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园·那时花开-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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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丰候有些犹豫,想了片刻,还是回答道:“金市长,我父亲是真的不在家里,否则怎么会不见你们。这件事我拿不了主意,还是请您去别家做做工作吧。”
金荣的眼里有厉芒闪过,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又平静下来,弹了弹烟灰:“也好,既然梁兄说令尊不在家,我们就权且相信,不过——”,他细小的眼眯着看过来,“希望梁兄给我们一次机会,也给梁家一个机会。”
给梁家一个机会?这是什么意思?梁丰候心里一惊,揣摩不透金荣话里的意思,又不好再问,只得道声告辞,出了咖啡厅。
回到家,梁丰候把话给父亲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连金荣的那句警告也没落下。
说完了,试探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梁程谦并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淡淡道:“听他们胡说!那不过是吓唬人罢了,不用管他们——总有一天,叫这些洋人乖乖地把自己的爪子从中国人的地盘上拿出去!”
梁丰候答应着,要回到自己房里去。转过身,却看见四姨太站在楼梯上,有些怔怔的,于是说道:“四姨娘要出去走走么?”
四姨太陡地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啊……不,不是,我只是……只是……”
梁程谦说:“老二,回去吧,你四姨娘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总是怪怪的。”
四姨太像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又转回去往楼上走,问徐妈:“今儿是几号了?”
徐妈想了想:“旧历十一月二十了。”
“哦……十一月二十……十一月二十……”四姨太不停地重复着,面色愈加苍白了。
她走过楼梯,口里不断喃喃,连妆也不画,白白的一张脸,鬼一样晃荡着上楼去了。
徐妈忘了擦楼梯,不解地盯着四姨太的背影——最近几天四姨太总是这么奇怪,每一日都要问几遍日期,莫不是傻了?
梁丰候不知怎么,打从咖啡店回来总是有些不安,那句“给梁家一个机会”总是让他忍不住揣测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却又总是无功。待到看到四姨太魂不守舍的样子,更是不安了,却又抓不住头绪。
第四十章 梁家的末日
旧历十一月二十一日。
时值寒冬,净园里的梅华次第地开了,红艳白素,映着园子里薄薄的一层雪,分外耀人眼目。
可惜,开得不是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户人家早已开始置办年货,也已经有小孩子吵着闹着要炮仗。
然而今年,一切都寂静的有些不寻常,就连那一株株盛开的梅,都仿佛多了一份肃清。
梁程谦正在吃早饭,今日起来的晚了,足足挨到十点才吃到早饭,他一面接过新买回的报纸一面想:如果是平时,这个时间一定是在外面应酬吧?在家里呆的久了,果真怠惰起来,以后重开粮号可不要改不过来才好。
在触及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时,梁程谦的目光突然凝定了——北方粮食大批入城,许霖与市长会面。
许霖!
四姨太原名许琳,与许霖为表兄妹,他曾听说过,当年四姨太嫁入梁府之时,她的表哥早已对她有意——只是当时许霖郁郁不得志,许琳的母亲不许二人来往,硬是把她嫁到了梁府。梁程谦至今还记得四姨太嫁入府中的那一日,许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里面是含着无数的嫉和恨。
一晃,二十载已经过去,乱世造就英雄,许霖也从一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成了垄断一方的粮商——谈到粮食生意时,素有“南梁北许,天下粮仓”的说法。
如今,居然是他来坏了自己的事么?一旦有了粮食,洋人再没后顾之忧,不知要怎么对付梁家!
梁程谦几乎是颤抖着看完了那篇报道,强迫自己按捺心神,思索其中的来龙去脉——关闭粮号不过是半月的事,金荣他们不可能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必然是后来才与许霖联络,而集结这样大的一批粮食绝非一天两天就能完成,何况还要走水路,唯一的解释就是——
在他们决意关闭粮号的时候,就有人通知了许霖!
