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兵十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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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纳闷呢,又听一记炸响,那片天空爆出第二团红雾,分雷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梭伦抬手指着西南方向说道:“那边就是狼窑浅滩,元解礼设宴的地点就在那里,与商甲宅邸的地界不超过四里,是不是元解礼派人到商甲宅邸做什么勾当哩?”
分雷思忖片刻,猛然间恍然道:“元解礼既然驻扎在浅滩,那他根本没有在狼窑城内对吧!藏珠是突厥可敦,身份尊贵,唐军与各族之间的关系又模糊暧昧,姓元的怎么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藏珠囚在营区内,我想这烟雾信号该是可敦发出来的!”
梭伦一震,叫道:“头人所说不假,可敦被押至狼窑本身就是突厥的奇耻大辱,元解礼怎么也得照顾其他部落的情绪,断不能长期将可敦霸至营内,像可敦这样的身份,只能将她安置在商甲宅邸这里了!”
分雷微微一笑,乐道:“可敦这是给我们信号呢,兄弟先去找厨子的婆娘,我则去商甲宅邸走一圈,现在是午时,我们在未时聚在这里。”
分雷和索伦各自散去后,分雷头戴斗笠,穿着宽大的羊袍遮掩着一刀一剑,从环刀子帮总坛的后门走上大街,午时正是人们寻店啜食的时间,大街小巷过往的商侣和百姓三三五五的挤在一起行走,间中还混杂着车马牛羊,分雷虽然膀大腰圆,却也是不易被人发觉。
他望着往来的各色人等,心头泛起别样的情怀,想起苦雅拉老爹在位时,每到秋季牛羊上膘的时候,自己就和买天的伙伴们穿过戈壁和草原,到集子里换取需要的物品,科别尔大娘讨价还价是行家里手,这在买天可是出了名的头把,而贾扎拉则换过身份,与科别尔一唱一和,哄得买主晕头转向,那情景叫人暗捧肚腹忆之有味,分雷身在狼窑繁闹的街市中,这刻娓娓想来,不觉漾起一丝微笑。
当分雷穿过几条长街后,渐渐收起忆色,因为商甲宅邸多是经常来往狼窑的巨商富甲,一些市井小贩或普通商侣并不踏足此地,所以人丁逐渐稀疏,分雷也只有加倍小心,走过几道弯弯曲曲的书画店后,正巧遇上一队唐军,而为首的一人却让他暗吃了一惊!
这人竟然是方季鐾。
分雷忙压低斗笠,借着身子的移动转进一家烧酒铺中,甫一进店,四溢的酒香就绕鼻而来。分雷嗅得这香气便已入醉三分,他回头见方季鐾和那队唐军正驻足在对街一家糖糕店寻衅索食,未免打草惊蛇,只好向烧酒铺深处走去,谁知越走越是酒虫勾舌,他进得蒸气缭绕的内庭,索性摘下斗笠摸着光头望去。
这间烧酒铺子格局独特,有自家的酿料槽,他细细数去,方方正正的酿料槽多达十座,而隔间的一个五人抱不拢的大罐子上正腾出浓浓的气雾,间中流溢出的酒香酣甜浓郁,一闻就是上等佳酿,分雷好奇地走近罐前看去,罐身硕大,上扣漏謦,漏謦的中空还竖有气柱,那雾气就是从气柱冒出来的,罐底由泥夯架设,烧着草原独有的七色草,分雷暗叫精彩,看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地界,竟然会有如此作酒工夫。
“此为黄河支流沿岸部落相传而来,后酵锻料,名曰蒸馏法。”
一声散懒且漫不经心的女声由隔廊处传出,分雷转头望去,透过稀疏的酒雾,隐隐约约看得一位高佻纤性的女子端着一尺长铜头的烟袋锅默默看着他,分雷隔着酒雾也看不清她的面目,只是那烟锅有节奏地耀闪着一点腥红。
“东南西北,哪个地界来的?”那女人问。
分雷洒然道:“北边的,老板娘怎么说?”
