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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桃花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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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维持多久?”

“如无意外,半载以上。”

一时无声,气氛有些尴尬。

芙惆突然起身,跪在雍正身前:“臣妾愿意。能救佛多,臣妾什么都愿意。”

雍正长久默视着跪在他面前的人。

爱子舐犊的至情天性,脱口而出的义无反顾,却深深刺到他的自尊他的心。

最终,他还是拉了她起来。没说什么,负手走了出去。

初九日,好风良月满松筠。

雍正坐在御案前,姜济华躬身立于一边,小心翼翼:“天葵后五日,正是受孕佳期……”

雍正什么也没说。眼只看向窗外,或者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夜幕,一簪风露拂寒星。

荷清润,茱萸绽,菊花香。他踩着满地秋霜,满地的清寒与凄凉。

承乾宫,敬事房太监跪拜,厚厚的记事簿又填一笔。

宫门吱咯咯推开——

夜风贯入。风从左窗进,拂起他的袍角,一片不知名的枯叶翻卷旋舞。幔帐摇曳,帘珑咚琮作响。

风从右窗出,枯叶落下,落在他脚边。没来由的,他停下。

她就坐在床上。偶尔的风搅起落下的床帐搅起她的心,可她坐得很静。

站了一会儿,他也在她身边坐下。

阒清的秋夜,冷寂的宫闺。他们并坐默对。也许,就这样,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就这样白首如新。冰就是冰,捂不热、融不化……

他很深很深的叹一口气,暗暗地。然后,缓缓伸手,握上她的手。她的手在他手中颤抖。他停一下,将脸凑近,嘴唇碰触在她颈间。她不自觉地微微一退。

他止住了。在忍耐。过一会儿,他起身,吹熄唯一的烛火。

一片黑暗。骤然的黑暗使他们目不视物。黑暗是一种保护,掩饰了所有的难堪与尴尬。衣饰是虚伪的束缚。没了光亮,没了束缚,仿佛熬过千载万载,一发不可收的交融和奔泻。心是那样骄矜,身却徜徉恣肆。话还是难出口。抚摸是一种无声的慰藉。彼此的抚摸不肯落过一些细微一道皱褶,又怎么分得清彼此?

月升宫墙,霎时雪亮。突然看得到。黑漆漆的夜,只有彼此的脸—— 一样潮红,一样压抑而焦渴。

后来,不知是谁先吻了谁。汹涌的纠缠,难分难解。光与暗已无区别,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只有无止无境的骋情舒爱。

他并不木讷,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她的不舍和渴望。他甚至以为已经走进她的心。一次又一次迷乱而癫狂的峰巅,永远是她压抑的呻吟。他将耳朵贴在她心房,贴在她嘴边,那样小心而仔细,可他听不到她最最深彻的呼唤。究竟谁才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也许,她只是个太寂寞的女人,而他,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

月渐落,复归黑暗。

乐莫斯夜,痛莫斯夜。

第四十章

最初的知觉,是暖和。只是多了一个人,原来,这样暖和。肩颈处有一些凉。那是锦被掩盖的缝隙。循着缝隙,循着伸出的胳膊——手被握进另一只手里。她微微动一动指尖,知道自己醒了。意识初归,倏然红了脸。那只手,宽大的包覆着她,又踏实,又缭乱。每一次抚摸,都像抚在她心上,心不能不颤悸。她屏着息,凝着气,不让阖着的眼睑颤动,不让胸口剧烈的起伏。

握着她的手松开了。她轻轻舒一口气,心从难受的压抑中解脱,却丝丝絮絮失落……

手突然落在她脸上。

很轻,很缓慢的移动。

她的心一下一下往上窜。有那么一刻,几乎抑不住——

抚摸她的手停在脸上,做最后的停留。

床动了动,坐在床上的人起身去了。

日间很长。没了孩子的笑闹,日间越发苍白的长。

她坐在床上,坐在佛多身畔。他就不远不近站在一边。

夜来的激情是梧叶上挂着的露水,经不起早晨的太阳。

滴漏一声一声响。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她一会儿整整孩子的被角,一会捂捂孩子的小手。像有做不完的事。其实是不敢停,停下来,就会想,她不许自己奢想。

