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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蛇女之怨-蛇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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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内空无一人,烂阿七在巷口抹抹油光光的嘴,他刚从大贵楼的饭堂出来。那些残羹剩饭,不知要比家里的猪食强多少。 
  他贼头贼脑地贴着满是青苔的墙门,高高低低一气儿奔到汝家门前。他知道这汝家 
  新娘子日日在这时睡得昏天黑地,他要把兜里的蛇投到她家水缸里去,谁叫她多事,喊自己娘出来! 
  烂阿七看看弄堂两头,蹑手蹑脚走进汝家门厅,摸出蛇来。 
  小红蛇摇首摆尾,奋力挣扎,小黑豆似的眼珠一片赤色。 
  藤榻扶手上的小黄猫,支起一只耳朵转一圈,又探头一嗅,睁开眼睛,看看烂阿七,看看那条用力扭曲的细蛇,大叫一声,跳下扶手逃掉了。烂阿七一惊,迅捷地矮下身去。郝妹咕哝一句,咂巴咂巴嘴,又睡过去了。 
  烂阿七一看见她张开的大嘴,马上改了主意,他毫不迟疑地将拼命空游的小红蛇送入郝妹嘴中,又一个箭步跳到巷内,死命逃出巷子。 
  郝妹只觉喉头一哽,心口发紧,跳起身来,狂拍喉头胸口。随即,她面庞憋得青紫,大喘粗气,胃内一阵翻江倒海。接着,她不住地干呕着,一手的眼泪鼻涕和口中黏液。 
  渐渐地,她觉得喉头由紧到松,如一线贯通。 
  郝妹浑身大汗淋漓,觉得像是一次梦魇。她一屁股坐回去,模样犹如劫后余生。 
  山塘街是桐镇人气最旺的一条街,周围七里八乡一出街市,必定直奔山塘街。尤其是早市,全是个人。但根发这段时间却没有心思做生意,有几样货缺了好长时间,他也不去进货。早上一开店,也不像以往那样一脸恭顺地站在门口,眼睛发亮地看着每一个从店门口路过的人,迎来送往。 
  根发懒洋洋地走到店门外,愣愣地看一会儿天,然后又盯着河道里摇来摆去的渔船,出了一会儿神,就踱进店里,坐在柜台后的高脚凳上发呆。大头大眼的小伙计用鸡毛掸掸去一盒盒搁在货架上的山蘑、 
  木耳、干笋上的灰,然后又将几袋干果倒腾到门口,一字形摆开。 
  根发的目光越过货柜上的一盘盘山货,落到门外的驳岸上。 
  邻舍们替郝妹算过日子,这小把戏无论如何当在仨月前出世,但郝妹照旧腆个肚子晃出晃进,没有一点动静。邻舍们见到根发、郝妹便是一句:“怎么还不养呵?” 
  郝妹、根发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没。” 
  有人竟问根发:“阿会是死胎?” 
  根发闻言,那张黑脸一红,拎圆眼珠子,嘴皮子抖抖地吼道:“甭触我霉头,哪有这样问的,我汝家可是三代单传!你要咒我,我可要上你家去扒房子的哟!” 
  “天哪,你看你,你看你!我爹与你爹一辈子乡邻,连脸都没红过,我怎么会咒你?我要咒你,我们家就天火烧,省得你去扒了?”问这话的人尴尬地咧嘴一笑,表明心迹,而后匆匆而去。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这样去问根发,但许多人确实开始那样想了。 
  与乡邻迎面相遇时,只要有人开口问“郝妹养了没……”,话没完,根发便接嘴:“没养,不过快了。不是死胎,王阿婆隔天看过听过,说小把戏好着!” 
  隔壁竹行的颜老板从门口踱过,他刚刚吃面回来,早上一碗浇头面是雷打不动的。平日常拿根发开涮的颜老板摇晃着肥肥大大的身子,剔着牙笑说道:“还不养呵,啧啧,再这样下去要在肚皮里成精了哟!” 
  根发五指在油光锃亮的柜台上用力弹了一下,走出店门似怒非怒地回敬道:“哼,要是成了精,一出来就先吃掉你!” 
