洛醺不禁心疼的去擦,越擦越模糊,唯有放弃。
盯着他受伤之处看了看,应该是在手腕,洛醺把手伸向褂子侧襟处,这年轻人警觉的问:“你想干什么?”
他以为洛醺想反抗,洛醺却慢慢、慢慢的抽出一条手帕,然后拉过他受伤的手臂给他包扎。
那年轻人也就慢慢、慢慢的把枪口挪开她的太阳穴,看了看自己手腕处的手帕,朝洛醺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道:“我只杀那些窃国者和卖国贼。”
这个洛醺懂,于是,她明白了这位不是胡子而是传说中的爱国人士。
眼看道路越来越难走,车里的两个人东倒西歪难免互相碰触,洛醺有些局促,那年轻人掀开车帘偷偷溜了眼,发现此地道路两旁是壕沟,壕沟外是田野,是绝佳的逃跑之地,他收起枪放入怀里,问洛醺:“你为何不害怕?但凡被枪顶住脑袋的,七尺高的汉子吓昏的有吓死的人吓尿裤子的也有,你是不懂枪这东西有多厉害,还是你……”
他想说“你傻”,可是看着洛醺叽里咕噜乱转的大眼睛,分明是非常机灵。
洛醺看了看他,究竟为何不害怕,是因为这个杀手实在是英俊,一个女人的漂亮可以掩盖很多缺点,比如没有墨水,比如家里很穷,比如水性杨花,一个杀手这么英俊也掩盖了他的凌厉,总归不能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我好像喜欢你,这有好色的嫌疑,想想道:“大概是我不足七尺。”
这年轻人:“……”
车子继续行驶,他愣了足有一刻钟,觉得自己再不逃跑就要进入村子,于是对洛醺道:“我叫欧阳,你……坐的这个是谁家马车。”
他本想问洛醺芳名来着,后来觉得她这样长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大多矜持,是不会轻易开口告诉你什么的,所以换了一个问法,只要知道这马车是谁家的,也就知道车里这位女主人是谁家的。
洛醺道:“沈家,金水湾的沈家。”
这叫欧阳的年轻人朝她拱手:“那就后会有期。”
洛醺急忙问:“欧阳,可是真名?”
她觉得这个人是杀手,即使做的都是正义之事也应该非常机密,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还曾经是他人质的自己说实话。
欧阳转头笑笑,他的笑比外面春日里的阳光还灿烂:“之前曾经用过无数假名,告诉你的是真名。”想想又补充道:“沈家,沈小姐,我记住你了。”
洛醺想纠正他的误会,不是坐着沈家的车就是沈小姐,他已经掀开车帘猛然跃了下去,落入路边的壕沟中,然后爬了出去,烈马一样飞奔在田野里,还不时的回头望望,距离好远他还在回望,洛醺甚至感觉出他在笑,终于,车子拐了弯,洛醺想看也看不到欧阳的身影……
来到沈家时,门口已经等着一群人,都是沈家的仆人,其中还有说合亲事的媒婆,这老妇长的甚是肥硕,过来车边背着洛醺下车,按各种规矩,洛醺像个拉磨的驴,被她牵着这样那样的走仪式,因为男方还小,拜堂是不可能,只对着沈家大爷沈稼轩和大奶奶周氏敬茶,等仪式完毕,由沈家的丫鬟婆子把她送到给她收拾好的房里。
好大的一间屋子,大到可以装下之前自己那个破败的家,洛醺规规矩矩坐在床上,也是好大的一张床,大到可以睡下父亲母亲和自己,到处都大,果然是大地主的派头。
坐到日头落山,有人给她送来晚饭,吃完晚饭又接着坐,坐到天黑,实在没有人来搭理她,她初来乍到又不敢乱走乱动。
夜静春山空,更有一轮皎月,布谷的叫声更凄清,父亲说,沈家家大业大,民国政府里也有人撑腰,她此后是享受荣华富贵了,父亲还说,沈家吃的米像玉,吃的玉米像金子,沈家的天比别处晴朗,沈家的月亮比别处大别处圆。
想起这些她急忙推开窗户去看,本来是打算欣赏一下沈家这与众不同的月亮,却突然被一个人抱住露出窗台的上半身,她本能的大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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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2章 夜会
