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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蛇女之怨-蛇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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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月芬坐下不久,女施先生进门了。她的头发有点散乱,眼神有点慌张。 
  汝月芬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 
  “有事吗?”她扎着双手问汝月芬。 
  “卞德青在潘家巷躺着,出好多血。”汝月芬冷冷地扫一眼哈松。 
  教舍里掀起一阵小小波澜。大家七嘴八舌互相询问。 
  哈松低下头去,用大拇指甲狠刮桌面的油漆。 
  林立生从座位上吃力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哈松。 
  “哈松,到走廊站着去!”女施先生向哈松喝道。 
  哈松躬着腰低着头到走廊,面壁而立。 
  女施先生在门口差点儿与男施先生撞个满怀。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男施先生气冲冲地问,女施先生说好了下午上课前要到他那儿去取一筐枇杷,那是他早上去大湖毛公岛顺便帮她买的。 
  “……回头再说!”女施先生领着汝月芬出门就小跑。 
  “回自己座位上去!”男施先生凶神恶煞地呵退也想跟出门去的林立生,疑惑地看着女施先生离去的背影。 
  眼前一片红光初现时,阿德就慢慢醒过来了。醒来时,阿德直觉收紧的头皮脸皮颈皮一阵刺痛,他抬抬手,脑袋里一片金属声大作,只好一动不动地依墙而卧。一地的冬青籽浸于一团干血之中,这次亏吃大了。 
  巷内和新马路上空无一人,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歇息一阵,阿德记起来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走到巷口头,他一抬脚,肥肥大大的泉福就扑出来。他顺势狠命一推,只听见泉福嘭的一声撞墙倒下。但未来得及进退,他便被几只手死死摁住。一阵狂拳狂脚后,他就被抬起来甩到墙上。阿德眼前当即一片金碧辉煌,后脑勺有一股黏稠的液体顺颈而下。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哈松对他当胸大脚踹出,然后心口一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巷口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阿德用力抬头一看。一张细如凝脂艳如桃花的面庞映入眼来,阿德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卞德青,卞德青……”一声声碎银般的呼唤声,撞入阿德耳鼓。一只暖暖的小手像一抹阳光,温情脉脉地落在他的脸上。阿德一阵天旋地转。 
  阿德被汝月芬搀进镇北的老方宝伤科诊所时,一路上走得好好的他,脚步有些踉跄,伛腰曲背的,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但他一见跟在他和汝月芬后面的女施先生有些鄙薄地扫了他一眼,就立即又站直了。 
  老方宝在阿德后脑勺的伤口撒上药粉,开始往他头上扎绷带。老方宝没说什么“幸亏送得早,再晚来一会儿就有大麻烦”,也没说“怎么弄成这样,杀人呵”,只说阿德不碍事的,阿德深感遗憾。 
  女施先生撮圆嘴唇,叮嘱阿德几句,她有课先走,让汝月芬送他回家。阿德精神一振,脑袋里一片清凉。 
  “你先出来一下。”女施先生在诊所门口对汝月芬说。一到外面,女施先生问道:“你怎么知道卞德青在潘家巷?” 
  汝月芬眼瞅足尖,略一沉思,低声说道:“我上学堂路过潘家巷,见哈松他们在巷口等卞德青,卞德青上课了又没来。” 
  “噢,先生以为你出学堂看过。那你怎么想起来,要到徐先生的体育器材储藏室去找先生的?……我进教舍前碰见徐先生了。” 
  “瞎找找。”汝月芬的脸和身上的衣衫一样的红。 
  “怎么会想起来到那儿去瞎找的呀!”女施先生紧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天鱼鳞状的云,挨挨挤挤地布满天空。 
  女施先生一脸困惑地看看汝月芬,心绪烦乱地走了。 
  “过两天,就可以去翻本!”老方宝乐呵呵地说。 
  很小的时候臂膀摔脱臼,老方宝用掌在他肩臂处一模一捏一撸,将手臂往上一提一推,未等他哭出声来,嘿一声就把榫头接上了。阿德非常信得过老方宝。 
  老方宝利利索索地摆弄着家什,量出一大包药粉,塞给阿德。阿德非常敬畏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粉。镇上人都知道老方宝看伤科,外敷内服就两种药粉。早些年,他走江湖打拳头卖膏药时,也就这两种药粉。 
  汝月芬跟着阿德出门,来时是她搀着他进门的。 
  满头白花花的纱布,阿德愿意,这模样有几分悲壮。一走在街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罩衫上的扣子全没了。一阵小风吹开他的衣襟,衣角临风飘舞,阿德觉得很神气。但走着走着,他觉得在那一对墨玉般的眼睛注视下不会走路了。 
  阿德双腿夹裆,步履歪斜,有几分醺醺然。 
  路上不断有人问:“咋了,头怎么摔开了?”汝月芬一律替他作答:“不当心跌的。”阿德很幸福,尤其是箍桶匠老爹对汝月芬喊道:“小妹妹,你小哥哥头摔开,不好叫风吹的呀!”汝月芬点头称是,未作任何申明。 
  脸上身上的大片血渍,使阿德生出一种如沙场杀敌归来的豪气。 
  她突然牵扯他的衣角,示意避开迎面来的一位老阿婆。 
  老阿婆精神健旺,迈动小脚噌噌噌地走得飞快。她和他迅速折进一条小弄堂,一路逃开去。 
  汝月芬对阿德说,老阿婆是接生的王阿婆。不论在啥地方,一见她就扑过来一把捉住:“啊哟喔,乖囡囡呵,快点让阿婆看看呢!” 
