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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枝红艳露凝香-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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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茂哥对王妃是很畏惧的,一听这话,立时将脖子一缩,便耸肩塌腰地坐在炕几前,把一张纸铺开,饱蘸了浓墨,咬着笔杆子发愣。愣了一阵,他回过头,撒娇说:“柔姨,你再给我唱个歌吧。”
  寄柔把篾箩往旁边一推,想了想,说道:“今天不唱歌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讲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
  茂哥兴高采烈地扔了笔,两手托着腮,眼睛痴痴地盯着寄柔那张言笑晏晏的脸。日头的余晖透过窗纱,照在她乌油油的发顶上,有一个朦胧的光圈,把人都笼罩了。她斟酌了片刻,开口讲道:“这个故事,讲的是古时候的一个王爷,叫做刘安,被封淮南王。”
  “跟父亲一样!父亲也是王爷!”茂哥插嘴道。
  “茂哥说的对。”寄柔对他赞许地一笑,“但是淮南王这个王爷,可就倒霉多啦……人们都传说,淮南王是因为炼丹而得道成仙,他仙去之后,留下的仙丹被家里的鸡狗误食,连小鸡小狗,都跟着成了仙。其实呢,淮南王不是成仙,而是被皇帝判了个谋反大罪,自杀身亡了。因为淮南王曾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嫡子受宠,被封了世子,庶子不受宠,兄弟们不把他当兄弟,爹娘不把他当儿子,全当个下人看……后来庶子怀恨在心,跟皇帝密报,说淮南王‘阴结宾客,为叛逆事’,皇帝大怒,淮南王才畏罪自尽,你说这个人,多可怜啊。”
  茂哥本来是兴致勃勃的,听到最后,小脸上半点笑影也没了,他把嘴一撅,抱怨道:“柔姨,这个故事不好听。”
  “《孟子》也不好听呀,可是母亲就想让你好好诵读,好做学问呢。”寄柔笑着捏了捏茂哥的鼻子,“淮南王的故事,在《新论》里也有的,你回去背给母亲听,也算是今天念了书,很可以同她交差了。”
  茂哥喜出望外,忙问道:“背过了这个故事,我今天不用再写字了?”见寄柔颔首,他高兴地往她跟前一凑,连声道:“柔姨,你再讲一遍,再讲一遍!”
  寄柔便将故事又讲了一遍,茂哥一字一句地记诵了,很是欢喜。笔墨纸砚,全都扔到地上去了,看也懒得去看一眼。絮絮叨叨地和寄柔说了一堆孩子话,说近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寄柔也不烦,一边坐着针线,和他有问有答的,时间倏忽而过,快到傍晚时,红杏终于找了来,见茂哥还赖在炕上,便忙把他抱下来,说道:“茂哥,娘娘醒了,快回去看看。”
  茂哥一听,也不挣扎了,苦着脸同寄柔道了别,被红杏抱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努力把身子扭了回来,对寄柔得意洋洋地说道:“柔姨,《孟子》我很快就要读完了!你没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吧?”
  “没有。”寄柔冲他微微一笑,“快回去吧!”
  
  第35章 一枝红艳(十三)
  
  寄柔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恍惚中总听见院子里人声嘈杂,喧嚣不宁。到了早起,只觉头重脚轻,往铜镜里一看,已然口唇发白,是阳虚的症状。望儿忙着替她煎药,按照前一天太医说的法子,同汀芷那里讨了鹿茸人参,切成片,浓浓的泡了茶来看着她吃,嘴里还自言自语道:“昨天才看得太医,今天就病了。这不是个太医,是个瘟神吧!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法子对不对症。”
  “对症不对症的,都是好东西,总也没坏处。”寄柔抿了几口,那个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于是又把茶碗放下了,问望儿道:“昨夜里出了什么事,吵的那样?”
  望儿早憋了一早上了,好不容易见寄柔主动提起,立即精神一振,低了嗓门说道:“姑娘,昨夜里可是真正出大事了,我看你睡着,没叫你––你知道怎么着?昨儿红杏领茂哥回去,我也跟着去打听了,王妃醒了之后,人还清醒,能动能说话的,只是不知道茂哥又跟她说了什么,把她气得当场抽了茂哥一个耳刮子,要他去罚跪,然后自己硬是叫丫头扶着,去了延润堂要见王爷,王爷最近也忙,说没空见,叫王妃回去歇着,王妃倒奇怪,平日里都是对王爷言听计从的,昨夜里竟然两个人杠上了!王爷在殿内,王妃就在殿外廊檐下立着,说什么要‘劝谏’!立了半夜,听人说茂哥又病了,这才急得赶紧回去了––这一回,不光王爷,连太妃都不待见王妃了,叫汀芷把茂哥抱到后苑去,不许王妃和茂哥打照面,说要让她把病养好了,才许出门见人!王妃那个病,你还不知道吗?积年累月的,没个一年半载,哪养的好?”
