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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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翼取了笔写道:“既闻噩耗,心急如焚,为国事方滞留至今。眼下建康之事已告一段落,愿早归福建,慰老父,送亡姐。”
秦桧再三挽留,请他稍停两日,林翼不肯,秦桧只好道:“既然如此,可要秦某派人护送?”
林翼写道:“不必!”
秦桧略为踌躇,低声说道:“近日朝廷变动颇多,岳飞易帅之议,或将作罢。”
林翼写道:“此南朝自家事耳。”
秦桧又道:“若陛下大军直至建康城下,我等自当迎迓,但前线之事非我等所能控制,万一王师进军不利,不知七将军作何打算?”
林翼写道:“以生民为先,以华夏为本,以社稷为重,此七将军临行之前告我,望秦大人自重。”
这两句对答貌似都文不对题,但秦桧却连声道:“是,是。”
林翼便将写了字的纸张当场烧了,挫成灰烬才告辞从后门出来,作商旅打扮,一路南行,近几年江南渐转安定,虽然汉宋开战以后工商业经济大受打击,但因兵火还没烧到长江以南,南宋朝廷的财政暂时还能支撑而未增加农税,农民受到的骚扰还处在可以容忍的程度,农村一稳,地方上便无大乱,所以自建康以至泉州,一路都还算安定,至少和花石纲烦扰、方腊造反等时期相比要好得多了。林翼到了泉州后见物是人非,不禁悲从中来,临家门而犹豫不敢进。
林舆护送母亲的灵柩来宋的事情,这时连赵构也知道了,不过汉宋正在打仗,他不好表示什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罢了。不过他虽装作不知,秦桧对地方官员却已有所暗示,林家打听到消息,知道朝廷对此事甚是宽容,便在林舆到达以后正式发丧。林翎是南北两朝都吃得开的大人物,林家大发以后在大宋尤其是在福建也做过许多好事,闽浙一带的许多寒门士子和贫苦人家都得到过林家的沾润,所以林翎虽然长期呆在大汉境内,但在南方的名声也是极大极好。而她的儿子身份更是特殊!就算那些不必巴结林家的人,眼看着有一件可以叨叨北朝那位大人物余光的顺手之事,却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林家一发丧,以泉州为中心快马三日之内能到达的州县,排得上号的商人几乎倾巢而出,仕宦名流到场者也不计其数,连泉州府现任知府也都来了。甚至数千里以外,也有人因之前已听到消息而送来了挽联。
林翼眼见人多口杂,不敢直接上门,挨到晚上才从后门进来,听说他来,林舆固然振奋,多年没见到儿子的林珩更忍不住老泪横流。林舆扶着外公,领着舅舅到棺木前祭拜,林翼抱棺而哭,极尽悲戚。亏得几个老家人左劝右劝,才劝得他们父子爷孙三人渐渐安稳下来。林翼看看林珩颤巍巍的站立不稳,怕自己再哭引得老父跟着伤心旧病复发,忙抹了泪,停了哭,扶了他回房歇息。屋内只有三人时,林珩扯住他道:“翼儿,你这次回来,可是有意接手家族的生意?”
林翼看了林舆一眼,林舆忙道:“舅舅,我毕竟年轻,对生意上的事情还不是很懂,若是由你接手那是最好。”
林翼却摇了摇头说:“不,我那边的事情,还没做完。”他舌头被割了一半,经过名医调理之后虽能说话,但口音十分含糊,十个字有八个字要走调,有些音发不出来,所以在外人面前是半句话也不肯说,这时只有老父、外甥才开口说话,但也说得十分吃力。
林舆问道:“是我爹交代的事情么?”
林翼点了点头,林珩道:“那还要多久?”林翼摇了摇头,却不说是说不准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林珩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长大了,路该怎么走,我也不好强求你们。不过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我不想有生之年,再来一次白发人送……”说到这里一哽咽便说不下去了。
林翼道:“爹,你早些睡吧,别想太多。”扶着林珩躺下,才拉了林翼到外间来,铺开了笔墨写道:“此间之事一了,快些回去。现在建康那些人还拿捏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七将军,所以对如何对你也还犹豫着,若等前线局势有变,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待你就难说了。”
林舆看看里屋,怕说话吵醒了外祖父,便也提笔写道:“我想多侍奉外公几日。”
林翼写道:“不行!丧事办完就得走!”
