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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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应麒道:“你是怕出现项羽、刘邦这样的草泽英雄?”
杨开远道:“不错。曹操崛起之前,天下谁不瞩目于董卓、袁绍?孙策横扫江东之前,天下谁知道这个默默无闻的男人会割据一方?我们现在虽然做得还不错,可要是放任天下大乱,说不定一个不慎杀出一个横扫天下的人物,那时我们汉部在后人眼里也许就会变得像袁绍、刘璋一样可笑。”
“这确实是很可怕的问题,”杨应麒道:“所以对于我们无法直接控制的势力,在扶植他们的同时,我们也要利用另外一种东西来钳制他们。”
杨开远道:“什么东西?”
“忠。”杨应麒道:“对大宋的忠。”
杨开远问:“对宋室的忠诚——这东西到时还有钳制英雄的力量么?”
“有的。”杨应麒道:“忠是一种寻求归属的渴望,除了个别狂妄到认为自己就是全世界的中心的人外,大部分人都需要它。所以它只能被代替,而不能被消灭。特别是对于我华族来说,几次大一统时代的辉煌已经让我们产生一种对大一统近乎本能的习性:我们需要一个能够统一天下的政权来作为我们团结的对象!至于这个这个政权是谁家天下反而有些无所谓。正是有这个原因在,所以现在大宋虽然疲弱,朝廷又昏庸无能却仍然有很强的号召力!也正是因为宋室还有这等号召力,所以我才不敢轻易动它。”
杨开远道:“但万一赵氏继续疲弱下去,疲弱到无法维系天下人对它的期望呢?”
杨应麒道:“万一?我们不怕这个万一,我天天期盼着这个万一呢!”
杨开远道:“你是说,到时候你就会出兵大宋?”
“不错!”杨应麒斩钉截铁道:“到时我绝不会犹豫的!”
杨开远道:“但我还担心另外一个万一……”
杨应麒问道:“什么万一?”
杨开远道:“我担心大金早一步比我们得到宋人的这种忠诚……”
杨应麒叹道:“三哥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人心毕竟是厌死恶生的,如果没有选择,大概他们会逐渐麻木于胡马的铁蹄下而不知振作。可是……可是现在我们汉部可以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可能更好而已。”杨开远道:“没错,我们汉部是和宋人更亲近些,但如今在大部分宋人眼中,女真还是比我们汉部来得强大!所以他们会选择亲者还是选择强者,这恐怕很难说吧?”
杨应麒听到这里有些黯然道:“不错。但两国兵力强弱对比的改变,并不是其中一方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因为那不但需要努力,而且需要机会!”
杨开远道:“你在等这个机会?”
“不是!”杨应麒道:“我想创造这个机会!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否成功,但是……”
“不用但是了。”不等杨应麒说完,杨开远便拍了拍杨应麒的肩膀,微笑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会成功的——不!是我们!我们会成功的!”
杨开远的这句话让杨应麒心中一阵安定,折彦冲失陷以后,能够给他这种支持的,或许就只有三哥了。
第二一八章 悼忠臣(上)
华元一六七七年九月,被金兵围困了两百五十天之久的太原,终于在外援失败、内无粮草的情况下被金军攻陷,城中守将或战死,或自杀,城中居民死难者十之八九。
太原失陷之后宗翰再无后顾之忧,分兵占领汾州、晋州、寿阳。而宗望也在井陉击败种师闵、种彦崧的联军,然后回师攻陷真定。
十月上旬,金国东西两路统帅在平定碰头,商议进一步南侵的战略。会议上完颜部的老将兀室提出先平两河、再取汴梁的策略。这个策略比较稳妥,但宗翰却觉得太过保守,他认为若不能攻下汴梁,两河的州县虽得不能守,若是攻下了汴梁,两河失去了可以拥立的中央,便可以不取自下。宗望对宗翰的策略也欣然称善。