“居延海来的吧?”女人在酒雾中摇闪着腰枝走近分雷,他依稀看得见女人含吮烟袋杆的丰唇,当烟气和着酒雾在分雷面前荡散开来时,他看到了这个女人别致而带着淡淡庸懒的美态。
分雷点点头,微微笑道:“来时路上嗅得酒香,禁不住几条酒虫折腾。”随后望着罐謦道:“酒气奇香,不知这蒸馏法造出的酒是何味道呢。”
女人摆了摆束腰长裙,飘然间消失于酒雾中,分雷转头欲目无人,正好奇间,那女人在隔廊外说道:“这有成酒,不如送你几盅品味一番。”
分雷闻声寻去,待穿过浓浓酒雾后,眼前已是一方四壁天井,天井中落着几口红漆酒缸,那女人手中已握着舀瓢向他盈盈递来,不知是女人体香还是酒香,分雷已是渐醉了。他接过舀瓢仰头一口灌下,一股清辣交织的暖流溶入肚肠,片刻后,分雷脸上一红,虽感这酒甜芳香,却是颇为烈性,他打了个酒嗝,笑道:“真是畅快,没想到草原大漠竟然会有此等好酒呢。”
女人吸吮着烟袋杆,吐出烟雾后淡淡地哼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酒固然是好酒,只是品的人却非是好人了。”
分雷转头看了看来时的廊道,又回头笑道:“姑娘火眼金睛,倒是看出来了。”
女人耸了耸香肩,依旧那幅懒散的样子,说道:“我不管你为何避开那队唐军,本小姐只做自己的买卖,咱俩开个价,你也不能白品的。”
分雷苦笑道:“姑娘真是精打细算,是不是我不买这酒,你就出去把那队唐狗喊进来哩?”
女人左臂弯起,托着右臂,纤指上端着烟锅,微微摇着身子上下打量着分雷,许久才哼笑道:“看你这幅样子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本小姐还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我二人抛开唐人不提,单说这酒,你若喜欢,本小姐自会给你个好价钱。”
这时烧酒铺子外传来稀疏的笑骂声,显然是那队唐军朝这里来了,分雷叹了口气,道:“我身上别无旁物,怕是没有酒钱垫付,不如出去杀人好了。”说罢便转身踏上廊道,那女人一把拉住他,这一拉倒让分雷落下心头大石。
谁知她却说道:“杀人可别在我店里杀,本小姐还要做买卖呢。”说完便撒开了手。
分雷听完为之气结,刚要说话,那方季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沁瑭小姐可在否?昨个的单子可要改两笔喽。”
第二十一话藏珠施号
第二十二话 酒介寻芳托
分雷暗捏绷簧刀的刀柄,冲她坏笑道:“真是好名字,和那佳酿一般哩。”
沁瑭白了他一眼,透过酒雾娇声道:“可是方大人来哩?大人先在前堂稍坐,我这就来。”
分雷听过这话退出廊沿,低声笑道:“姑娘这是要保我了?”
沁瑭磕了磕烟袋锅,面无表情地说道:“后院是清水坊,你到那里避一避吧。”
分雷点了点头转身欲去,却觉袖子一紧,沁瑭又拽着他冷声道:“不过别想跑,你若是不订些酒出去或者回来不见你踪影,我还会把他们喊回来的。”
分雷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且与她那冰冷的眼色毫不相乘,不觉失笑道:“你是上峰,我怎都要听你的。”
沁瑭满意地别过俏脸,转身扭着腰枝走进酒雾中,分雷见她走了,哪还敢迟疑,这天井看去是品酒的地方,说不定方季鐾会到这里来,他忙转身起开廊道对面的房门向内走去,在狭窄的过道中,分雷望着左右墙壁不过半丈,几次想翻墙而走,可是想起方季鐾又打消了念头,今晚有浅滩之宴,这方季鐾是否为那宴会的用酒而来呢?想到这,他忽然泛起莫名的感觉,唯有硬着头皮走进沁瑭所说的清水坊。
甫一入院,那溪流的段段响声便已入耳,分雷关好院栅门,细细望去,只见不足五丈见方的院子里竟是别有洞天,此时是正午,太阳高悬于院上,小溪由西侧的墙洞股股涌入,流过七道弯曲的泥夯向东墙的出口泄去,而七道弯曲的泥夯末端,有一道细小的流槽,直流向分雷来时方向的墙孔中。
分雷好奇的上前蹲在泥夯处,见那溪水由西涌来通过第一道弯时本是浑浊的,可是流过第二道弯后就渐渐变清了,当到了最后一道弯时,引入南墙的溪水已是清澈的很了,分雷不尽喃喃称奇,这套过滤法可是前所未见,他不觉探手摸向第一道弯曲的坝垒,谁知刚一碰上,那坝垒便坍堆了下去,分雷大惊下收回手,他哪想到这道弯坝如此不堪,轻轻一碰就塌进溪水中了。
分雷心想,要是沁瑭看到自己毁她滤坝,再唤来方季鐾就糟了,只好手脚并用垒好踏实,忙活半天后在溪水中洗干净了手,拍了拍屁股旁若无事地起身站在一边。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南墙的院栅门被推了开来,分雷望去,沁瑭紧皱着黛眉,嘟着丰唇走了过来。
“沁瑭小姐是有大买卖做了?那大可不必愁眉苦脸的。”
沁瑭斜眼瞟了分雷一眼,哼声道:“用你来多嘴,闲话少说!这酒怎么说?”