  “肉麻得很!”汝月芬说。 
  老阿婆仍在四处找寻那凭空消失了的小人儿。接生老娘按惯例,讨要被接生人的胞衣,白烧吃下,大补。病病歪歪的王阿婆自吃掉汝月芬胞衣,百病全无,连折磨她几十年的老风湿也好了。她嘴皮子吧嗒吧嗒逢人就讲:“真灵呵,真个灵的!” 
  汝月芬浅浅一笑,阿德也轻轻一笑。他像吃了人参果一样长精神,因为感到与汝月芬之间有了一种默契和亲近。 
  他们一出弄堂口,竟然是花山头,汝月芬远远地向牛郎中住的屋门前瞟了一眼,微微地皱着眉,指指另一条弄口,对阿德道:“你一个人走吧,我走这儿回家。” 
  “为啥?”阿德扫兴地问,“你从这儿回,不得盘一个大圈吗?” 
  “我不想看见那个牛郎中。”汝月芬稍许有些焦躁地扭扯自己的衣角。 
  阿德记起了那一次同金山、阿钟他们在那儿看阉鸡,汝月芬裹足不前最后离去的事,当时他以为她主要是不想看到那种场面。他使劲地贴墙向空荡荡的屋门前望一眼,想看看门开着没。一看那门关着,阿德带着一种希冀对汝月芬说:“没人,门关着呢!” 
  “路过也不成。”汝月芬犹豫了一下,才闷闷地说道,“我想起这个人来就有点怕的呀!” 
  “那这到底是为啥?”阿德觉得女人家真没劲。 
  “我也不知道是为啥。”汝月芬忧愁地看着阿德。 
  阿德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他拖一把汝月芬,指指那条弄口,爽气地说:“那我们走!” 
  汝月芬看着出这么多血,但精神劲仍很足的阿德担心地问道:“头都开了,你就不想想你回转去,会咋样?” 
  精神抖擞的阿德翻了汝月芬一眼,立马蔫了。 
  出乎阿德意料的是,爹娘听完他的陈述后竟无半点责备他的意思。爹娘默默地吃完晚饭,问清哈松住处,便双双出门而去。娘后来说他们上哈松家请问时,哈松在自己爹没照面之前,就哧溜钻进床底再没出来。 
  女施先生这几日一上课就罚哈松立壁角,一放学又罚他一人打扫教舍卫生。哈松很孤立,再不像从前那么嚣张。但阿德打一开始就准备自己和哈松做个了断。 
  出这事后,哈松见阿德就躲。 
  今儿下午放学后见哈松在倒垃圾,阿德连忙奔出学堂门在黑巷口立定等人。但千等万等不见人。再杀回学堂,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几天了,阿德一直没逮住机会私下见到哈松。他头上的白绷带已有些烟灰色了,但他坚决不撤。他整日冥思苦想,满脑子都是各种复仇计划和哈松各种死法。 
  阿德吃完晚饭对爹娘说去趟茅房,就一口气奔蚌壳弄来了。他不想喊金山、阿钟他们,虽说他们说过好几次。 
  阿德慢吞吞地在弄内来回走了两趟,一个人都没有撞见。这两天一放学,阿德干脆就在蚌壳弄口等哈松,不是这头就是那头。甭说哈松,就是泉福他们也没见着。他觉得真他妈的怪事! 
  弄堂里静静的,沿两厢巷壁形形色色的门里传出来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幽远。阿德也希望能在这看到汝月芬。他揣测路过的每一扇门,不知哪一扇是她的家门。最好是有一扇门啪嗒一声开了,她如玉树临风,倚门一立:“咦,卞德青?” 
