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3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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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宪闻言黯然,许久,才说道:“不如我们派人和折彦冲谈谈吧。怎么说也是一场亲戚,或许,或许……”
完颜希尹接口道:“或许他不会杀我们?”
宗宪叹了一口气,完颜希尹道:“如果我们投降,看在虎公主份上,也许不会为难我们。不见蒲鲁虎、安塔海现在过得好好的么?可这件事情,你兄长不会同意的。他宁可死了!也不会向折彦冲投降!”
完颜希尹说的没错,除了高庆裔,宗翰身边几乎所有的谋士都打着名为求和、实为投降的念头,但宗翰一听和谈二字,二话不提就将作此建议的谋士杀了——也不管这个谋士之前多得他的信任!在接连死了五个谋士、大臣之后,便再没人敢提此事了。宗翰每日除了督军作战之外就是提刀巡营,或白天,或晚上,只要他睡不着而眼前没有战事,就会领着一队刀斧手到各处营寨察看,将士稍不顺他心,或碍了他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斩杀。短短数日之间,金军大营便人心惶惶,无论文武,个个不知自己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战争的局势一日比一日恶化,石康的步兵已经开出居庸关,把一直紧逼着城墙的金军逼退了数里。不过由于杨开远和石康都是用兵稳健的类型,所以没有过分急躁的逼近,但北面却又窜入了一支胡马,越过野狐岭,直逼归化州。甚至有一小队打着明黄旗帜的骑兵进入奉圣州金军主力的视野!
“大汉皇帝的亲兵!大汉皇帝的亲兵!”
金军中有人叫了起来,那人随即掉了脑袋,但这个消息却像瘟疫般蔓延开来,不久宗翰从熟睡中跳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提刀将门口窃窃私语的两个侍卫杀死。他还要杀人时,高庆裔扑过来,抱住他的脚哭道:“陛下,不能这样了,不能这样了!奉圣州已经呆不住了,我们走吧……”
宗翰举起刀来,照着他的脖子就砍了下去,砍到他后颈时忽然脑袋清醒了一点,赶紧收势,但刀还是砍中了高庆裔的后肩,左右见他连高庆裔都杀吓得魂飞魄散,高庆裔却好像半点没有察觉,继续叫道:“陛下!我们快走!汉廷虽强,但内里并不是没有毛病。我们这次如果能逃得掉,将来或许……或许还有一点卷土重来的机会!”
宗翰惨然道:“卷土重来……可是我们还能到哪里去?东边?北边?南边?”
“西边!”高庆裔叫道:“如果大同守不住,就往西夏那边去。西夏有山河阻隔,又有沙漠隔壁,或许还能负隅顽抗!以待汉廷有变。”说完了这些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宗翰连忙派人给他裹伤,犹豫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放弃奉圣州。
宗翰一走,当地的最后一点抵抗力也就瓦解了。石康派军占领儒州、归化州、奉圣州,这些州城望见汉军旗帜马上投降,所以汉军这场胜仗可以说得来全不费工夫。折彦冲的车驾还在丰州东部,本要从大同西北的德州南下,听到消息便改了路线,转而到奉圣州来,要和杨开远会师。双方的前锋在长城旧址相遇,两相欢呼,喜讯数日间便传遍了整个京畿。
杨开远闻讯进驻居庸关,一边准备着迎接折彦冲,一边派两万军马偱西南路去抄袭雁门关的北面。
刘萼听到消息,连夜跑到军中来见曲端,道:“将军与石将军同为我大汉上将军,各居防范宗翰之要职。之前朝廷评价居庸、晋北军势,都说居庸关虽有杨元帅为后援,但论坚实还不如将军的晋北军。云中的女真余孽,主力本在奉圣州,如今石将军已经得奉圣州,而将军还在雁门关下踌躇。若等北面派遣的大军到了而雁门关还巍然未倒,那朝廷诸公对将军恐怕就要另作评价了。”
曲端听了脸色大变,召集诸部将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各路大军都已建立不世奇功,唯我晋北军未得一城一地!雁门关就在前面,已经拦了我们几年了!我如今在此立誓!若不能在杨帅援军到达之前攻破此关,我愿去上将军衔!回陕西种田喂马去!”
诸将应诺,均愿效力死战。第二日曲端亲到城下督战,限三日之内破关,士兵出营,有进无退!
