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医-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翌日晨光里,阿丑看着大男孩佟宁信手中的篮子有些为难:“丁大哥这是和我见外了,且不说这比城里普通郎中的诊金都多,何况我也真没做什么。”
篮子里二十个鸡蛋、三斤白面,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些东西不是小数目。
“丁大哥嘱咐俺务必让阿丑姑娘收下,否则就再不许见他……”佟宁信蹙眉嘟囔着,模样十分可怜。
秋风扬起阿丑盛满天际霞光的长发,她侧头对徐奶奶说:“奶奶,要不我去趟丁家亲自辞了,省得让佟五哥里外不是人。”
不是阿丑矫情清高,实在是这谢礼本就太重,丁大娘又当她扫帚星不待见。丁家拿出这些来,定是丁举文一人的主意,丁大娘并不知晓,否则肯定闹将起来。若是此事被丁大娘后知后觉发现了,不仅她自己和丁大娘关系更僵,更影响丁家母子情分。细细思索,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如今想来,这个丁举文人还不错。
徐奶奶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去吧去吧,你这丫头忒心善,人家也是好意呀。知道你心思多,也不拦你了,今日地里我照看。”
“谢谢奶奶,把东数第一亩天麻浇些水就成,其余不用理会,”阿丑欣喜不已,虽然知道奶奶向来顺她的主意,又转向佟宁信,“你和我同去吧!”
来到丁家门口,阿丑停住脚步:“你先去看看丁大娘在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
佟宁信一脸傻愣,不解其意:“这是为啥?”
“我懒得和她打照面呗,这都不懂?碰上又是一场大闹天宫,”阿丑边说边撇嘴,最后一句声音渐渐消下去,“听她撒泼是要有佛祖级别定力的……”想罢又觉得好笑,说得丁大娘跟孙猴子似的。
佟宁信拍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哦,原来你是不想见丁大娘呀,别说你,俺也常躲她,嘿嘿!”说着一溜烟跑进去刺探军情了。
阿丑恨铁不成钢般摇头:傻傻的大男孩!
不一会儿,佟宁信蹦达出来:“阿丑,今个丁大娘赶集去了,太阳落山才回呢!”微黑透红的脸上掩不住喜悦。
阿丑大松一口气:不在就好!于是随佟宁信欣然进去。
走进丁举文的屋子,只见他半躺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在看,较佟宁信白皙些许的脸上,五官端正明朗,神色沉静认真。
阿丑走到他附近,提着篮子开了口:“丁大哥,我——”
未及说完,丁举文便出声打断:“阿丑姑娘,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丁举文,看不起又何必登门。”语气不容置喙,连头也没有从书中抬一下。
阿丑闻言一僵,心中却极不舒服:她承认,丁举文的手段和语言不可谓不高明,无论对佟宁信还是对她。这种人,很显然属于恩怨分明、有恩必报的人。可是,她就是觉得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这个不比她实际年龄大的人居然拿出一种大哥哥的威严作派,来逼她就范!
阿丑扭头看看一旁怏怏的佟宁信眼中透出的无可奈何,就明白此人向来是这般行事手段,余光扫到不远处桌案上的笔迹,陡然起了兴致,走过去一观究竟。
☆、016 扶摇
阿丑拿起桌案上的宣纸,是一首七言绝句。
“浩翰青云极野旷,萧萧几度慕春光。鸿鹄向远南归去,未若冲天振昊苍'1'。”阿丑看着端正的字迹,不自禁念出来。
佟宁信最先惊喜出言:“阿丑,你识字?”
丁举文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阿丑:女子之中,就算城里大家闺秀,识字的也是少数;遑论她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农家姑娘。不过随即释然:既懂医识药,想必几个字还是认得的。想罢没有在意,仍旧继续看书。
然而下一瞬,丁举文却发自内心地对阿丑高看一眼。
“浩翰青云极野旷,‘极’,用得很好,秋高气象,皆从此字来;萧萧几度慕春光,‘慕春光’三字,乃全诗最温暖所在,如久旱枯林中一抹绿芽;最后的转与合,诗言志,足见逆境高飞、搏击苍穹之志,只是,未若扶摇振昊苍,不是更好吗?”
阿丑略带沙哑的声音对丁举文来说犹如醍醐灌顶,他低声轻念:“扶摇,扶摇……”随即终于从书中抬头,犹如看天边指引方向的北极星一般看着阿丑,“不过两字而已,整诗又是另一重境界,阿丑姑娘两字之师,举文由衷钦佩。”语气极为诚恳。
佟宁信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扶摇听起来就好!”