几乎在同时,欧阳适东渡津门、辽口,先后与杨应麒、杨开远议事,杨应麒认为宗翰、宗望用兵好急险,这番南侵,必然先破汴梁,然后再缓出手来经营两河,如果是这样的话,汉部的势力应该可以找到趁机进入的空隙。
杨应麒的策略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再管大宋政权的存亡,先布下暗子经营两河。“金人治国之才本来就不足,尤其文官泰半出自燕云,这些人归附未久,又都是汉人,我们尽量放开手收买。至于大宋在两河的士绅,塘沽也尽可大开中门,有多少收多少!只要宗翰、宗望得不到两河的治权,他们在这里就站不稳脚跟。如果大宋的正规军挡得住金军的攻势,就由大宋去吸引金军的主力。如果大宋的正规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我们就组织附属军力在正面对金军进行一次大阻击。”
在具体执行上,则由杨开远、阿鲁蛮应付北面吴乞买的压力,欧阳适分管河北,曹广弼负责河南、河东,杨应麒在统筹全局之余分管山东。
而大宋这边,种师道听说太原、真定被攻陷,马上传檄令西、南两道兵马赴汴梁勤王。这时大宋兵力四散,而且先前朝廷为了省钱没有采用种师道派重兵屯守京师外围的建议,使得河北、河东军势一旦崩溃,京师外围就再没有强有力的防备。种师道认为当前形势比金军上次南侵还要危急,揣摩双方的兵力以及时局,觉得这一次汴梁恐怕难以固守,奏请朝廷西迁,驾幸长安以避金人锋芒,京师守御的事情就交给将士们全权处理。但宰相觉得金军还远在平定皇帝就逃跑实在太没面子,认为种师道这么建议是怯敌的表现,因此不但没有采纳,还以他病重为由再次将他罢免,用另外一个文官范讷代领两河宣抚使,将种师道召回汴梁。
种师道罢免之后,宗望为麻痹大宋,佯许议和,而且条件十分优厚:大宋不用割三镇,只要献上五辂、冠冕,并为大金皇帝上尊号,且须康王亲到,和议便可成。
欧阳适听说这和议的内容后笑道:“宗望这招麻痹战术用得太过低劣!三镇都有两个被宗望宗翰攻下了,难道他们还会把吃下去的猪肉吐出来不成?这条件未免宽松得太假,猪才会信!”
但赵桓和他的宰相们听到后却喜不自胜,果然允诺了金人,诏太常礼官集议金主尊号,又命康王赵构立即前往宗望军中为使为质。由于先前种师道已传檄令西、南两道兵马赴汴梁勤王,所以宋廷又补了一道诏令,命诸路兵马不必进京,免得多添喧扰云云。此时大宋南道兵马总管张叔夜已经召集了十五万大军准备入京,但接到这道命令后也只好将东南各州的兵马遣散。
结果康王赵构还没去到金营,金军西路军便已渡河。防洛口的大宋军马望风而溃。
宋廷听说后急召四方兵马急赴京师入援,又许两河、山东各地守臣便宜行事,命王师中代枢密行权与汉部商议援军将领事宜,请汉部急速发兵入援——但这时哪里还来得及?张叔夜连发调兵令,各州被这“狼来了、狼走了、狼又来了”的命令扰得烦了,大多委蛇了事,再则时间也太过紧迫,张叔夜仓促之间也只调得一万多缺乏训练的兵卒便匆匆入京赴援。
在塘沽,陈显对欧阳适道:“大宋危矣,这次恐怕就是宗社也难保全了。”
欧阳适问:“那我们当如何着手?”
陈显道:“我看七将军的意思,仍然不敢正面和金人冲突,而是要扶植附属军力来牵制金人,以免大宋完败大金一家独大。现在中原有两股大力量,一是抗金,二是扶宋。抗金的事情七将军既然用心,我们便不用和他争去,我们做另外一件事情。”
欧阳适问:“扶宋?”
“不错。”陈显道:“汴梁若失,中原的局势将会是大金与抗金势力的斗争,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很可能会形成汉部扶助的附属势力与大宋残余势力共同抗金的局面。附属势力我们让给七将军去组织,而大宋的残余则由我们来介入。”
欧阳适大感兴趣问:“怎么介入?”
陈显道:“我们公开出面是没有号召力的,现在对赵氏向心的人还不少,我们可以在这上面想想办法。”
几乎在同时林翼也来寻曹广弼道:“二将军,如今汴梁战备空虚,四方勤王之师怕是赶不及来了!上次有种少保领了西兵来救,这次我们还能盼谁来?我们不如快走吧。要不然等战乱一起来怕就来不及了。”
曹广弼道:“再等等。”
林翼道:“还等什么?”