再想起四姨太近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
梁程谦几乎是冲上了楼,推开四姨太的房门时,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到了真相揭晓的那一刻,所有的担心恐惧都褪去了,反而并不惊慌:“你知道了?不错,是我。”
梁程谦目眦欲裂,顾不得面前站着的是女人,狠狠地揪住她的衣领:“为什么?我竟没想到,最后背叛我的是我自己的妻子,真是可笑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姨太缓缓地笑了,反问:“为什么?我嫁过来这么久,你可曾真的把我当成妻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是众多姨太太中的一个,玩腻了就扔的女人”,她似乎自己都觉得好笑,“哧”地一声笑出声来,“十年了……这十年来你送我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那条珍珠项链,多么可笑——我居然要靠着别的女人才能让自己的丈夫看自己一眼!”
她仰着头,眼里已经有了泪水:“你当我不恨你么?梁程谦,这府里的人都恨透了你!从大太太到杨芸,每个人,都恨透了你!你看,大太太临死都不愿死在本宅,就是不想看到你吧?还有梁川原,梁丰候,他们一定想着:要是哪天你死了就好了!你死了,他们就可以继承家业……你死了就好了!”
四姨太的尖声呼喊让梁程谦悚然心惊,顾不得思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上去:“你给我闭嘴!”
声音戛然而止,四姨太仿佛被这一耳光抽醒了似的,收敛了恨意,说道:“这都没什么,你对我怎样,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宇儿不行!”
说到儿子,她的语声陡然高了起来:“梁宇十五岁了—马上就要是一个大人了,可你看看,他会什么?他到现在,也是一个只知道玩乐的孩子罢了!有二太太和三姨太把着,他这一辈子也别想摸到梁家的生意!”
四姨太直直地看着梁程谦,并不张皇,反而带了一丝孤勇的神色:“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可梁宇不能——金荣说,如果我能帮他们,他会在市长办公室给宇儿安排一个职位。”
梁程谦的怒色一点一点无力地消下去了,升起来的是满心的无奈和无力——他知道,这些女人们之间的争风,他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并不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小事罢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以为。
没想到,到了今天,就是这样的小事,将梁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妇人误事啊……”梁程谦叹道,“蠢货,你以为金荣会遵守诺言么?你知不知道,梁家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四姨太面色一变,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金荣即使想要反悔,表哥也会安顿好梁宇的——我相信他。至于梁家……我很抱歉,可我总得先给宇儿找个出路。”
沙沙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声。
要多少人踏出的脚步声能够透过紧闭的院门传到这里来?梁程谦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童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厅,顾不得上楼就喊道:“老爷!好多人在门外……枪……他们拿着枪!”
梁雨言惨然地看了同样脸色苍白的四姨太一眼,走出门外,说:“开门。”
第四十一章 真相
同样的报纸早在梁程谦看到之前就已到达杜府,侍卫说,是金荣派人特意送到的。
杜陵北和杜茗轩正在办公的屋子里,看到报纸上的头条,立即拍案而起:“这是怎么回事?北方的粮食怎么这么快就运了过来?水帮呢?廖俊不是我们的人吗?这是怎么回事?立刻去查!”
杜茗轩答应着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笑:“杜兄不必费力,在下愿意亲身为你解惑。”
随着话语走进来的,便是金荣。
杜陵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到了此时,犹能处变不惊,在座位上坐了下来,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金荣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点起了一支烟:“杜兄,我就是佩服你这点,明知道大势已去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实在是佩服。”
杜茗轩的眉头已经皱起来,就要上前阻止——连父亲尚且不在办公室吸烟,金荣凭什么这般张狂?
然而,一只脚方踏出去,就被杜陵北以眼神阻止了。
金荣把一切看在眼里,笑起来:“到底是杜兄识时务——报纸上的内容,想必你都看到了吧?”