他偶尔也会说话,对着姜济华。问方子,催药。

一点一滴的消磨。太阳升正,太阳落下,又挨过一天。

到了晚上,白日形同陌路的两人仍要躺一张床。烛火摇曳,映着两张尴尬的脸。

烛灭了,又是另一番情景。

他是有些恼意的。她的冷若冰霜清薄寡淡都令他恼火。他把恼火不动声色的发泄成一种惩罚,男人对女人独有的惩罚。钗脱鬓乱,汗浸山枕……她攥破了锦褥,咬裂了嘴唇,就是不肯唤出声。

最终,是他的妥协。他怒火攻心欲炙如焚,可是,情怯了。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可肌肤间密匝的交缠让他觉得到她最细微的变化,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啮唇,都箍在他心上,啮在他心上。心疼痛,身不得不收敛。一次又一次的容让退步。他突然满心悲凉,平生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的卑微。

究竟是谁惩罚着谁……

身体渐渐松弛,鼓胀在每个肢节的疼痛骤然倾泻。她倔强的抵御着他的恣虐,却抵御不了突然的温存。温存而酸楚。

她是明白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每一次,她就要彻底融释在他化物无声的包容,不堪的过往便血淋淋的迸出。伤口插着刺,不落痂,永远也不会愈合。

她过不去那道关。

太委屈,太委屈了。她在欢纵的极致那样的委屈。眼角润了,润成一片。

眼泪马上被他抹干。太久太久,他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讲话,以至话一出口,便像射穿堤坝的箭,更多更汹涌的眼泪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他抹着她的眼泪:“放心,女儿不会有事。”他搂她进怀里,轻轻抚着她颈背,声音更轻柔,压着叹:“有我在,女儿一定不会有事。”

他们在黑暗中紧紧交抱。抱着她的一刻,他凄然消黯。他不是随便任何一个男人。至少,他是孩子的父亲。

佛多睡得很熟,偶尔会张眼,却不是醒。每日定时灸艾,补药一碗一碗灌下去,日渐消瘦。

梓澜轻声道:“太医局来送药。”

芙惆的眼睛不肯稍稍离开孩子,只点了点头。

片刻,靴声响。

“微臣张中保,叩见娘娘。”

声音生,芙惆不觉微抬眼,却不是平日里送药的御医,又有几分眼熟,她也不多想,又回了头看佛多。

那边梓澜拿碗盛药,道:“咦?怎么发紫黑,味儿也苦。”

芙惆闻声回过头。果然不似往常。便问:“何时换的药?”

“回娘娘,这一味,是藜芦汤。”

“姜先生吩咐的?”

“微臣自行配制。”

芙惆十分诧异,暗暗看他,越发觉得眼熟。张中保只躬身低着头,很镇定。

芙惆道:“梓澜,你出去看看参茯丸熬好了没有。”

屋里没旁人,她便问:“你可曾来过承乾宫?”

“娘娘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张中保微一笑,“那味凉药?”

芙惆心里一凛:“你……勒时亨他……”

“当日,正是勒时亨托了微臣,配成凉药,捎进宫里。”

“你……”芙惆脸色发白,“你好大胆……”

“娘娘自会回护微臣。”张中保又笑了,“何况,微臣此来,当真为了格格的病。”

“佛多自有姜先生医治,不劳费心。”

“呵,什么落胎之血,荒天下之大谬。那昏君信,娘娘也信?就算是真的,四五岁的孩子格格,如何熬得过八九个月?”

芙惆不再说话,正中心事,十分担忧。

张中保道:“痘疾之症,发于胎毒,寻根究底,是当日凉药。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芙惆心一动。却又警惕:“你也是……八王余党?”

张中保避而未答:“藜芦专医痘疾疥疮,娘娘不信,大可传唤院使询问。况且,此乃清热解毒之物,便无宜,也无害,大可一试。

爱子心切,慌了阵脚。病急乱投医,或许……芙惆紧皱眉头,犹豫不决。

阒静的狭长胡同,一声一声知了叫。张中保很谨慎,走几步,回头望望。一个拐角,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二人转进一道临街角门。

勒时亨一边摘斗笠,一边淡淡道:“这个时候,广渠门不开。我劝你还是多行几步,走崇文门。”

张中保脸很沉,不说话。一眼瞥到他斗笠中的红巾子,忍不得道:“你跟白莲教搅在一起?”

勒时亨没答。

“他们是反清复明的!”

勒时亨一冷笑:“反什么,复什么,有什么干系?谁反雍正,我就帮谁。还不是借水行舟,我保的,是八爷、十四爷。”

“我说你是公报私仇!”

“芙妃跟雍正反目,正好为我所用。”

“幼子无辜,何必搭上一个无辜的孩子!”