雁门关上虽还有一部分愿意效死的女真战士,但大部分守军却在这几年的腐化中堕落了,许多人甚至抱着坐等收编的心态。宗翰以东胡酋长窃据云中,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在本地很不得人心,只是淫威之下一时无人敢反抗而已。这时整个云中的大局连最下层的士兵都知道金军必然无幸,试问又还有谁肯来为宗翰陪葬?雁门关下攻城之声大躁之日,也正是雁门关内人心思变之时!
曲端下达死命令的第二天,便有一个被收买了的金军内应于云梯接近墙头时,在众目睽睽下将几个汉军将士拉了上去!一个督战将领上前要去杀他,却被背后一个小兵一刀砍倒,跟着便有几个内应在墙头的人群中叫了起来:“倒戈!倒戈!不做金人的走狗了!不做金人的走狗了!脱下帽子!倒戈!”
哄闹之中,先有几十个人脱了头盔皮帽,倒戈相向,朝没脱头盔皮帽的金军杀去,雁门关上登时大乱,一些没戴头盔皮帽的兵将也在混乱中被当作了叛乱附汉者,不得已只好跟着倒戈相向,汉军乘势登上城头。登上了城头的汉军和倒戈金军汇成数千人,向城门冲去,冲破了顽抗金军的阻拦,开了关门。
迪古乃站在关头,眼看着雁门已破、金国之亡已成定局,叹了一口气说:“难道我还要做第二次俘虏么?”面向东北横刀自刎,尸体从城头堕下,被抢着进城的军马踏作了肉泥。
第三二六章 克云中(下)
宗翰从奉圣州逃到大同不久,便传来雁门失陷、迪古乃战死的消息。这次他却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不久折彦冲和杨开远在奉圣州会师,两军合作一处,朝大同逼来,加上正南方向的曲端、西北方向的王宣,三路大军将近二十万人马已经成天罗地网之势!
看着大同城内人心思变,宗翰自知守不住,终于在高庆裔的劝告下,趁着东北、西北、正南三路大军尚未合围,连夜卷了粮草马匹,拥四五万人朝西南方向遁去。临行前命宗宪放火焚毁大同。
当初金军破汴后,带走了大量的图书、文物,由东西两路平分,归西路军者除了那些被商人买走转入汉部者,大多留在了大同。加上宗翰这十几年来将大同作为据点,刻苦经营,所以此城文物也颇有可观。宗翰出城后,宗宪看着满城的无价之宝,迟迟动不了手,最后还是一咬牙,叹道:“罢了罢了!关了城门!我不走了!”
部属大惊,慌忙来劝,宗宪道:“战场无情,但这些书画金石、雕梁画栋又有何罪?我们失败了,何苦要它们来陪葬?”便派人去告知宗翰自己的决定。宗翰听了自然怒火冲天,但他这时已出城数十里,正忙着逃命,哪里还能回来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呢?不久三面大军合围,曲端先到,眼见城门虽然四闭,但城头都是老弱残兵,正要攻城,随军而来的刘萼劝道:“不可!听说陛下也正从东北过来,将军何必和陛下争这个彩头?”
曲端醒悟过来,问:“但我若在这里什么也不干,一来怕陛下也要责问,二来也恐被王宣拿了彩头!”
刘萼道:“放着另外一件大功在,何苦来争这可能让陛下不欢喜的意头?”
曲端便问什么大功,刘萼往西南方向一指,曲端便马上醒悟过来,道:“幸亏有刘贤弟在!”便分了一半兵马,将出城入城的道路都堵死了,自己带了精兵去追宗翰。
他走了一日,王宣也到了。他见曲端留下的兵马围而不攻,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外头又围了一圈,也是围而不攻,而且还派了轻骑去接应曲端。
不久折彦冲的大军便抵达大同城下,宗宪听说,派人出城求见,恳请折彦冲不要虐待城中女真,又表示如果折彦冲肯答应这个条件,宗宪愿意任汉军处置。
折彦冲听了使者的话后道:“听说粘罕让阿懒焚城的,他为什么不点火?”
那使者道:“府尹大人说,战场虽无情,书画金石何罪?雕梁画栋何罪?不忍为一时之怒毁千古之宝折彦冲闻言放声大笑,对王宣道:“知道我笑什么么?”王宣忙道不知,折彦冲又问才从晋北赶来的韩昉,韩昉也猜不透,折彦冲笑道:“开远不在,若他在,或会知道我笑什么了。嘿!这个阿懒,小时候是跟应麒读书的啊!哈哈,果然读的一肚子好书!”