阿丑微微叹息:“旁人只道扶摇好,却不知扶摇为何好。扶摇直上,乘风而起,无所凭借,安得凌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世间万物皆如此,离不了周遭人事。若是只懂冲天,不顾环境何如,终究过强则折。故而丁大哥,如此谢礼我不能收。有恩必报是常理,可是也要考虑当下实情,考虑其他人和事。”
佟宁信惊得目瞪口呆,不曾想,只看了一首诗,阿丑不但评出好坏优劣,还借此谢绝了丁大哥!
丁举文愣了,大约是没料到阿丑的这一番说辞,半晌倏地笑出声:“阿丑姑娘,在下对姑娘,佩服之至!”
阿丑略松一口气,心道:幸好前世看的诗词不少,才能和你掰这么多。都说对付人要投其所好,她看丁举文也就是个典型书生模样,和他掰诗词文章肯定没错,否则遇上这种性格的人,还真不好对付!
“阿丑姑娘,”丁举文敛了神色,因着已经把阿丑当读书人看待,他的用词称谓也变化许多,“在下知你担心何事,家中虽未大富大贵,此等谢礼却不至砸锅卖铁。再者言,家母上次对姑娘…也是在下替家母赔罪的意思,何况家中钱粮向来是经在下之手,姑娘不必忧心。”
丁举文一番话,把阿丑几个担忧都点到了。
阿丑叹息:“就算如此,你康复期间不能下地,靠丁大娘一人打点内外,家里用度定然拘谨,还增加这部分支出;另外,城里普通郎中诊金也不值这么多。”
“姑娘帮我解扶摇之惑,才是无价——”丁举文还想说,却被阿丑打断。
“你这个人,真是越说越倔强!按你的歪理再说下去,什么谢礼加赔礼,倾家荡产你都给不起。我收了就是,但不是现在收。你什么时候完全康复,我就什么时候收。还有,就是这个数目,只能少不许再多!”阿丑语带愠怒地妥协,暗暗咬牙切齿:迂腐书生就是难搞!
丁举文沉吟少许便应下了,总算没再多说什么。
佟宁信看着两边精彩交锋,也大开眼界,随即关心起丁举文的生活起居:“丁大哥,这几日你都躺在床上,多不方便,阿丑,丁大哥就不能下地走路吗?”
阿丑还在气头上,面纱下白了一眼佟宁信:“把你脚板捅穿再让你下地走路,你成吗?”
躺枪的佟宁信讪讪低头;丁举文因她不善的话语微微挑眉,不至不悦,而是诧异:她说话的风格,前前后后反差还不是一般的大。
许久阿丑才松了口:“你要想帮丁大哥,就弄个木拐来吧。”
“阿丑,还是你聪明!俺们这就动手吧!”佟宁信跃跃欲试。
丁举文颇有些无奈:“阿丑姑娘,这小子就是如此,你别当真。”
阿丑明白丁举文是觉得佟宁信劳烦她不合适,不过,就当乐于助人罢,况且拿人家的手短,正好帮些忙还礼:“倒也没什么,左右我没正经事情做。”
佟宁信摆手:“当然不敢劳烦阿丑,你一旁看着就成,俺跟着俺爹学过两天木器,放心!”
阿丑清澈的双眸一亮:在古代农村地区,会木器手艺可是十分吃香的。毕竟,谁家没有木器需求?都要巴望着那一两个技术熟练工,也难怪佟德全年纪不大却能当里正。转念一想,这个佟宁信,笨是不笨,就是单纯得紧,若是读书做官,官场错综复杂,不把他吃了才怪,丁举文那种性格仿佛更合适;但如果学门手艺以此谋生……
“阿丑,发什么愣,和我上山找木头呀!”佟宁信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那咱们走吧。”阿丑这才惊觉自己想多了——别人的人生,自己瞎操什么心?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背着竹筐上山,阿丑捡起两根长木棍,对佟宁信说:“往后你们再上山,就拿个棍子探路,这样前方有陷阱,也能及早发现,免受无妄之灾。”
佟宁信恍然:“真是好办法,阿丑你太聪明了!其实平日里狩猎的人不多,快冬日了农闲,也要拿猎物换粮食过冬,才有人往山里来打猎。”
阿丑点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寻找野生药材:“原来如此,总之要小心些。”心里却在想:快过冬了,她和奶奶也要计划一下,今年她们没有收成,找些野生药材拿去换点粮食也好。再不成,她去谯郡行医,也能补贴些家用。
山路蜿蜒,阿丑爬上一个坡,就看到坡上有几株防风,迎着日头生长极好:“佟五哥,你等等我,我去挖一些防风来。”
佟宁信好奇:“防风?”