勒时亨还要说什么,张中保一摆手:“不必了!医者父母心,如此伤天害理,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八爷的事,你们的事,再与我无干!”拂袖而去。

佛多灌下药,依旧沉沉的睡。芙惆替她掩好被,轻轻走出来。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飘起秋雨。梓澜起身关了窗,小声问:“格格怎么样?”

芙惆摇摇头。

梓澜劝道:“也没这么快见效的。娘娘宽心,药是验过的,不会有差错。纵吃不好,也吃不坏。”

芙惆却似没听到,怔怔的,望着窗外。

梓澜看看她,循着她的眼神,也看窗外——

宫门不远处,廊檐下,一个人。

梓澜诧异:“万岁爷?”

芙惆仍只出神的望。

“下着雨,淋出病来。奴婢去迎驾。”梓澜说着,就往外走。

芙惆叹一口气:“天不黑,他不会进来。”

很轻很凄惘的叹。

梓澜只得停住。

很久,芙惆站在窗里,一动也没动。窗外的那一个,低着头,负着手,缓缓踱步,来来回回。不知是不在意,还是陷在自己的沉思里,他仿佛没有意识到细濛濛飘下的雨,飘落一身。

梓澜道:“窗口风凉,娘娘到里面等吧。”

芙惆仍没动。

隔一会儿,梓澜又道:“娘娘……”

“去把汤婆子灌好。”她轻声吩咐一句,便没话了。

滚烫的汤婆子拿来,罩着驼绒套子。

芙惆接在手里,眼睛缓缓移离外面的雨。指头捋着柔软的驼绒,缓缓捋,却停住——指肚儿大的一个破口。

她摸着破处,眼睛重又飘向窗外:“滚烫的,烫伤了手……”

梓澜凑过头:“换个新的吧。”

“新硝的绒不顺服,扎手。”她慢慢坐下,绒套托在手里,笸箩里摸了团线,抽针纫线。

一切那样娴熟,熟的不用低眼去看,她的眼片刻没有离开窗外的雨。

一针一针绵绵密密,雨也绵绵密密,始终不曾停。

她随口吩咐:“泡紫姜茶,把熏炉烧上。”

天黑得早,宫门口的人影已模糊。

太监突然道:“皇上驾到。”

雍正进来,顶着一身雨气。

芙惆见了礼,便默默坐下。

太监挪过熏炉。他在炉边暖着手,是热的。梓澜递上汤婆子,又端姜茶。

他也趁热喝了。

即便如此,当幔帐落下,灯烛尽熄,他们在黑暗中肌肤相接的交缠在一起,她仍能觉到他身上的冷。

他感到她今夜是有一些不同的。她的手、她的身体,她能亲近他的一切,都带着温暖的抚慰,很柔软的摩擦。尽管她仍没有一句话。再后来,她的眼睛湿了。他可以确定那是她的眼泪,她尽量别开脸,不让脸上的水沾到他。可当他执意一次次拉扯最终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时,胸口洒满她的眼泪。

他猜不透她的心。因猜不透,便无以劝。

太久太久以前,他便放下了对她的猜,却始终放不下她。

她在黑暗里压抑的啜泣,他在黑暗里压抑的叹气。

这种黑暗竟是那样令人眷恋。

后来,他还是去擦她的眼泪:“你总是哭。不要哭。怀佛多的时候,就是心事太沉,孩子才会胎里弱。”他将语气放得不能再缓,“佛多还等着她的小妹妹,或者小弟弟救命呢……听话,别哭了……”

他知道孩子永远是她心底最重的筹码。可是,天可怜见,却不是她心底纠缠最深的难言。除了哭,无声的哭,她又能怎样……

天亮了,阳光照进她眼睑缝隙,使她感到暖。多少天来,她总是在感到阳光温暖的同时感到他的温暖。轻而温暖的抚摸。顺着脸、下巴、肩颈……起初,她不张眼,是一种逃避。如今,仍逃避。也许从一开始,便是在最隐蔽处静静的,暗暗的,享受。享受这一种短暂而酸涩的甜蜜。其实是自私的,只是享受,却不用付出。

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握住她的手。一成不变的最后的停留。然后,替她拉紧被。当他的手缓缓抽离的一瞬,她的指头紧了,她突然握住他的手。

太出乎意料,即便她自己也完全不曾想到。以致两手紧握的最初一刻,她是愕愕的。

他反倒没有太多惊奇,只微一诧:“吵醒你了?”

他把她的手放回被里:“多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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