林舆甚是不忍,眼睛有些红了,写道:“外公年事已高,我这次走了,再要来泉州就更难了。也许此次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舅舅,你就容我多留几天吧。”
林翼见林舆孝顺心里也颇为感动,但仍摇了摇头写道:“外公虽不忍你离开,但更不忍见你受到伤害。我明日会跟他说,你若不走我也要请他老人家赶你走!”
林舆一阵黯然,似乎已不抗拒,林翼又写道:“你身边有奸细。”林舆在纸上写了“王佐”二字,林翼见了颇为讶异,以笔询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舆写道:“崇明澳。”
林翼看见,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来,又笔询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林舆写道:“他未对我露出恶意,或许只是在利用林家做什么。此人甚有才能,我有意招揽他,只是还不知他的来历。”
林翼笔答道:“他本名王大节,是岳飞的人。”
林舆见到这个答案后微感吃惊,但也不是很意外,写道:“舅舅觉得招揽他的可能性大么?”
林翼笔答道:“微乎其微,除非岳飞死了。”
舅甥下笔如飞,交换别来信息,林翼除了问林舆南下见闻外,还详细问了杨应麒北游的情况,林舆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但问起林翼南来何事林翼却不肯回答,又问前线大事,林翼写道:“我未到前线,如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南方高士都道北军隐忧极重。现在胜败迹象未明,赵构秦桧对下一步该如何走还在犹豫,各方便都不敢妄动你,但南北胜败一决,形势一明朗,你的作用就会凸显出来,到时你再要走就迟了。再则,万一七将军有所行动而你仍留在泉州,恐怕动手之际会有顾虑。”
林舆见他说到后来还是劝自己回去,轻轻一叹息,低声道:“舅舅,我知道了,等娘入土为安了,我结庐三日便渡海到流求去。这样可以了吧?”
林翼也不再逼他,两人收拾好纸张到灵前烧了,林翼望着林翎的牌位发了好一会呆,又去检视所有送过礼或来吊唁者名单,对林翼道:“这些名字,要记住,他们,都有目的的。”
林舆道:“我晓得。从这些名字里可以揣测到一些人的立场,甚至揣测到他们的心意。”
林翼眼中又露出赞赏的神色来,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不愧是七将军,的儿子。”
林舆脸上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忽然见到林翼脸色有异,原来林翼在长长的名单中竟看到了“任得敬”这个名字,这次林翎的丧事虽是在南方举行,但她影响力极大,所以北朝士林、商贾中也不乏有人想方设法派人前来吊唁,但大汉重要将帅在这等关头或因无暇顾及,或是避嫌未预此事,唯有任得敬设法送来了挽联,所以在众多名字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林翼将名单看了很久,才对林舆道:“这个名字,没弄错么。”
林舆道:“应该没错。他多半是要向我爹爹靠拢。”
林翼却摇了摇头,说道:“两面三刀,要小心他。”说完这句话后才放下名单,领着林舆来到后花园,指着园中一桌一凳,一花一木,絮絮说起往事来,他口舌不清,有许多字林舆听不清楚,但也知道舅舅说的是和母亲发生在这花园中的幼年往事,听了片刻便忍不住落泪。舅甥二人对坐,不觉天明,天亮时林舆打了个盹,再睁开眼睛林翼已不见了,却见外祖父林珩拄着一根拐杖来到身边,正给自己披衣服,慌忙道:“外公,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多睡会。”
林珩道:“我昨晚压根就没睡。唉,人老了,也不用睡那么多,趁着还能看见,便多看看你们几眼。”
林舆一听眼睛又红了,又听林珩道:“你舅舅刚刚走了。”林舆惊道:“舅舅走了?怎么这么急?”
