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尘埃-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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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后,高大的宫墙投下了浓重的阴影。阴影里的人捋着短须也是一叹:“我们的人,不一定追得上十六爷。王爷的意思是……把人召回来吗?”
“我总得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日没夜的都在忙些什么……”吴王摇了摇头,沉沉说道:“应高,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阴影里的应高似乎无声地笑了:“十六爷天资聪颖,又有一身好武艺。他嘴上虽然跟王爷生分,但是做起事来却十分尽心。王爷只是对他太过宠爱罢了。”
吴王长长叹息。抬眸望去,月色空朦,就连月光下那一丛丛盛开的红梅,都仿佛熟睡了似的静谧。这样的静谧却让他觉得加倍的寂寞——每次看着他毫不迟疑地离开,他心里总是格外的寂寞。又有谁能向他保证,那只鸟儿每一次飞出他的牢笼都会再飞回来呢?
心神不宁的时候,顾血衣什么也不想做。他枕着双臂躺在老榆树粗大的横枝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的天空从最深邃的紫蓝色慢慢地过渡为清冷的灰蓝。圆盘似的月亮已经滑到了远处的天边,颜色淡得如同一团聚在一起的薄烟,仿佛吹一口气过去,它就会在空中丝丝飘散开来。
一直以为天大地大,洒脱的自己可以随处安身。可是躺在苍茫的星空下,仰望着月落星沉,却又觉得自己渺小得宛如一粒尘埃,纵然可以飘落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不由得有些羡慕起房间里那个心思简单的小女人来——这样几间破旧房子,一片半大不大的破院子,竟然就可以让她心满意足……
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容易就满足了呢?
顾血衣偏过头,再一次望向树下那方小小的木窗。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从窗棂的缝隙里看进去,只能看到一团柔和的昏黑。不由得抿嘴一笑,他知道她昨天夜里就那么别扭地歪靠在床头,还没有来得及换掉外袍就睡着了。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柔滑地象最好的绸缎。那样黑的头发,衬得她一张瘦瘦的脸越发显得苍白,连小巧的下颌都透着令人心疼的单薄。
最初,他以为自己是不甘心被一个女人那样讨厌,才会放任自己象个无赖般一路尾随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可是时间越久,这个理由就越是难以说服自己了。无论怎么看,自己的举动都有些莫名其妙。
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了下去。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从何时开始,这种纠缠里竟然滋生出一丝相依相伴的感觉来——尽管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被陪伴,尽管房间里的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可是,这种被陪伴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让自己躁动的心一点一点归于平静。也许是因为她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除了倔强,还有一种通透的隐忍,会让看到的人不自觉地松弛了心底里绷紧的弦,觉得所有的事都变得不那么难以承受了。
可是看着她整夜不睡,靠在床头翻来覆去地只是摹娑着手里的发簪,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快。她的眉宇之间有种似喜似悲的恍惚,一整夜都在那里低低地叹息。
虽然离得远,他还是看得出那是一支上好的白玉发簪,依稀是男人的款式。而她虽然还是扮着男装,却从来舍不得戴,总是小心翼翼地包在一方柔软的帕子里,收在怀里——这样的爱惜,就不难猜出那是谁的东西了。
顾血衣垂下眼睑,让满心的不快都一点一滴沉回了心底。这样的不快细究起来,只会让自己更加烦乱罢了。这是他暂时想不明白的问题,心底里也本能不愿再往下深想。
“也许每个人活着,都会做几件莫名其妙的事吧,”他想:“就象我现在这样……”
次日一早,当他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走进如意客栈的大门时,顾血衣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的举动真的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应该会血衣门见见十二杀手的,他应该……
第一个看到他的人是韩子乔。她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庭院,看到他出现在门前,手里的动作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便浮起一个客套而疏远的浅笑来:“这位爷是住店?”