杜陵北点点头:“自然是看到了,你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这件事登到头条上,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到么?——不过,报上所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谁不知道报纸是你金市长的喉舌。”
金荣笑了一声,拍了拍手:“把单子拿过来。”
门外的人应声走进来,递过来一张单子,金荣看也不看,把单子推到杜陵北面前:“杜兄请看。”
是码头的卸货单,单子上清楚地列出所卸货物的数目,种类,还有廖俊的签字,杜陵北见过廖俊的字,的确是他的笔迹。
杜陵北抬起头,炯炯地盯着金荣,事已至此,反倒放松了:“好手段,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廖俊的?他可是条硬汉子。”
金荣笑起来,一双眼透露出的诡谲使得他比谁都更像个精明的商人:“再硬的汉子也有软肋,廖蓉在我的手里。”
杜陵北冷哼一声:“卑鄙。”
金荣不以为意,把玩着手上硕大的翡翠戒指:“杜兄,随便你怎么说。梁家的关店不足为惧,水帮已不能和我们作对,剩下的那些也不过是些小鱼小虾,收拾起来易如反掌。杜兄,你又是何苦?如果当时你肯和我们合作,自然是有不尽的好处,若是以为自己有了军权便可无所忌惮,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杜陵北冷笑:“那也未必,你进了我的家,就未必能活着出去。”
金荣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来瞧着戒指上的那一抹翠色,似是觉得十分可笑:“杜兄,我原本不想这样伤你——可你太过狂妄,我总得杀杀你的锐气。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过了杜府的重重防卫闯到这里来的么?二少爷,陆管家,请进来吧。”
待到两人走进来,金荣含了一丝笑:“我想你们家人或许要好好的说一会儿话,二少爷,陆管家,我到外面去等你们。”
说罢,便走了出去。
“混账东西!”纪衍泽刚走进来,杜茗轩早红了眼扑上去,抬手就是一个清脆的耳光煽在脸上,“你竟敢吃里扒外?”
纪衍泽没有料到这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左脸,那里刚刚挨了一个热辣辣的耳光,仔细摸过去还能触到凸起和凹陷——是那一巴掌留下的指痕。
“呵呵~”,然而缓过神来,纪衍泽低低地笑了起来,在杜茗轩不防备的时候,猛地还了回去,这一掌,比杜茗轩方才那一下更用力,打得杜茗轩一个趔趄。
不独是杜茗轩,连杜陵北都愣住了。纪衍泽,那个永远不会发脾气的纪衍泽,也会打人?
“看什么?是我打了你,是我出卖了杜家,怎么样?不服么?”纪衍泽冷笑起来,“你们能怎么样?”
杜陵北仿佛没有消化这句话,半响才站起身,伸出手来指着纪衍泽:“是你……怪不得府门口连守卫都没有,怪不得金荣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是你!我怎么生出来了你这样的混账东西!”
转眼瞥见了陆方,语气转为沉痛:“我的儿子背叛我也就罢了,陆方,你也跟着掺和么?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啊,我原本以为,你至死也不会背叛我的。”
陆方转过头去,半响涩声答道:“本来是的,可是老爷,你忘了一个人,二少爷的母亲。”
“纪衍泽的母亲?”杜陵北闭着眼,想了片刻,好不容易想起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对应的面孔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纪琳?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记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父亲竟然用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提起死去的母亲!纪衍泽握紧了双手,拳头咯咯作响。
“实话对你说罢,当年,如果不是为了留下你,我也不会和纪琳在一起。”这样的一句话,让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陆方也不复平日镇定:“你说什么?”
杜陵北注视着陆方,面色平静:“你知道的,当时我和刘量交恶,实力不稳,部下纷纷离开我转投刘量,那时候陆方你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兄弟,我手下一小半的兵都在你手里——你那时候,也安了投奔刘量的心吧?我知道你中意纪琳,如果任由你娶了她,我就再也留不住你了。”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像是讲着遥远的故事,和自己毫不相干:“所以我和她在一起——果然,你放不下心,留在了我这里。你怕她过得不好是不是?陆方,你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在女人上头太过执着。纪琳她只是一个妓女啊……你实在是太蠢了。”
纪衍泽知道母亲曾经和陆方有过一段往事,他曾在香港看到过他们的照片。那上面,女子温婉,男子刚毅,都是正值年轻韶华。
一转眼……只是一转眼,这韶华就匆匆地流逝了。
他原以为,父亲是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