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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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刘陌站在一边。见了此马的确神骏,又冀望博娘亲欢欣。拱手道,“让儿臣试一试吧。“太子?”刘彻略一怔忡,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乃一国储君。身份贵重,驯马凶险,若是跌了摔了,都不好。便都无事,无法驯服得这马,已经丢了脸面。
可是,他少年时,也是这样果敢弄险,眉眼飞扬间。何曾畏了半分?
“陌儿,”阿娇倒是相信自己儿子的,替他理了理衣领。道,“小心些。”
“嗯。”刘陌将冠带交给了成烈。束好头发。入场走到汗血宝马之前。那马连续抗过数人,也有些喘。略抬起前蹄,打个响鼻。刘陌只觉得它眸中光彩流动,倨傲飞扬。
他冷不丁防飞身骑上去,稳稳坐住。汗血宝马楞了一愣,发足狂奔,跳跃颠簸,意图故伎重施,将背上人掀下去,然而他背上的那个人,承袭自朝天门的功夫,再不是一般驯马手可及。刘陌在马背上将心气平静,只觉得是一只再海上孤帆远洋地小舟,风浪再大,也稳若泰山。也不知过了多久,坐下骏马终于泄气,渐渐平静下来。彼此身上,都透出重重汗水。
“好。”四处一片雷动。便有宫人机灵赞道,“太子殿下果然神勇非凡,降服宝马。”刘陌却似全没听见,坐在马上淡淡笑开。
其时,秋日的阳光淡淡照射在场上。多年后,宫人们回忆,当时昭皇帝的笑容,清澈堪比这秋日地阳光温煦。昭皇帝不同于武皇帝,他的唇边,经年噙着浅浅地笑纹。只是那笑纹,温和却不暖煦。许是因为当日,孝武陈皇后在场外看着,所以,他才能够真心的笑上一场。
后世班氏立传,孝昭皇帝纪开篇即言:孝昭皇帝事母至孝。
刘陌跃下马来,督着侍从为马配上鞍鞯,转身看着慢慢走近来的娘亲,微笑道,“娘亲现在可以骑了。”
汗血宝马扬起残存的傲气,撩着蹄子,被刘陌瞪了一眼,似乎明白了这个女子对主人的重要性,安静了下来。
那传言果然是真地,汗血宝马,其汗如血,染红了它自己的髻毛,也染红了刘陌的半幅衣裳。阿娇看的皱眉,扫兴道,“染成了这样,这衣裳算毁了一半了。”
刘陌怔了一怔,不料娘亲这样答她,放声大笑。笑声中汉血宝马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偏着头望着面前的母子,无法懂得彼此的思考方式。
“那就请娘亲给它取个名字吧。”他道。
“此马乃天下良驹,毛如血,汗亦如血,”阿娇想了想道,“就叫朱缡吧。”
因为刘陌驯服了朱缡,刘彻便将朱缡赐给了刘陌。
当刘陌回到博望殿时,上官灵已经听说了马场之事,虽眼见的刘陌丝毫无伤,想起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迎上来道,“殿下不曾有事吧?”
“无事。”刘陌换下衣裳,兴致犹勃勃,道,“灵儿,我自幼习武,不过是一匹马而已,尚难不倒我。”
刘夭已经足三岁多了,渐渐学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喊着,“爹爹,”抬起头来,眉目之间,竟少似父母,肖似阿娇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超过姑姑刘初。因了这个缘故,很受父亲刘陌,祖父刘彻地喜爱。
对于刘彻而言,说是喜爱,也不全然。见到刘夭的时候,他神情柔和,赏赐颇多。但他并不愿意常让上官灵将刘夭抱到长门殿来一见。更不欢喜看着刘陌疼宠女儿的样子。
刘陌也隐隐察觉地到,所以也少带着女儿出现在父皇面前。
太初四年,乌孙送来军须靡夫妇献给大汉皇帝的贡品,数箱人参貂皮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格外惹人注目。
那是乌孙使者一路小心翼翼捧来地,一只尚未足半岁地雪狐,精致玲珑,没有一般狐狸身上难闻的腥味,尚学不会怕人,一双眼睛乌黑精灵,溜溜转个不停。
“这是我们王孙大人派人费了很大地劲。终于抓获的。乌孙天气寒冷,境内多雪山。但雪狐乃是极机警的动物,亦不服人驯。这只雪狐狸还是乌孙猎人千辛万苦在高崖后寻到地雪狐洞穴。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抱了回来。王孙怕雪狐离了雪山不适应气候,特用了一块冰玉镇住了胸
刘彻看着那只雪狐片刻。雪狐虽漂亮,他却并不喜欢太过精致漂亮的东西。身为帝王,最戒地就是玩物丧志。
“将这只雪狐送到长门殿吧。”他慢慢道。
因为这只雪狐狸,例行的每隔年一次送给和亲乌孙地细君公主的物品,今年更加丰富。
抱起雪狐狸的时候。陈阿娇很有些讶异。她不曾料到,当年不过是随口一提,刘彻当真为她找了这么多年。那寻找虽说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但既有形迹,自然为人窥的到。到最后,刘陌刘初都知晓,独在她面前瞒了痕迹。
“恭喜皇后娘娘呢。”绿衣捂了嘴偷偷的笑,看着那么玲珑可爱地狐狸,喜欢的不得了。道,“娘娘,给它取个名字吧。不然我们怎么叫它?”