  汝月芬在学堂里话还是那么少,但看他一眼又一眼的时候却多了。阿德快活死了! 
  “又在你爹店里吃的夜饭?”阿德先听见一阵泼水声,然后是一个老妪的声音在弄内瓮声瓮气地响起来,“现在一放学就到你爹店里报到?……这样好呵,省得在死在外头惹是生非!” 
  阿德听到重浊的关门声和闷闷的脚步声从前面传过来。 
  哈松夹着书包一耸一耸走着,一手在墙面上用指甲拖出细长灰亮的划痕来,他漆黑的面皮和袖管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墙灰,还满身的羊臊味。 
  猛地一见阿德,哈松一双呆若死羊羔似的眸子里,飘过一丝惊惶的神色。 
  阿德怒发冲冠地快步迎上去说:“走,到野地里去!” 
  “你还要来呀,还要来!我没功夫同你到野地里去!”哈松退半步,在一扇黑漆大门口嚷道。 
  “那在这也行。”阿德一把揪定哈松头发。 
  “你是真的,是真的?”哈松也半心半意地揪着阿德头发,但手一触阿德纱布即刻脱手,转而去揪胸襟。 
  两人相揪,在巷内拧持着。 
  阿德底下使绊子,但几次都未能绊倒哈松。阿德的手一不留神碰到哈松裆前一摊软乎温热的物事,他犹犹豫豫地顺手一捞,将黑卵松松地一把捏着。 
  “松脱不,再不松脱……”哈松眼里透出火来,用力扯拉阿德越捏越紧的手,使大劲摔翻阿德。阿德在翻倒的当儿两眼一闭,结结实实大盘一捏。 
  哈松一声尖叫,眼睛一翻率先倒下。阿德趁势压上,手里一松又一紧。哈松连呼:“痛煞,痛煞!” 
  “你打烂我的头,我捏碎你的卵!”阿德咬牙切齿,不计后果地喊道。 
  一扇门又一扇门哐啷一声开了。 
  “叫你爷叔,总行了吧!”恐惧和疼痛使哈松眼里噙满泪水,他嘶嘶倒抽冷气地对阿德说。 
  阿德当下松手起身立于一侧,圆睁着血红的眼睛俯视着哈松。 
  阿德身后的那道黑漆大门一开又飞快地碰上了。 
  “干啥在这相打,有啥事要这么动手动脚?”蒲包老太高高地立在门口对阿德声色俱厉道,而后又转向哈松道,“你这哈松,前几天啥人被吊在梁上用皮带抽过?” 
  哈松闷声不响,吃力地爬起身来。 
  蒲包老太又对阿德喝道:“赶紧回去,头都摔开的人,跑这儿来相打!你爹娘叫啥?” 
  哈松依然一声不出,收拾起书包,头也不抬地走了。 
  阿德拍打身上的灰,也掉头而去。 
  “下次再不许这样,都吃多了。幸亏像烂阿七这样的人家搬走了,否则被他们兄弟大佬看见你欺负蚌壳弄的人,不要给他们敲杀。小赤佬!”蒲包老太的声音和关门声闷闷地被传得很远。 
  阿德慢慢地向前走去。他胸脯一鼓鼓的,感到全身酥软无力,但内心充满着不可名状的愉悦。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一阵碎步嗒嗒地在石板上急促地响过来。 
  阿德蓦然回首。 
  一个中年女人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掠过,带着一股风。阿德很奇怪,人走路竟会掀起一阵风来。突然,又是咿呀一声门响,一个压得很低的女声向他喊道:“卞德青!” 
  一道黑漆大门的门缝里,有一张洁净的脸庞抢入阿德眼帘,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一个微笑在他凝重的脸面上荡漾开来。 
  汝月芬轻轻地向他招招手,而后隐入门内。 
  阿德向弄堂前后一瞅,两步并一步地钻进门缝。 
  阿德一进门,缩在门后的汝月芬立即咣当一声,把青灰色的弄堂关在门外。 
  “哈松叫你爷叔啦!他怎么会叫你爷叔的呢?”汝月芬背着手靠在门上,声音仍旧压得低低的。她的脸颊红艳欲滴,两只眼睛大放光彩,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 
  阿德从未见过汝月芬这般模样,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乌黑锃亮的头发油光溜滑,发梢还带着丝丝缕缕细碎的水珠,浑身上下有着绸缎般的光泽,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清香。 
  他惊喜地看一眼这长方形的天井,又看一眼天井上方那一爿瓦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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