两人正议事,忽而宋廷传下命令,准曹广弼组织民兵助防。
传令的官员走后,林翼从屏风后走出来道:“若早两个月下这道命令,我们也许还能组织起一支像样的军队来。现在才让我们干,哪里还来得及!”
曹广弼道:“来晚了也总比不来好。”便传下命令去。曹广弼私下里早有一份兵源名单,孔壁书社的组织又极有效率,只半日功夫便召集了三千人,共分为三个千人队,曹广弼自领第一队,由上党入京赴难的一个壮士王彦领第二队,邓肃的同学、在上次守城中文武表现均为上佳的太学生郦琼领第三队。曹广弼召集这三千人训话,要求他们从这一刻起便依军令行事,驻扎在孔壁书社周围待命。又召邓肃、王彦、郦琼商议,郦琼问:“曹先生,如今众言炎炎,都道京师难守,你看这次汴梁可守得住?”
曹广弼道:“尽力而为!”
王彦道:“不错!若是汴梁不守,把这条性命搁在城头上便是!”
“不!”曹广弼道:“临危一死,又有何益处?再说金人未灭,我等如何能轻易就死?汴梁若是失守,我便渡河北上,沿路召集义士,到河北、河东与金人打去!就算捣不了他的老巢,也要扰得他鸡犬不宁!”
王彦、郦琼一听既佩服又振奋,都道:“王彦愿随曹先生北上!”
周小昌将麒麟楼所藏的兵器搬出来分发下去,林翼则引城外一个马商入城,共得马匹五百。城内散藏在各处民家、属于汉部财产的马匹也有五六百匹。
无人处,林翼问曹广弼道:“二将军,你这般安排,是真要在这里和金人决一死战么?我们这点人手,只怕影响不了整个战局。”
“决一死战?当然不是。”曹广弼道:“我迟迟不走,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林翼心中一惊,心道:“那温调羽的事情,二将军不会已知道了吧?”有些担心地问:“谁?”
谁知道曹广弼的回答却让他大感意外:“种少保。”
林翼奇道:“种少保?”
“对。”曹广弼道:“种少保这次回汴梁后病是越来越重了,说句不吉利的话,我怕那个日子也快了。我总觉得他弥留之际应该会有要紧的话和我说,所以一直在等着。”
第二一八章 悼忠臣(下)
种师道睁开眼睛,竟看见了一片兵火过后的废墟。这位大宋皇朝的末世元帅努力地眨了眨眼皮,才从幻觉中摆脱出来。
“会是那样吗?会是那样吗?”
他以文人身份入武职,打了一辈子的仗,临死还要用一把随时散架的老骨头去撑这个随时就要崩塌的大厦,可就是这样朝上的诸公还是不肯让他专心地打仗,而是把他一会罢免,一会起用,所有的军政要略没有超过三个月以上的延续性,让他如何打得来胜仗?
“就是予我以军事上的专断之权,我也未必能赢得了金人啊……”
更何况这专断之权他根本就不可能拥有。
“叔叔,曹先生来了。”
种师道转头看了看曹广弼,示意种洌出去。门阖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躯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还是那么亮。
种师道忽然颤巍巍地抓起床边的拐杖,对着曹广弼就打,连打了三下,忽然手一软,拐杖跌在地上——他已经没力气了。
“少保……”
“不要叫我少保!”种师道喘息道:“你们……你们这群贼子!贼子!”
“少保……”曹广弼道:“我是曹广弼。”
“我知道你是曹广弼!”种师道道:“我知道你是汉部的曹广弼!我更知道你们汉部对我大宋心怀叵测,知道你这次来汴梁,不是要救大宋,而是要毁大宋!”
曹广弼默然。
种师道道:“这是我尽忠了一辈子的大宋,是我维护了一辈子的大宋,我不愿看着它倾颓,我不愿意。”
曹广弼道:“我们没做对不起大宋的事情。”
“没有?”种师道道:“那登州、沧州是怎么会事?那些被你们拐走的太学生是怎么会事?你真的当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曹广弼黯然道:“既然少保知道,为什么不把登州、沧州的事奏禀朝廷?”
“奏禀朝廷?”种师道惨然道:“且不说朝廷会否理会,便是朝廷理会这事,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