“又取名字?”陈阿娇微微蹙了蹙眉。道,“它是雪狐。从乌孙来。就叫雪乌吧。”
雪乌在阿娇温暖的怀中抬起头来。吱吱叫了几声,感觉一片宁馨。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安定的力量。
这一年,刘夭已经长到了五岁,已经能跌跌撞撞的走路。很喜欢阿娇殿上养着的雪乌,腻缠着阿娇,“皇祖母,让雪乌跟着夭夭回博望殿住几天好不好?”
阿娇看着刘夭,心里想,她若是敢应,不知道刘彻知道是什么表情呢?
只好安抚刘夭,“夭夭若是喜欢雪乌,到长门来住几天就是了。”
那一日,刘初回宫探母,抱着雪乌,听了刘夭的佚事,吃吃的笑,“夭夭想要雪乌,”她提点道,“你先去求你皇爷爷吧。”
刘夭虽然一向受刘彻疼宠,但偶尔窥见刘彻针对别人冷肃的神情,还是对这个皇爷爷心存畏惧,打了个冷战,道,“算啦,我不要了还不行么。”
那一年,陈阿娇听说郭解回到了长安,生活安好。彼此早就隔了太久,她没有特意出宫看,知他安好,就好。
那一年,上官灵与刘初俱有了身孕,在天汉元年都产下一个男婴。天汉啊。
因年年行旱,刘彻改元为天汉。从此后,汉武一朝年号六年一轮改为四年一轮。
天汉元年,桑弘羊长子桑允满了十六岁,娶妻秣陵候府长孙女,刘策之妹刘撷。
天汉三年,长到了十五岁地飞月长公主长女东方湄,终于拗得父亲东方朔的同意,嫁给了她自幼一直黏着的长信侯义子柳宁也许,这世上真地有缘分存在吧。不然,为什么精灵如东方湄,偏偏只喜欢有些木讷的柳宁,固执地喜欢了十四年。那缘分,却是从元鼎五年地抓周开始,就牵系起来的。
陈阿娇想起那次荒唐地抓周,禁不住要微笑。
连子女都婚嫁了,他们,岂不是真的老了?
是的,时光何曾在意过你是君王,他是乞丐。慢慢的,她便在身边那个男人发间瞥见了再也挡不住的雪色。只是精神毫不逊色最年轻的时候,眸间的锐利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深沉。坐在宣室殿的身影,挺直如昔。
那一日在长门殿,睡去之前,刘彻抚着阿娇的青丝,若有所思,“娇娇莫不是天人,总不见老的。”
阿娇骇笑,“哪里有?”
这世上又哪里有真的不见老的人呢?
她的青丝不见雪,可渐渐也失了少年时的柔韧。偶尔照铜镜,也窥得眼角若有若无的细纹。
留不住时光。可是,若身边人都渐渐老去,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呢?
那末,该老的时候,还是老吧。
天汉四年,刘夭满了九岁。皇家的女孩子,虽然不需要治国安邦,总是要学书的。渐渐的习了《诗经》。读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美好的句子,将爱情想地如透明的春光一般美好。
“爹爹。”她缠着刘陌撒娇,“我听宫人说。爹爹并不是在未央宫出生,而是在出生后好多年才被皇祖母带回皇宫的。为什么呢?”