  颜老板笑呵呵地走到自己的店内。 
  店里的小伙计,怯怯地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马上拎了块抹布开始擦拭他刚刚擦过的那些货架货柜。 
  店外的驳岸上,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青石板小道,直通镇西镇东。石板道外是一条黑森森的市河,隔河是上塘。如所有江南古镇一样,一条市河,几座拱桥连接上塘下塘,上塘下塘面街几乎是一色店铺,而后以上塘下塘为边线,大片大片高高低低的楼屋向下延伸开去。 
  桐镇的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但镇上最古的古迹,只有镇东头的宝塔了。说起这座塔,镇上的每一个大人小孩,都知道那塔是三国时的小乔夫人筑造的。周瑜出征未归时,小乔便登临此塔,望断天涯路。 
  两千多年来,不论唐宋,还是明清,也不管是皇上还是劳什子总统,巡抚还是都督什么的,桐镇人的生活一如这条微波不兴的市河,平缓而又稳定地向前流去。 
  根发站在驳岸上,反抄着手,看一条梭条鱼平白无故地在水面上蹿出蹿进。 
  下面河沿是颜老板一排长长的竹排,一年四季都这样。竹排占了三分之一的河道,因而每当两船在此交会,船家双方都要在一片忙乱中骂竹行老板几声娘。每当这时,颜老板的面色都很难看,不过他从不接嘴。只有坐在门口用竹刀劈竹破篾做竹器的竹匠,常常替他们的老板受过。船头或者船帮被碰撞得咚咚响的时候,船家一边各自奋力撑开自己的船,一边咬牙切齿地怒骂那几个他们看得见的竹匠,靠这边驳岸的船家还拿竹排撒气,用铁头竹篙猛力戳捣那些浸在水中的毛竹。 
  王记药局专门跑上海的那艘大货船向这边徐徐驶来,那些水手不慌不忙地左一篙子,右一篙子地撑着竹篙,一板一眼,极有章法。大船黑压压的像幢楼似的,威风凛凛地逆流而上,一艘艘农家赤膊船逃也似地迅速驶离这段狭窄的河道。 
  那条大船上的几道篷早已收起,斜倒在船舱顶上的主桅杆边上,站着一个瘦长面孔的高个后生,一看就是个客边人。这条货船,有时也搭载个把客边人,根发见过几回的。不过,他想客人必是花了比搭一般货船要高的价钿才行的,王记药局的船老大很牛逼,看不上小钱的。 
  一对小夫妻一人一手牵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欢天喜地地从驳岸上走过,小夫妻两条胳臂不时发力,将小男孩提溜起来,小男孩趋势一缩双脚,向前一荡再落地。小夫妻双臂一甩一悠,令男孩快活无比,他格格格地欢笑着,大着舌头发嗲:“再来再来呐!” 
  那客边人看着小夫妻和男孩,黧黑的脸上立时透出一股阴森的戾气,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毒毒地扫过这一家三口。 
  根发很不喜欢这个客人的样子,阴阴的,还带着几分煞气。根发立即掉头回到了店里,他不要看见这个人。但刚坐回柜台后的高脚凳上,就看见住斜对门的蒲包老太摇着葵扇,踮着小脚向店里扑来。 
  郝妹一早就见红了,但已交子时,还是没把人生下来。根发几次被接生的王阿婆赶到房门外,说是生了生了,临了还是没下来。守在郝妹床边的蒲包老太怎么都熬不住了,打了十七八个呵欠后,就回去了。她下楼时,一路含含糊糊地祈祷:“好了,让她快点生下来么好了!” 
  根发从早到晚一直这么站来站去,双腿一阵阵地发飘。听得郝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不觉心如刀割。本来他一心一意地盼着郝妹能给生个男佬小,传个香火,但这会儿,他不管了,不论男女,只要快快生下! 