顾血衣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她这样疏远的态度反而让他感到自在。也许在他的意识里,这个女人就应该时刻保持着这样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如果连她都慌张起来,又如何能在苏颜的周围营造出安详的氛围来呢?那一日,她在下江牧场听他说起苏颜下落时那副惊慌的样子,顾血衣宁愿和她一起忘掉。
他是客栈的第一位客人,理所当然地被请进了最好的客房。
房间不算大,被褥却都是崭新的。没有经过熏香的棉被,捧在手里散发出一种被太阳晒过的清新味道。淡淡的,有莫名的温暖就混杂在这无形的清新里,一直弥漫到了记忆的深处。恍然间就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陪在母亲身边一起晾晒衣物的情景来……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吴王宫最偏僻的角落里,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华服珠宝,甚至连三餐都要看管事的脸色……然而那却是他记忆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他一直记得母亲最喜欢的熏香是夜合欢,却几乎忘记了在那些艰涩却又幸福的日子里,母亲每一次把晾晒好的衣物收下来时,都会捧到他的鼻端,和他一起轻嗅那被太阳晒过的温暖的味道……他还记得阳光跳跃在她的眼眸里,闪烁着宝石一般细碎而美丽的光,鬓边的碎发在微风里轻轻拂动……
几乎淡忘的画面浪潮一般瞬间袭上了心头,竟然清晰地象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鬓边那柔软的发丝……
顾血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冷——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事情的真相。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原以为是韩子乔,回过身却对上了苏颜那双惊讶的眸子。
并不是没有猜到他会找到她,而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大模大样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他居然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比她还要来得镇定……
反倒是她,几乎要扔掉托盘夺门而出了。
隔着一道门槛,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里面面相觑。
第三十六章
冬日晴朗的阳光一丝一丝透过了房檐的缝隙,顽皮地跳跃在苏颜的脸颊上。
耀眼的光线令她略显苍白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质感来。顾血衣几乎能看得出那隐藏在皮肤下面的纤细的青色脉络——就仿佛一块打磨得极精细的玉,晶莹剔透,却也带着玉器般的幽冷脆弱。只有那双眼睛,在猝然的震动过后慢慢恢复了平静——那平静的波光里又倔强地透出了几分惯有的戒备。纤秀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挑起,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怀疑来。
也许是因为她变幻不定的神色让他感觉格外的有趣,顾血衣的肩头慢慢松弛了下来,唇边也随之浮起一个轻浅的笑容。
苏颜却收回了视线。长长的睫毛也随之垂落下来,宛如风中两片微微翕动的蝶翅。顾血衣猜测她眼瞳里可能会出现的矛盾和挣扎,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了——她今天的反应倒是镇定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呢。
苏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唇边已经浮起了十分客套的浅笑:“这位爷,茶水送来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血衣忽然之间就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她这副忍辱负重的姿态,怎么看都好象是他在欺负她一样。他忍不住伸手抚上了自己的下巴——既然欺负人是一件这么令人愉快的事,那他不妨再接再厉地欺负欺负她好了,谁让她曾经那么不留情面地说他讨厌呢?!
“先烧些热水来,我赶了很远的路,要好好泡一泡……”顾血衣抚着下巴,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告诉老板娘,给我准备几样清淡的菜——最好炖些肉汤,”他瞟了一眼苏颜低垂的脑袋,补充说:“……不要做咸了。还有就是……做好了,你给我送过来。”
苏颜咬了咬牙,“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洗澡的水要热……”顾血衣煞费苦心地想了想:“热水里……再多加些香露……”
香露?那是男人该用的东西吗?苏颜莫名其妙地上下打量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接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又忍不住瞪了过去,“我们是小店,没有这些奢侈的东西。”
“真的没有啊?”顾血衣抿嘴一笑,“实在没有就算了。嗯,我看你们店里就你一个小伙子——这样吧,等热水送来了,你留下来帮我擦背。”
苏颜额角上的青筋一阵乱跳,咬着牙将手里的托盘“砰”地一声放在了案桌上:“我们是小店,人手不够,向来不招待身有残疾,连擦背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客人——你这位爷还是去找别人家的客栈投宿吧。”
顾血衣挑眉笑道:“你这位小爷倒真是奇怪,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苏颜事先被韩子乔叮嘱过,跟客人说话时言谈一定要客气。可是顾血衣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拿着自己男装的打扮做文章,还是让她渐渐地有些按捺不住了。抬起头刚说了一句:“我们原本就是小本生意……”却十分意外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一直在笑……
很纯净的笑容——全然不同于以往的明媚或妖娆。只是在那清澈里多了几分暖水般的温度……这一刻的顾血衣,仿佛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所有的快乐都不加掩饰地流淌在眼睛里……
苏颜愣愣地站在案桌旁,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发火?还是应该佯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开?