喊过之后洛醺很是后悔,怕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欧阳,他能劫持自己一次,就应该会有第二次,就像抽烟的人上瘾……不过,目前还很难判断欧阳对劫持自己有没有上瘾,或许人家已经把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而沈家的仆人们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并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抱着她的人揪住,押着往大堂去听候老爷发落。
洛醺看了眼那人的后脑勺和后屁股,已经认出,突然掩口不能语,因为刚刚非礼自己的人不是杀手欧阳,竟然是父亲的弟子,本是竹马却被自己当做青梅的祝子雄,他好像一直对自己暗送秋波来着,不想今日秋波变风波,这可怜的年轻人,等下要被沈家如何折磨呢?洛醺急忙跟过去看。
沈家老宅是从清朝祖宗那里传下来的,大堂也就是大厅,是沈家平时处理大事之地,过于庄严和肃穆,所以久而久之被仆人们说成大堂,沈家老爷沈稼轩正襟危坐在花梨木的高背椅上,说是老爷其实不老,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白色的绸衫,浓密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目光漠然,这是当家老爷必须有的威严。
沈稼轩身边还伴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却掩饰不住满身的儒气,这是沈家的管家兼西席顾芝山。
这阵势像书上写的县太爷升堂问案,洛醺想,祝子雄要麻烦了。
她被叫了过去作为证人,大家要她证明祝子雄刚刚侵犯了她,侵犯家里的女主,无论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或是新来的洛醺,重者送去县里判罪,轻者按家法也得杖责。
被反剪双手的祝子雄猛然扭头看向洛醺:“我是来跟阿醺相会的,不是侵犯。”
沈稼轩:“……”
沈家男佣女仆:“……”
洛醺:“……”
像听了谁的号令,大家把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目光里的内容是,这个新妇不贞洁,第一天过门就和曾经相好的男人私通。
沈稼轩性情沉静,谨言慎行,城府之深不可测,偏过头迅速扫了一眼洛醺,然后又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祝子雄,不动声色。
洛醺想说出实情,这个祝子雄顶多是一厢情愿,假如自己也喜欢他才是两情相悦,洛醺看多了书上青梅竹马式的爱情,可是她却很难对青梅竹马的祝子雄产生感情,觉得太熟悉了,从小没有那个心思不会突然就冒出那个心思,假如青梅竹马必须要以爱情来结局,就像杨树上突然结出一只羊,榆树上突然长出一条鱼,只能是听着和谐,其实是非常违和。
可是如果说出真实情祝子雄势必要被重罚,她听说沈家有刀有枪,火枪的枪,还有二百私家兵团,沈稼轩一旦发怒,一枪毙了祝子雄很有可能,也或许能把自己挂了双破鞋到处游街示众,自己对祝子雄没爱情,但不乏友情,或许还有亲情,光屁股、和泥、他当爹她当娘过家家长大的发小,当然,光屁股的是祝子雄,洛醺的母亲人美爱打扮,从小洛醺就被鼓捣得花枝招展,后来父亲皱着眉说她像后街整天浓妆艳抹打情骂俏拉客的窑姐,母亲才把洛醺往清丽脱俗这个方向发展。
洛醺想了以上无用之事后,斟酌半天才说:“相会有好多种意思,比如千里有缘来相会,早晨离开家的时候他没有对我送别,或许现在是来打个招呼而已。”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洛秀才的女儿,足够机智,口齿伶俐,沈稼轩心里想,不免多看洛醺一眼,人如其名的与众不同,白衣黑裙,秀发披肩,那双眸子像积攒了一春天的澄明,透着机灵和纯情。
抓捕到祝子雄的家丁头头道:“可是此人刚刚是抱着少奶奶的。”
沈稼轩再看看洛醺,看她还有什么办法来救这个年轻人,见面还是告别,互相拥抱这种风俗只在洋人那里流行。
洛醺自然道:“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像我的大哥哥,久在我父亲身边,他大概是想吓唬我一下开个玩笑,比如这样……”
她为了亲身示范,转身想抱一抱离她最近的顾芝山,顾芝山愣了愣,后退一步急忙躲开,她无奈想去抱次近的沈稼轩,手臂伸出沈稼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