  “呃,出来了,郝妹再用把力,用把力呀!”王阿婆大力拍着郝妹血糊糊的大腿,高声大气地连连叫着。 
  根发这时忽闻头顶房梁处有一阵久违的窸窸窣窣声响,不禁汗毛倒竖,当下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半日后,他才抬头看梁。只见那条金黄大蛇的蛇身,迟疑地沿房梁逶迤而去,一头已入产房。 
  打小就对这大蛇敬如神明的根发即刻一声不出,汗毛倒竖地匍匐在地。 
  儿时,根发记得大蛇在逢年过节的交子之时,必显身形。祖父、祖母在世时,这蛇原本也是粗如草绳,身长不过几尺,但到老父老母过世前,这家蛇已呈毛竹之身。老父老母生前总是早早预备香烛供品,在同一时辰恭候大蛇,大蛇也必如约而至。老父说这蛇与根发祖父有通好之谊,可谓世交,是福佑全家的家蛇,可使汝家逢凶化吉。但自父母去世后,此蛇便了无踪影。从前,大蛇来时,根发始终未见首尾,二十多年之后,依然如此。 
  除了这条家蛇,老父还反复同根发讲过汝家先人曾遭遇过一条林中巨蛇的故事。 
  根发的先人曾经进山收货时遇到过一劫,那是一条林中大蚺,老父听他祖父说的,而老父的祖父又是听他的父亲讲的。 
  根发的先人在一片黑森森的林地前歇下来,远处有一条水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穿过这片林子,再翻过几座山冈,就可以到他要去的那个山庄了。许多年前,这位先人去过。那儿的山蘑、 
  木耳质高价廉,均为上等货色。 
  突然一阵猛烈的山风,平地而起,朝黑森林里呼啸而来。先人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腥气,脖梗嗖地一凉,他知道大事不好,扔下背篓,向林子奔去。 
  风一阵紧似一阵,根发这位先人忙不迭地攀上跟前一棵高大的雪松,直至树冠,他才抖抖地向下张望。 
  一对绿莹莹的灯笼从林中不疾不徐地向这边移来。荧光越逼越近,腥味呛人鼻息,先人胃内如浪翻顶,不由得双眼紧闭。 
  大树一阵轻微地晃荡,先人一睁开眼睛,影影绰绰见到一个笆斗大的脑袋在树下仰天而立。他不觉天旋地转,手一松,险些栽下树去。 
  这时一道红光突然从林中深处疾疾舞来,树下大蚺一沉身,掉头追去。 
  大半天后,那黑如原木的蛇身仍在树下迅捷地向前延伸。 
  待天大亮,晕头转向的先人瑟瑟地滑下树去,浑身酥软地向山外踉跄而去。 
  一脸黑气的先人几天后回到家中便病倒了,他在床上连续昏睡几日不醒,急得家人遍请镇上所有的郎中。 
  根发这位先人醒来说是染上风寒,而老郎中切脉后说是惊吓过度。根发先人后来吃两年的方药,才慢慢痊愈,但自此身体大不如从前,没过几年就撒手西去。 
  眼前的家蛇和那条林中大蚺的故事就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了,根发害怕吓着了郝妹,从未对她说过这条家蛇。 
  虽说老父再三讲那是家蛇,不碍事的,但小时候一听说家蛇将至,根发还是会手足酥软,一旦看到它的真身,更是魂不附体。 
  郝妹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全无人样。 
  根发闭着眼睛,双手握拳,满头大汗。 
  王阿婆发一声喊:“根发呵,一个女佬小!” 
  根发眼前,一片耀眼金光。 
  郝妹十三月怀胎产下一女,叫月芬,如若男佬小,他便被唤作根宝。这事他们早就这么定下了。 
  月芬入世,浑身赤红。口内小舌圆润如珠,吞吞吐吐,但无半点声息。一双黑豆小眼目不转睛地看定接生王阿婆,看得这老太心里发毛,她旋即就把月芬塞给了挪进门来的根发。 
  月芬软软地抬抬手脚,缓缓地转动着一双黑豆小眼,看看躺在床上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的郝妹,看看面无人色的根发,牵动着嘴角,微微地笑了。 
  王阿婆脑后的发髻乱颤一气,她扎着两只血手,跳起身来大喊:“人精呵!” 
  自月芬降生,根发两口终日笑口常开。 
  郝妹的奶水特足,可这月芬似乎没有饥饱,有时死吃,但有时却怎么都不吃,郝妹如若硬喂一通,刚放回床上,只见她双手双脚一伸,小肚皮一挺,小脸通红,刚吃进去的奶水便如喷泉般地飙了出来,弄一身一床。有时郝妹将奶子塞过去,她干脆掉头东去,死活不吃。 
  “她不吃奶奶,成仙了呀她?”蒲包老太听说后,大惑不解,“哪她咋活呀?啧啧!” 
  郝妹捧着两只胀鼓鼓的大奶子,整日价喊着:“涨煞,喔,痛煞!” 
  女儿竟常常可以不吃不喝,一睡就是几天。这让郝妹很是着急上火,她实在有点弄不懂,人怎么可以这样活着。看过郎中先生的,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后来蒲包老太说,小芬这妮子前世里一定是儿孙满堂,啥时都有人供着呢!蒲包老太还说,人逢年过节那会儿,有时候为什么老不觉得饿,那也是有人在上供呀!那叫“年饱”。 
  这一日,伺候完月子的根发进山了,店里有几样山货,早就卖了个精光。女儿一直那么睡着,郝妹去楼上的房里看过两回,她睡得熟熟的,美得很。 
  灶膛里架成井字形的桑杆柴在呼呼地燃着,铁镬子里的水已经发出吱哩吱哩的声音,水快开了。守在灶后的郝妹反投在灶墙头的影子,忽大忽小地来回舞动着,她借着灶膛里的火头,嗞咕嗞咕地搓着鞋底。 
  有两只猫在屋面上来回追逐,不住地前呼后应。 
  一年前家里养的那只小黄猫,月芬一出世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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