分雷笑道:“姑娘也得讲道理不是,我只是闻识酒香一探究竟,品了您的一口酒,嗨,这买卖就要定下来,这不是坑人吗。”
沁瑭气道:“少说风凉话,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进得我铺子是光为品酒吗?还不是罪孽在身被唐狗追着撵着,本小姐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自该感恩图报!利索点,五年一缸陈酿,一缸五十斤七百两银子,你订十缸好了!”
分雷愕然道:“七百两一缸?赶上杀七十头羊了!”
沁瑭怒道:“怎么样!你订不订!”
分雷仰天打个哈哈,苦笑道:“我还是出去杀人吧,十缸就是七百头羊,这买卖做不起哩。”
“好!”沁瑭抽出烟袋锅,转身向前院走去,边走边说道:“他们还没走,你那么想杀人就杀好了,我做个好人成全你!”
分雷盯着她扭动的身子,像唐人养的金鱼,不由气道:“为了这七百头羊!我情愿杀人了!”
沁瑭刚拉开院栅门,闻言停下脚步,转头道:“你究竟是谁!”
分雷一愣,吱唔道:“我叫台禄利,行不更名坐不……”
“行了!分雷!你真有种!”
沁瑭这一声断喝,分雷像中了霹雳一样。
沁瑭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抖了开来,指着画像中光光的秃头道:“好个买天的头人,好一个草原第一巴哈秃儿,还行不更名坐不改……改啥?”
分雷看着她嘲讽的眼色,顿时瘫软了下来,苦笑道:“既然姑娘知道了,那就把我递出去好了,看那上面还有赏金呢。”
沁瑭白了他一样,那招牌眼色倒是让分雷领教了。
“你当我傻瓜么?现在狼窑谁不知道你分雷要夜会元解礼,给我们突厥出口气呢。”说完将画像掖进丰怀中,点燃烟袋道:“打从你进了我的酒铺子,我就感觉很奇怪了。”
分雷索性坐在地上,挠着光头问道:“怎么奇怪了?”
沁瑭别着纤腰,摇身道:“本小姐又不是傻的,昨夜狼须酒楼大火,就是冲环刀子帮去的,可是后来听人说,如今灸手可热的草原第一秃子就在狼窑,又得索爷庇护,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你的了。”
“第一秃子?”分雷不觉摸了摸脑袋。
沁瑭像是懒得看他那傻样,抽着烟袋望着蔚蓝的天空,久久才说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分雷抬起头深望着她,正容道:“你我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帮你。”
沁瑭没有看他,只是端着烟袋锅,将双目遥向蓝天白云之间,她淡淡道:“若你帮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分雷是个生性的男人,他自然打量着沁瑭的姿色,在他眼中,沁瑭却是难得的尤物,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媚感确实让分雷有些迷惑,那草原男儿的烈性似乎在他心底燃烧着。
“算了……”
分雷还是打消了那诱人的念头,起身拍了拍屁股,向她走去,他很想离开这个诱人的地方。
沁瑭探出一条光润的玉腿搭在栅门前,丰唇吮着烟杆吐出袅袅的烟雾道:“我说了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你不明白吗?”
分雷望着面前晶莹白晰的大腿,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知道做人该如何,这份情谊我算收下了,说说你的事吧。”
沁瑭收回长腿,木然地蹲在栅门前,盯着地面幽幽道:“有一年为了维持这个祖上遗留下来的烧酒铺子,姐姐入了风尘,卖身成为狼窑金兜阁的头牌,她含辛茹苦挣扎了整整五年,虽然患上了那些见不得光的疾病,可还是将铺子里的债还清了,并且还有了赎身的本金,可是元解礼一来,他置下重金包了姐姐,每日折磨得她……”
“不要说了。”
分雷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要给突厥出一口气。”
沁瑭一愣,抬起俏脸愕然道:“你会帮我们的是不是?你告诉我!”
分雷矮下身,拿过她的烟袋锅,吮了几口干咳道:“只好说力所能及了,既然你知道我是分雷,也不会不知道我如今的境地,不如这样,如果今晚我有命回来,定会将你姐姐抢出来,只是不知道今后你们的日子会怎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