王宣还是不知折彦冲所云何意,不敢接口。韩昉若有所悟,问道:“陛下,那这宗宪所请,是否准许?还是说要攻城?”
折彦冲笑道:“他都要投降了,还攻什么城!”对那使者道:“你回去告诉阿懒,让他别担心。回头我会送你们到皇后那里去,皇后自会安置你们。”
那使者闻言大喜,赶紧入城报信,宗宪便带领一众文武官员出城投降。
王宣先派兵进城搜索,控制了城内城外的要害据点,然后折彦冲才进城。宗宪跪在道旁,低着头不敢仰视,折彦冲经过时让车马停下,让他抬起头来,凝视了他半晌,这才道:“最后一次见你时,你还只是个稚嫩少年,如今却也这么大,能独当一面了。”
宗宪闻言大哭,却唯唯说不出话来。折彦冲又道:“别哭了。虽然你是粘罕的弟弟,不过我素来知道你和粘罕不一样。国相一代贤者,不能无后。只要你心无异志,大汉自有你容身之处。”宗宪忙磕头谢恩。
折彦冲入城后,寻到当初被软禁的地方,自有一番唏嘘。左右不敢打扰,分别按照各自的职务去办事。王宣接掌了全城的防务,韩昉接掌了全府的政务。
当晚有部分和女真仇恨极深的汉籍将士趁机要复仇,又有部分不肖之徒要趁火打劫,竟发生了几次斗殴残杀,死了几十个女真人。宗宪等女真文武听到消息,连夜赶到折彦冲居室外头跪求庇护,从半夜一直跪到清晨,才见到折彦冲。
折彦冲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宗宪道:“汉人与女真的仇恨,自有由来。不过昨日我既答应让你们归顺,便不会秋后再来算账,你不要担心。只是现在群情汹汹,我也不好弹压。我看不如护送你们到胡汉矛盾不深的地方去,也免得彼此生恶,如何?”
宗宪泣道:“若能如此,便是陛下对我等的再生之恩、甘霖之泽。”
折彦冲把韩昉召来,让他即日便安排,把众女真插到各地去。又让王宣整顿军纪,不许将士闹事。王宣道:“大家也知道杀俘不祥的道理,但将士中粗鲁不通情理、只知恩怨分明的汉子不少,加上些许不肖之徒兴风作浪,才有昨夜之事。请陛下从轻发落,不要寒了汉家将士的心。”
折彦冲叹道:“他们的感受我自然清楚。不过我们既已答应了人家,便不能言而无信。昨夜闹事的人你仔细彻查,凡是那些趁火打劫的,一律军法伺候。至于那些没抢东西,只是杀人报仇的,且依军法判处,若其中有其情可悯者,你列上一张名单来,我颁旨特赦。”
王宣大悦,下去依旨办事,大部分人都觉皇上办的公道,但还是有几十个被金军杀害了亲人的哭着不肯罢手。王宣不愿强压这些人的怨气,便据实来向折彦冲回禀。折彦冲听完他的汇报,道:“把那些不肯罢休的人叫来。”
王宣以为折彦冲怒这些人不知好歹,惊道:“陛下,这些都是粗人,请陛下莫要为他们动气。”
折彦冲嘿了一声道:“他们是粗人,你我就不是么?我自己也是带兵的,知道粗人的心思。”王宣见折彦冲脸上并无怒色,这才稍稍安心,将那几十个兵士召到折彦冲陛前。
汉军中和女真有仇的将士甚多,不过靖康年间和女真结仇的,大多跟随曹广弼等北上抗金,如今都成为老兵宿将了,他们一方面长年在战场与金军对战,胸中怨气早已变成了战意,二来受汉军军队精神教育已久,做事不至于鲁莽胡闹。眼下这几十个闹事的士兵,受到女真人的迫害大多是在汉军进入河北地区前夕,这些人个个年轻,在军中又浸淫希望你加入支持未久,因此一有人鼓噪怂恿便不顾后果地杀胡泄愤。
这几十个士兵均是中下层的士兵,干了这等事情心中本有惴惴,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到皇帝这里,见到折彦冲后更是惶恐,但想起亲人所受的苦难又都觉得自己没错!
为首一个二十多岁的尉官怕折彦冲要全体降责,挺身而出道:“陛下,这件事情,是我带的头!你要罚罚我一个人好了,不要牵连了兄弟们!”
折彦冲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和女真人有什么仇恨?”
那尉官一听哭了起来,道:“我叫李立新,这名字是入伍后学字,军中的先生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