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_沐非-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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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律望入她的眼中,被这份诡谲而深深震撼,知道对方说得出做得到,他的微笑慢慢消失,鹰鹫般的眼打量着四周敌军。
“放下武器吧,可汗!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晨露宣告道。
鞑靼军不知统帅在这小院中遇到凶险,仍在城中搜索着。
与攻城的九死一生相比,街巷好似一个张开大口的幽灵,无声地吞噬着人命和鲜血。
第一处暗角,都有可能成为陨命身亡之地,每攻克一条街道,都要付出败坏睡椅鲜活的生命。
素来懦弱的庶民,也和守军一样杀红了眼,他们清醒地知道,穆那王子的死,需要全城人命来殉葬,再懦弱的羔羊被逼至绝境,都会反噬到底!
喊杀杀和惨叫声不断地追逐而来,血腥与铁臭愈来愈浓烈的拥在鼻端,鞑靼军首次感受到修罗地狱的模样。
一阵号角声响起,鞑靼军一齐大惊,竟是撤退的信号!
纵横北疆,甚至铁蹄踏尽万里河山的鞑靼大军,居然会有撤退的这一日?!
然而军令如山,所有人如潮水一般退不明不白城门前。很多将士望着满地遗留的尸骸和鲜血,恨得双目几乎泣血,面容都因之扭曲。
城门一旁,忽律悠然站立,身后一柄短刃,却昭示了他目前的处境。
“你准备挟持我到何时呢?”忽律沉声问道。
“一旦你们撤退,我立刻放开。”
忽律突然微笑起来,眼中甚至带着怜悯,“我能攻占此城一次,便胡第二次!”
晨露含笑不语,望着忽律身后,黑眸中瞳孔为之一缩。
忽律心中一沉,不禁向城外远眺。只见城外烟尘漫天,一道赤色大旗上书一斗大“周”字,正遮天蔽日而来。
“原来你另有援军,另有密道!”他缓缓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骑虎
晨露瞥了他一眼,黑眸中的幽寒,让他为之一凛,“没有什么密道,只是你疏忽了雪峰,即使是飞鸟不渡的天险,也会被人踏在脚下,你太轻视了这世上的万一。”
“原来如此……”
忽律咀嚼着她话中涵义,怒极生笑,“本王今日真是受教了。”
“可汗不用客气。”
晨露素颜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之前承蒙您的‘恩惠’,今日不过投桃报李而已。”
她说到恩惠二字时,目光幽然,仿佛想起了多年前辗转悠长的心事,忽律一触之下,只觉得遍体生寒。
“我们从前见过,有什么仇怨?”
他剑眉一轩,突兀问道。
“言重了,天朝兆万子民,哪个不是恨你入骨,你看这城下几万儿度君子之郎,战意如虹,若能斩得你的首级回师,那才是畅快圆满!”
仿佛故意激怒他似的,晨露困难轻笑出声,玉碎雪裂一般的清冷。
忽律俯身望下,只见城下剑戟如林,甲胄黑寒,却并不进攻,只是静静排列着,蓄势待发。
“既然如此,何不一试?”
忽律微笑答道,掩下了心中的微妙感觉。
马蹄掀起的烟尘,朝这无暇的女子掩盖去,她微微侧过头去,烈日在她脚下抽出极清淡的影子,仿佛她这柔弱的身躯都融化透明。
她雪白的面庞隐没在阴影中,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灼灼生辉。忽律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来。
只听那清冷的声音响起道:“将士们勇武可嘉,我却不愿意他们将大好鲜血撒于此地。”
她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异常清晰:“若是可汗愿意,请将城门打开,你率军平安离去,将此城奉还朝廷!”
忽律为之一楞,随即大笑出声,“你们中原有句话,中心任务与虎谋皮……”
“可汗的性命,仍在我手中呢,所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你也该听说过吧!”