“他多半是有事。”林珩叹了一声,摸出两封信来道:“他在房里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给你,写完就走了。他大概以为我还在睡,却不知道我躲在暗处,一直看着他写完信离开。”说着将信交给了林舆。
林舆拆开看了,见上面也是一堆的人名,人名后面便是籍贯、来历以及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一些名字如王佐等是林舆知道的,但还有一些名字林舆压根儿就没见过,心道:“舅舅给我的这些陌生名字多半是往后我会遇上的人,他是担心我像这次般被王佐蒙在鼓里了。”信的最末还是劝他赶紧北归,又让林舆见到了杨应麒帮自己报一声平安。
林舆读信的时候,林珩一直没开口打扰,等外孙读完了信林珩也不问信里写了什么,只是道:“你舅舅在给我的信里说你留在这里太久会有意外,乖孙子,我看等你娘入土为安以后,你便回去吧。”
林舆将自己要在母亲坟前结庐三日略表心意的想法说了,林珩叹了一声道:“傻孩子,其实从你母亲给我的信看来,她只是让你派人把她送回来,压根儿就没料到你竟然会自己来!你能干冒奇险、千里南下,这份孝心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了。但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情,那不是让她……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么?”
说得林舆哭了起来,埋首在外祖父怀中道:“外公,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就是,我听你的话就是。”
第二日林舆便命王佐安排行程,准备偷渡往流求。林珩对外仍称林舆将结庐守墓,但实际上庐子还没搭好林舆早出发了,一行人潜行到海边,在夜色的掩护下上了海船扬帆向东。
林舆在船尾望着渐离渐远的大陆,心想:“这次离开后,再要见到泉州,除非是天下一统了。”按了按胸口,心想:“若大伯这次进军顺利的话,也许就几个月的事情。但要是进军不顺,那我要回来怕就得十几年后,甚至终身不能再踏进泉州一步也未可知。”
这一晚月色虽明,但夜间远眺视野也不能及远,没多久陆地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林舆感叹了两声,正要回舱,蓦地周围杀声震天,保护林舆的武士扑了过来叫道:“公子小心!”将他拥住了回舱!舱门关上之前林舆瞥见天上火光闪烁,竟是有人放起了漫天的孔明灯!也不知道是为了照明还是为了传信。
林舆回舱之后才问:“怎么?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为首那武士道:“具体什么事情还弄不清楚。不过东南、东北似乎都有船队,黑夜之中也不知什么来头!”
舱外隐隐传来杀喊之声,这个时代海上作战,主要是靠接舷,虽然有火箭等物但杀伤力不大,对付小船还可以,对付各种装备齐全的大船就比较难奏效了。过了一会有武士冲了进来叫道:“东南、东北两支舰队好像不是一家,现在正斗着呢!除了向我们逼近之外,他们之间也在斗!”
林舆沉吟道:“王佐呢?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若找得到他就把他带来见我。”
还没说完,便听船舱外王佐的声音叫道:“少当家,我在这里候着呢!”
林舆叫道:“押他进来!”身边的武士头领闻言出舱,将毫不抗拒的王佐叉了进来,王佐苦笑着对林舆道:“少当家,我们宾主一场不曾失和,这却是为何?”林舆见他脸上全无惧色,哼道:“这次的事情也和你无关么?”
王佐苦笑道:“少当家这个‘也’字却让我如何担当得起来!我自见到少当家以后,可没做过对不起少当家的事情。”
“未必吧。”林舆冷笑道:“崇明澳那件事情不是你设的局?”
王佐叹道:“那个,实在是意外。”
林舆道:“就像这次这般的意外?”
王佐苦笑道:“少当家,这次的事情我更是摸不着脑袋了。王佐实对你说,在陆上是有两拨人埋伏着要扮成强盗动你,我本想通知少当家的,不料老当家行事老练,说好了是后天动身,结果今天就走,如此方把那些人都避开了。我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陆上的祸患避开了,这海上还有埋伏!”
林舆辨颜察色,觉得王佐不像在说谎,便示意那武士头领略略松手,说道:“若真如王掌故所说,那这次便当是林舆冒犯了。不过对来犯那两支舰队,王掌柜可有些头绪?”
王佐摇头道:“没有,我毫不知情。”
那武士头领道:“少主,不如我给他吃些苦头,人不到痛时不肯说实话的。”
林舆正犹豫着,忽觉船身一阵倾斜,不似为风浪吹打所致,便听舱外大叫道:“不好!我们的船被他们钩住了!”林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