顾血衣垂眸一笑,然后抬起头来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眼底是一抹纯净的暖色,就连素来冷诮的声音里也流露出令人诧异的温和:“阿颜,我们又见面了。”
我们又见面了……
苏颜的心头有莫名的东西涌上来,又勉勉强强地按捺了下去。那些自以为都已封存起来的东西,兜兜转转,最终也不过是化作了萦绕心头的无声一叹。苏颜垂下眼眸,目光茫茫然扫过了案桌上粗陶的茶具,扫过茶杯上方袅袅蒸腾的水汽……象要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点似的,最终落在了自己空空如也的一双手上。
她的心头也弥漫着同样的一片迷茫: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熟人,却也不是陌生人。他曾经和别人设计绑架过自己,也曾经帮助过她找到了那个千里迢迢出来寻找的人……;他曾经给过她珍贵药丸,让她可以自如地行走……也曾经残忍地打破了她心头最温暖的幻象,将一份落寞的自由放回了自己的手心里……
她该如何看待和他之间种种匪夷所思的纠缠呢?
究竟该把他看做是什么人才好呢?朋友?还是敌人?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何况在他和她之间,还横亘着一些让她无法原谅的东西——不但无法原谅,亦无法去理解。比如殷仲衣襟上那一抹残忍的胭脂红……
苏颜的手慢慢垂落下来,唇边却浮起了惨淡的笑容。如果一切可以由自己来决定的话,她宁愿这一切的纠缠都由那一抹烙印般的胭脂来做个了结。早在雪地里转身时的那一个刹那,她心心念念的一些东西就已经湮灭成灰了……
苏颜的手交握在身前,淡淡说道:“这位爷远道而来,还是先休息吧。一会儿我会送午饭过来。”
顾血衣唇边的温和慢慢消失,凝望的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相较于这样的疏离客气,他倒宁愿她用那种想要杀人似的目光瞪着他,肆无忌惮地冲他大喊大叫:“我讨厌你……我真的讨厌你……”
“阿颜……”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心底里象有根无形的绳索微微收紧,突然袭来的莫名的疼痛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是没有听到背后叹息似的轻唤,可是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纵有再多的解释又能怎样?
苏颜没有回头,只是加快脚步离开了客房。
路上的积雪已经化了,清冷的空气里流动着一丝丝潮湿的味道。远处黛色的山峰和近处的棕黄色的草坡色彩层层分明,在冬日耀眼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被清水洗过似的清新。
殷仲勒住马缰,转头望向了身旁沉默不语的男人,委婉地说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子叔向来旷达,何必做出如此小儿女姿态?”
枚乘勉强一笑,清朗的眼眸中却依然笼罩着重重阴郁,不复昔日流云行风般的洒脱。
一丝微弱的叹息飞快地掠过心头,殷仲的唇边却浮起了轻浅的笑容:“子叔,你我就此别过。你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到武南——我在武南等你。”
“好。”枚乘凝望着他,缓缓点头:“你路上当心。”
殷仲隐约猜到他满腹的心事所为何来,可是他不说,自然不便在此时点破。可是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拱手别过,又仿佛有心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