阿丑边挖边点头:“防风,根可入药。味辛甘;性微温。祛风解表、胜湿止痛、解痉止痒,还可治疗疮疡。”
注:
'1'昊苍:苍穹。此诗原创。
****
感谢y738155;沐沐格子;舒宁丶谢的平安符!
(现在连两个y连在一起也会被审核……我对起点的系统无语了)
☆、017 论官
听了阿丑的解释,佟宁信依旧懵懵懂懂:“啥意思?”
阿丑一撇嘴,有些无奈地翻译成简洁大白话:“就是治风湿,治痛痒,治毒疮。”
“风湿?俺外公一下雨膝头就隐隐疼,这药可以治?”佟宁信拿着手中灰棕色略弯曲的防风根,闻言兴奋起来。
阿丑颔首:“防风有疏风解表作用,药力缓和,荆芥也有这个功效。不过,防风祛风解表,治全身疼痛的效果较好;荆芥发汗解表之功较强。两者经常同时用。你外公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哪天我给把个脉开个方子,虽说这病不一定能痊愈,但稍稍缓解还是可以做到的。”
佟宁信大喜:“真的?阿丑谢谢你!改日俺外公来俺们村,俺来请你!”看着眼前专注认真的阿丑,他似乎感到平和淡然的安心?
是的,安心。
那是他说不清楚的感觉。
两人继续前行,期间阿丑又挖了一些药材,直至找到适合给丁举文做拐杖的木头。
晌午时分,回到丁家,佟宁信在院子里锯木头,阿丑搬了张椅子坐在丁举文房门口,借着熹微阳光翻阅丁举文批过的书,和他讨论仕途官道,时不时也和佟宁信聊上几句。
“这篇前朝大家汪赞的《与民论》,你仿佛很喜欢?”阿丑托腮看着膝上被丁举文写满批注的书页。
丁举文抬头应答:“洋洋洒洒,慷慨激愤,实乃大家之言!自平民百姓入笔,以国家兴亡收尾,发人深省。”
阿丑微微摇头,无奈地轻笑,这个丁举文还真心有些迂:“这篇文章,前几段都是赘述,人人明白的大道理,不过文采斐然与之增色罢了。我看,真正有趣的,在最后一段。”
“哦?阿丑姑娘有何见解?”丁举文饶有兴味地问。
“搜民之砖瓦,筑一府雕梁;刮民之膏腴,成一桌珍肴;夺民之禾粟,豢一骑飞骏;截民之桑丝,美一衣锦袍。凡如是,则民不聊生,苦于饱暖;唯朱门高墙,酒肉笙箫。焉知明朝之砖瓦、膏腴、禾粟、桑丝何来?一夕烽烟,人疲马倦,一府、一桌、一骑、一衣何以安邦?是以民弱何谓国强,民生凋敝,国之焉存!”阿丑读出《与民论》最后一段。
她接着解释:“其实,汪赞想说的道理不过一句话——如果每个平民都富庶自足,官贵不搜刮百姓之财,不造成百姓贫苦积弱,国家就会兴旺发达。但是,你有没有思考过更有趣的事情?”阿丑面纱下清澈的双眸光芒闪耀。
丁举文不明所以,眉心微蹙,似在思索:“阿丑姑娘有何高见?”
阿丑捧着书,抬头看了看院子里刨木头的佟宁信,视线又转到远处的苍山:“不搜刮百姓就不会弱了吗?旱涝之时,战乱之日,照样民生凋敝,国之焉存。可是如果你换一种想法:搜民之砖瓦,筑千府广厦;刮民之膏腴,成万桌温饱;夺民之禾粟,豢千骑良马;截民之桑丝,美万衣布袍。这样的做法,可是比单纯的清正廉洁不夺财要好上许多呀!”这也是现代民主税收和宏观调控的道理。
丁举文被她听着有些荒谬的因果弄懵了:夺百姓之财,致民富国强?怎么听怎么有问题!
阿丑见他愣住,不由笑:“我只是把其中的原因、前提和结果的关系剖析给你听,”其实就是解释其中逻辑,只是古代没有逻辑这词,“而且,我只是说说我的见解。如果你能做一个我所说的官,从别的贪官或者富商手中拿到钱,帮助千万劳苦百姓,可比一个只知清高自洁的清官有用多了。一切都是度的问题,这世上没有绝对,要看你是否知道变通。”
丁举文沉吟片刻,微微叹息:“看来,我之前果真没有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