两人唇枪舌箭,针锋相对之下,两军却是隔着城门遥遥对峙,怒吼声仿佛从大地深处迸出,连日光也为之失色。
沉重的城门被擂响,如此挑衅,让鞑靼军忍耐不住,忽律回身示意他们安静,看着晨露的眼中带上了讥诮,“难道我象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你不是。”
仿佛有些倦意,晨露断然反驳道:“这世上怕死之人不知凡几,你却断然不是,可你此刻却绝对不能出任何闪失。”
她凝视着忽律,瞳中幽光大盛,缓缓道:“你长子已逝,若是陨命于此,鞑靼十二部群龙无首,将是一片散沙,草原又将陷入血腥混乱之中,因此,你绝对不能用性命来冒险。”
忽律闻言,长叹一声,再不开口。半晌,他才道:“我答应你。”
他们两人下了城墙,忽律唤来部下大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道:“开城门。”
“可汗不可。”
无数声音在这一刻焦灼,忽律一摆手,这滔天声浪便消失于无形中
“开城门。”
他第二次吩咐道,平静而不容置疑。沉重的城门随着铁栓的拖动,终于缓缓拉开,城外的将士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浚身着黑甲,一拍麾下飞龙骏,越众而出,眼中因极度愤怒而冒出火焰。
“忽律!”
他咬牙切齿,看着这日夜惦记的仇敌,心中激昂,眉宇杀意激荡。
“大将军!”
清冽的声音及时喝上道。他抬眼望去,这才看到,被忽律高大身影遮挡着的一抹雪衣,“大将军,忽律可汗愿意以此城来赎得性命,鞑靼军立刻撤离,你可以安排我军入驻了!”
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清冷然而带着无上的威仪。
周浚心中惊怒交加,半晌,才咬牙躬身道:“臣,领命!”
晨露望了他一眼,不无歉疚转开脸。大军鱼贯而撤,另一股却是鱼贯而入,晨露眼见双方人数均已过半,正要放下手中的利刃,却听忽律道:“你若是在此一剑杀了我,又当如何?”
“我天朝以礼义立国,又岂会做这等无信之事?!”
忽律回以轻松冷笑,“信义?天朝皇帝曾有书道:结为兄弟之帮,永不相争,如今又是如何,你若不能让我信服,我军恐怕不能就此撤离。”
他一声令下,尚未撤离的将士们梗在城门前后,两边立即不得寸进。
晨露望着这相持诡异的局面,心中只跃上四个字—骑虎难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幽魂
“你要如何?”
晨露很快冷静下来,她望着这城门前无言肃杀的对峙,心思飞转而过。
“来而不往非礼也,为了万无一失,你陪我一起出城。”
忽律微笑起来,微蓝瞳仁遇入晴碧一洗的天色,虽然被挟持而立,却仿佛天神降临一般的傲伟。他所说的,也并非是祈请,而是不容置疑的决然。
“可汗真是好决断。”
晨露凝望着他,片刻,居然也轻声一笑,四周围绕的鞑靼将士,只觉那高入云霄的雪峰好似在这一瞬迸裂四碎。
那笑意蹙在眉间,却寒似漠北极夜,说不出的诡谲清华。
“既然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她曼声细语道,仿佛是才掷下金钿眉笔,由香闺中步出,素来清澈的眼中,却因这最后的一个‘底’字,决绝冰封。
两人并肩而行,仿佛是最亲密的友人,一齐步出城门,他们的身后,潮水一般的军队,又开始了通往彼方的迁徙。
直到暮色初露,栾城才重新回到天朝的辖下,城门之下,人头逐渐稀疏。
只听一阵马蹄疾驰,沈参将着了薄甲,骑马冲过城门,他一手执缰,另一手伸出。
“娘娘快接住!”
末等他靠近,王帐勇士们便将他的马辔制住,他们生于草原,手法异常巧妙,那马打着呼鼻,却只是畏缩着不敢近前。
“沈参将,你先回去吧!”
晨露淡淡道,她手中长剑仍架在忽律脖间,丝毫不曾放松。
“可是……”
“之前大将军曾吩咐你听命于我,难道镇北军纪如此松懈?!”
她语声仍是不大,却已带上金石之音。
沈参将策马不行,半晌,颓然泄气道:“遵命。”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阖上,粗犷狰狞的狼旗翩然坠落,宣告这段短暂的沦陷至此终止。
“此去前路甚元,颇多荆棘,要有劳晨妃你随行了!”
忽律的意思,是要以她来要挟天朝皇帝。
晨露回以一笑:“且莫说前路,可汗的性命,如今还在我手中攥着呢!”
“如此说来,我们彼此投鼠忌器。”
忽律朗声大笑,因这微微颤动,剑锋将他的脖子划破,洇出几滴鲜血来,红得惊心。
“这么麻烦,我肯定手酸,还不如早些放下!”