其时。陈皇后独获圣宠,复位为后,母仪天下已经很多年。宫中诸人渐渐绝了对那之前地一段时光的议论。陈皇后究竟因为什么离开陛下身边,而在宫外又曾做过什么,早已无人提及。
刘夭第一次看到疼爱她地父亲冷了脸色。“小孩子,不要乱打听。”他斥道。
她便觉得受了委屈。她是这建章未央二宫最受宠的皇长孙女啊,连同母弟弟有时候都没有她让皇爷爷皇祖母喜欢。
“夭夭,”娘亲拉住她,道,“你爹爹素来最敬重你皇奶奶的。那一段日子,”上官灵迟疑了片刻,隐晦点道,“你爹爹一直觉得是你皇爷爷对不起皇奶奶。所以。你以后不要提了。”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怎么会呢?她心里疑惑,皇爷爷对皇祖母那么疼宠。疼宠到她都忍不住羡慕。如何,会对不住皇祖母。
虽然不敢再提。但疑问植在了心底。就像种子一样抽芽发穗,若没有人管。渐渐的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太始元年春,徙郡国豪杰与茂陵。夏,悦宁公主产下一女,颇似悦宁公主当年,刘彻极为疼爱,尚在襁褓中就赐下封号顺华。
一生平顺荣华。
太始二年三月,改铸黄金币。开白渠,兴水利。
太始三年正月,有使从境外来,与甘泉宫大宴招待。这些外国人对大汉京都地繁华极力交口称颂,盛赞长安城为当今世界上第一繁华的都市。
“可是,”他们压低了声音,“我们听说,大汉的皇帝虚设后宫三千,只独宠他的皇后一人,是真的么?”
“是啊。”捧酒的侍者眼都不眨,笑吟吟的道。
“怎么会呢?”这些人惊叹,“身为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君王,皇帝怎么可能只喜欢一个女子。便是我们国家,哪个国王不养着几个情妇。”
“可是我们的皇后娘娘很漂亮,很聪明,很温柔啊。”侍者不动声色道。
外国客人摇摇头,“不过,”他们欣羡道,“这真是一个美丽地童话。坐拥三千而独宠一人。哈。”
太始四年,太子妃上官灵产下第二子刘宓。这也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转眼就到了征和元年。征和元年,皇长孙刘越已经八岁。皇族子弟自幼便得练习骑射。他的祖父,父亲都极擅长于此。而他表现的也对此极有天分,不到半年就得心应手,瞄上了父亲马厩里那匹朱缡。
传说,朱缡是天下第一地汗血宝马,行走如风,日行千里,汗下如血,生平只认刘陌一个主人。
博望殿里,刘陌淡淡的看着自己地儿子,道,“你还太小。”
驾驭朱缡那样地烈马,还太危险。
“可是,”刘越不服气道,“父亲八岁的时候,已经在做什么了呢?”
刘陌怔了一怔,他八岁地时候啊。他在这博望殿做了太多年储君,已经渐渐忘了少年时的峥嵘时光。
那还是比如今的刘越还要小的年纪,他不知道这个世上谁是他的父亲。与娘亲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他知道了,他的父亲,是大汉最尊贵的那个人。
可是,那又如何?再尊贵,他也只是抛弃他们母子三人的人。他怕见娘亲的泪,所以不肯原谅让娘亲哭泣的那个人。
那半年,他跟着母亲走遍大汉的河山,私心里希望不要有回到长安城的那一天。可怎么可以呢?早早还在那里。
于是,还是走回这座牢笼。
在长门宫里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他方惊觉,他们是那么肖似。剑一般飞扬的眉,锐利的眸光,以及,纸般薄的唇。
不同的是。他地锐利,终年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中。而父皇的锐利,却张扬出来。凛冽地像出了鞘的剑。他已经是这个世上拥有最大权势地人,不需要掩藏他的锐利。
见了父皇之后。他承认父皇是一个好的君王。在他的治理下,大汉国泰民安,威加四海。但他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夫君。
一个好的夫君,不会这样伤害深爱他地妻子。
他亦曾见过卫子夫。想不通那个苍白的女子有什么好,会让父皇当年舍弃母亲选她。
后来,渐渐懂了。他亦渐渐玩弄权术玩弄的炉火纯青,分寸不失毫厘。可是在心里某个地方,还是谨记着娘亲当年的教导,相信一些美好的存在。
娘亲当年是如何教导他的呢。不是不爱他,却还是忍痛送他远行。因为,没有见过天地广阔,不肯收心建造家园。没有亲自历练。不能真正成长。
所以。
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刘越欢呼一声,道。“谢谢爹爹。”
“慢着。”他吩咐道。“让何公公看着,小心些。”
而父皇。当年是如何看他的呢?
他不曾思虑过这个问题,却在面对着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忽然有了些了悟。
那是从他骨血里延出地一脉,他总是盼他好,盼他日后能继承自己的功业,发扬光大。却因为利益的牵扯,永远不能亲近。
他们父子,共同地维护着那两个女子,或者说,深爱着她们。可是,他们彼此,却不得不相互提防。这样的关系,畸形却持续了数十年。彼此都认为,只最适宜地方式。
刘陌微微地低下头去,淡淡一笑,以前的事无可追回,但,他不希望,这样冷漠地父子关系,在他和他的儿子之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