  她这滔滔不绝的一通,也不知道寄柔听进去多少,只是对着镜子抿头发,终于一丝不苟地把头发抿整齐了,挽了一个倭堕髻,换了件绣缠枝梅领子的青缎坎肩,把那碗药茶一饮而尽,然后用帕子掖了掖嘴,就起身了。望儿忙问:“姑娘,你去哪啊?”
  “王妃病了,我得去看看她呀。”寄柔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就出了院子,往王妃的居处来了。经过了昨夜里那一番波折,王妃这里的丫头们,都有些面色惶惶的。心知王妃同时得罪了王爷和太妃两位,这余下的一段时间,还不得门庭冷落个把月?一个个的,都成了锯嘴葫芦,见着寄柔,也不敢来兜搭。寄柔一直走到寝殿的西暖阁外头,听见红杏在里面说话,“娘娘,你现在是良王妃了,不是方小姐,凡事得站在王爷这一边,不能老跟他对着来啊。上回还骂王爷不忠不孝的,昨夜里又那么拗,这一回两回三回的,再亲近的人,也都得疏远了。”
  方氏大概还没从激动中平复过来,呼吸很急,一说起话来,气涌如山,“难道为着怕他疏远,我连话都不敢说了?古有淮南王,因谗言而死,如今他那个乱臣贼子的骂名都传得满朝皆知了,万一圣上当了真,被他连累的,还不是这阖府大小几百口人?冯姑娘原来许的那一户人家,就是因为谋反被满门抄斩的……”
  红杏“啊”一声,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后半截余音,都被压了回去。她颤抖着声音道:“娘娘,你千万别提那两个字,听的我心惊肉跳的……”
  “我又何尝不是呢?”方氏说着,呻吟一声,大概是心口疼又犯了,红杏脚步声窸窣着往门口来了,寄柔便往后退了几步,咳了一声。红杏从里头打起帘子,看见寄柔,便扭头对屋里说道:“娘娘,冯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吧。”方氏虚弱地说道。
  寄柔便走了进来,见方氏额头上勒着抹额,靠着床板,拥着被子坐着,两眼红肿着,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夜熬的。她这会精神还有些不济,只能仍旧坐着,看见寄柔一步步走过来,不知怎么的,突然自惭形秽了––她才十七岁,身条如杨枝般柔软,面颊如莲萼般光洁,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但凡是个男人,怎么能不喜欢?
  想到这一节,对着寄柔时,脸色也不大好了,勉强一笑,说道:“你离我远点,别过了病气。”
  “过了娘娘的病气,还是我的福气了。”寄柔笑着应道,见方氏眉头一拧,似乎要咳了,便把一个帕子递上去,方氏接过来,掩着嘴咳了一阵,寄柔轻轻地替她拍着背,目光落在方氏那张愁苦的脸上,陡生同情,便趁着她咳嗽的间隙,说道:“娘娘,你别怕,我没怀上身孕。”
  方氏那张脸都涨红了,闻言一怔,忽然醒悟了似的,抓着寄柔的手,“你原来不是说,怕有了身子,所以不敢离开王府?既然太医都看了说没有,你总该放心了?索性趁着最近王爷忙,我送你出府吧!”
  寄柔摇一摇头,直率地问道:“娘娘,你昨天知道了我没有,是打算送我出府,还是索性依着太妃的意思,把我赏给别人啊?”
  方氏一阵急咳,心虚地掩着嘴,眼神游移不定的。难堪了一时,有意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你自己说的,不愿意跟王爷啊,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寄柔认真想了想,“王爷待我很好,他那个人,生的又好,脾气也好,从来不大声说一句话,对我又有救命之恩……再说,我一个弱女子,出了王府,又能去哪呢?现在到处都打仗,万一遇到敌军,可怎么办?”
  方氏被寄柔问得一窒,深觉她的担心也是正常。原本是怀疑寄柔对王爷回心转意,如今坐实了,方氏是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脑袋靠在床板上,无力地摇了摇。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句:“你对王爷,是真心的?”