晨露微笑调侃着,却没有放下手中长剑,她微微蹙眉道:“可汗可愿意与我再来个约定?”
说到‘又’字的这一瞬,她想起多年前,在京师城门边,那段短暂的生死逃杀,那次,她以失败告终。
风将她的声音吹得空旷辽远,仿佛是黄泉忘川之畔的幽叹。
“怎样的约定?”
“此地风景甚好,我们不如在此切磋一二,败者剑下殒命,不必多说。”
此一句,简洁了当,却犹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惊起涟漪重重。鞑靼将士们顿时一阵鼓噪,有凶蛮的,已经不客气地破口大骂起来。
忽律一摆手,所有喝骂声顿时停止,他双目炯炯,凝视道:“上次你那一箭,本王铭记在心,天朝不是一向推崇女子无才么,皇帝怎会娶你这般人物?!”
他说这话时,仿佛想起了什么,到末了,竟是无比怅然和感伤。
晨露心中雪亮,情绪激越之下,手中长剑不由紧了紧,却听忽律道:“也好,我若是胜不过一介女子,又谈何饮马中原?!”
四周人潮退去,方圆几十丈,只剩下他们两人,正静静伫立着,身后,便是巍峨耸立,千古不语的青黑城墙。
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识,对决之时……
晨露微微眯眼,仿佛不忍目睹这残阳如血,她摇了摇头,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她握住剑柄,哗然掣出剑来。
剑匣中这一声清越龙吟,在人们头顶肆虐弥漫,仿佛响彻了整个天地,乍停时,耳边仍有微微余韵,所有的马匹好似不胜惊骇,都是扬头嘶鸣。晨露雪白的面庞遮掩在城墙的投影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目,仿佛在那孤单伫立的,只是一袭白衣,以及,多年前的一抹幽魂。
第一百七十八章 缘尽
忽律正要拔剑,却见乙方阵营中,有一位其他部落的勇将大吼着,冲上前来。
“根本不用可汗同、出手,我来!”他语气虽然忠心,眼中却满漾着骄狂,不可一世的嘴角笑得歪斜,仿佛天上地下无人可敌。
忽律唇变勾起一抹无温度的微弧。那勇将将手持金锤,怕有百斤上下,纵马上前,众人见两人身形悬殊,众目睽睽,也觉胜之不武,正不知该赞还是沉默,却见剑光一闪,亮如暗夜霹雳,光尽处,晨露伫立依旧,那勇将却已被斩成两截。鲜血蓬散漫天,皮肉却仍诡异相连着,纤弱的少女眉目模糊,仿佛在阴郁地冷笑,嫣红的血把她的清秀浸染成诡谲的艳丽。
那雪亮的锋刃散发着清越的冷戾,所有人惊怖,一时无法出声。忽律抢身上前,再无一言,长剑凌空指来,两人以快战快,瞬间便激烈异常。暮色仿若虚幻,只见两道身影几乎化作黑白二光,凌厉诡谲,衣袂飘飞处,竟似带起辉赫光焰!
忽律的剑招刚柔并济,浓眉因着杀气而蓦然挑高,摄人肝胆的剑意宣泄而出森然霸气有如实质一般。
晨露的剑式却是极尽古怪,有如在惊涛骇浪中一息尚在的小船,虽然风波不尽,却犹自安逸。
她荡开对方重剑,剑尖带起一阵疾风,刺入忽律饱满威势中有如小船居于旋涡中心,微力便可撼动天下!
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轻点,忽律瞬间大惊,那道煞气便猛然现了破绽,他只见身前白蚁一花,恍惚迷离之间,便觉腹中一痛。
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只见雪衣轻拂,不过咫尺,半截剑锋,却已深入了自己的腹中。
他缓缓抬头,看入了一生一世的梦魇,那少女蹙眉冷笑,那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似讥讽,似决绝,多年前极为熟悉的,从城墙上一坠而下的……
忽律全身血都要为之逆流,它们奔涌着,凝聚到心尖,在这天地苍穹间,化为一个暗夜梦回的名字——
“是你!”
天光在这一瞬暗走,忽律耳边,只余下风声萧萧,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是你……”
他喃喃重复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清秀容颜。
“是你。”
他喜悦而悲伤地,惆怅而呆滞地,第三次说道,却又踌躇着,隐忍着,将手缩回。
有力的大掌,用力回握着腹前剑刃,仿佛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