  “是啊。”寄柔一双明眸,含着温柔情意,不由得方氏不信了。寄柔抿着嘴,羞怯地一笑,哀求方氏道:“所以我跟虞韶是不能的,太妃那里,还请娘娘替我担待着。”
  方氏无意识地点了头。
  再后来,不论寄柔说什么,方氏都没多大反应了,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像个台子上的傀儡,全无生气。寄柔见坐得也够久了,便告辞了。出了暖阁,走在院子里,正遇上迎面来的陆宗沅,两个人目光一对,都有些意外,寄柔把头一低,止住了步子,对陆宗沅无声地福了一福,擦肩而过时,陆宗沅瞧见她那张侧脸上,还带着几分腼腆,陆宗沅想起来了,上回在这里见面,不正是赵瑟来杀她的时候?那一幕,恐怕是个女人都没法全然忘怀吧?
  他便哂笑了一声,寄柔听到声音,蓦地把眼睛一抬,眸光被太阳照着,波光潋滟地,迅速一荡,又溜开了。陆宗沅手指在鸾带上点了点,像要说什么,见寄柔一张樱唇微张着,有些好奇地等着,他便忽的一笑,也不说了,径直往殿内去了。
  方氏在暖阁里,早听丫头急传,说王爷到了,她是习惯性地要忙着梳头匀妆,谁知才从炕上下来,陆宗沅已经自己撩起帘子进来了,方氏便身子一僵,讪讪地请他到榻上坐了说话,然后自己背着太阳,在暗处坐了,只希冀着他不要注意到自己的病容。谁知陆宗沅根本不曾留意她的脸是黄是白,开门见山地问:“岳丈给你的家书,拿来我看。”
  方氏一愣,忙叫丫头把匣子开了,取出家书来给陆宗沅。他接过去,逐行逐句地看起来。那张脸,正对着光,极端正的口鼻,越发显得磊落了。方氏原本还有些怨气,这会也烟消云散了,只是看着他出神,心里想道:他生的多好看呐!那蹙眉沉思的神态,简直叫她莫名其妙地多了份母性的温柔。这么一想,腮上便热起来。
  陆宗沅却把书信把炕几上一扔,鼻子里嗤了一声。方氏看他那个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没底,便忐忑追问:“范大人是贵妃娘娘的堂兄,皇上的舅子,他上的折子,怕皇上也会多看几眼。”一想到下人们说的小青山之事,方氏心里就更难受了,揉了揉闷闷的胸口,嘟囔道:“就为着一个小女子,把范大人给得罪了……”只是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酸,难道她不也对范忝的贪得无厌深感厌恶?方氏忙住了嘴。
  陆宗沅早听见了她的嘟囔,淡淡说了一句,“不是为她。”
  方氏眼睛一亮,待要追问,陆宗沅已经转了话头,“你对茂哥太过严苛了,正好太妃要管,就让她管去,我估计她也耐不住那个性子,至多管个一两月,你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把身子养好,年纪轻轻的,这么多病,不是好事。”
  方氏听他说话,很有几分关切,昨夜里那一场闹剧,仿佛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暗自便松口气,心里甜丝丝的,想着:王爷果真大度,从不和女人一般见识。便眉开眼笑地应了。两人闲话几句,陆宗沅把红杏叫来,看了太医开的药方,认为也还妥当,便把茶碗一撂,起身要走了。
  方氏有些失望,欠着身子问了句:“不再坐坐?”
  “不坐了。”陆宗沅走了两步,才挑起帘子,又站住了,乜了方氏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本来没有的事,被你昨夜里大张旗鼓地闹了一通,估计也要传开了,到时候流言蜚语的,我被迫无奈,也只好弄假成真了––你这个人,也是糊涂。怨不得整日里被人挤兑。”
  方氏听了,愣了半晌,觉得有几分明白,又有几分糊涂,汗颜之下,正要去追问,陆宗沅却早已离去了。
  
  第36章 一枝红艳(十四)
  
  陆宗沅走出寝殿,上了月台,看见一个穿了青缎坎肩的侧影,就倚着穿花龙纹汉白玉的栏杆,一手托着腮,无所事事地用指甲在龙凤望柱头上划来划去。一不留神,手里的绫帕如蝶一般飘然坠落了,她“咦”一声,探着身子捞了一下,没捞着,才把头一抬,看见几步外陆宗沅正笑望着自己。寄柔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掠了掠鬓发,然后转过身来,笑着叫道:“王爷。”
  陆宗沅径直走下月台,把绫帕捡起来,见是鸭青的底,上头绣着一朵红莲,底下两只游鱼摆尾,情致缠绵。已经和当日那些小鸡小鸭葡萄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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