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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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儿子完颜兀术这时才成年不久,随侍在旁,闻言道:“驸马与宗雄哥哥勇猛异常,不过如此厮杀,只怕难以持久!我们赶快去救援吧。”
阿骨打却不回答,似乎在思考着比这场战斗更加重要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大捷之威(下)
没人知道阿骨打在想什么,包括他的几个儿子。他看着在战场中死命搏杀的双方,好一会才指着战场中点点银光问:“那银光是怎么回事?”
左右都不知如何回答,四子宗望道:“我知道,那是曹广弼的银枪队!”
众人这才恍然!但见陷入重围的金军前部和左右都是四处冲击,便如鬣狗不断撕咬一匹大象的皮肉,而那排银光却星星点点,便如一道由铁钉钉成的防线,守护着四千人的后方!
阿骨打道:“好银枪队!好曹广弼!有此人在,这四千人没那么容易垮!”
宗望道:“虽然如此,但这两部都是我国精锐,若拖久了,只怕损伤必重!”
阿骨打沉吟片刻,说道:“传令宗翰,让他自主行事。”
完颜宗翰此时统领左翼,他是国相撒改之子,阿骨打的堂侄,在小一辈宗族中最受阿骨打器重。此时也已领兵赶到,眼见右军被围,中军却迟迟不进,心中揣度完颜阿骨打的用意。不久阿骨打的军令传来,宗翰望着南边烟尘滚滚,心道:“大金国基未稳,大局为重!”
折彦冲此时身在围中,已经无法知悉外方的形势,眼见辽主车驾已近,但阿鲁蛮所部渐渐力疲,竟无法再冲进一步!宗雄和自己也消耗得厉害。他偶尔回望,但见背后有银光闪动,这才安心。
狄喻却注意到那些银光也渐渐黯淡了,心道:“广弼也疲了。中军还没到么?怎么来得这么慢!再下去,我们可就……”忽听杀声大震,从北而来,狄喻大喜:“这样的威势,必是中军或左翼到了!”
辽军比折彦冲与宗雄所部多出不止十倍,但这只大象的肉脚偏偏捏不下这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反而被刺得疼了,拖得疲了——和四千人接锋的部队早已伤痕累累,一时无法挤上作战的契丹将士的心也被这四千人的毅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想到不到这区区四千人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忽然北边蹄声大作,那可是金军的生力军!北面的辽军掉转方向防御,但宗翰何等人物?这部衰疲之军阻拦不住,竟被他冲了进去。
阿骨打望见战局,命中军步步逼进,他这样做虽然没有迅速参战,却对辽人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不久,辽军中央的黄色銮舆南移,阿骨打冷笑道:“耶律延禧这个败家子,终究没有胆子站在最前线!”
此时战场上金军其实还未占上风,但皇帝銮舆南移,那分明是临阵逃跑,对辽军士气打击极大!阿鲁蛮本已无力再进,这时望见銮舆回转,呼吼着已经嘶哑的喉咙,舍命向南。
辽主本部这支部队,如果以一个圆圈来划分,则以处于中部的那部分最为精锐,也正是这部分人抵抗着折彦冲前进的步伐!外围的军队次之,所以挡不住折彦冲的冲击。而最核心辽主周围的亲卫又次之——这批人有三分之一是仪仗,另有三分之一是抽调上来护主的贵胄子弟,虽然有宝马宝刀,但大多怕死。这时见辽主先逃了,而那些浑身是血、野兽般的女真人又再次冲来,连忙都忠心耿耿地追随皇帝也逃了。他们这一逃,辽军军心大坏,折彦冲和宗雄激起最后一点意志力,没命地往辽主銮舆逃走的方向冲赶。
契丹军阵内有溃兵,外有强敌,便如一个桃子里外一起烂,阿骨打中军未到,辽军主力却已经崩溃。阿骨打指挥诸子诸将把契丹败军切割歼灭。
这一战辽兵失马者没有一个能逃回辽境,所有步卒全部失陷,不是死在金军的马刀狼棒下,便是沦为女真战奴。宗翰兵锋所及达百里之外,百余里间契丹人死伤狼藉,辽主耶律延禧虽然侥幸逃脱,但逃得十分狼狈,连自己的车马銮舆也顾不得了,尽数落入宗雄之手。
兵马过后,杨开远率工兵从后掩来,收拾战场上的军械、粮草、牛马、俘虏。由于有上次折彦冲将所获战利品主动上交的前例,女真人对杨开远收取这些东西并不排斥。
折彦冲等追出数十里后也停下修整。阿鲁蛮身受九创,满身鲜血,也不知多少是敌人的,多少是他自己的!杨开远跟上来后,折彦冲忙叫随军医生给他料理伤势。阿鲁蛮脱光了衣服,任由医生给他处理伤口,大声谈笑,似乎还没打够。
杨开远颇知医理,知道阿鲁蛮激战之余,身体消耗极重,此时本该歇息了却还如此兴奋对他的伤势来说可不是好事!正不知如何是好,萧铁奴走上来道:“五哥!我以前叫你五哥是因为你比我大两个月,今天这样叫你,却是服你是我部最坚最强的狼牙棒!”
阿鲁蛮沉默了下来,忽然放声大笑道:“六奴儿!你终于服我了么?”大笑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杨开远等见状才松了一口气。
曹广弼清点俘虏,从中挑选了数百人打入行伍之间,补足了这一战的减员。
前方女真各部攻州掠城,不过也没有把战线无止境地推出去——辽人损伤惨重,金军却也需要修整。杨开远依旧例把收捡到的战利品交了上去,阿骨打退还给他们一半,又重重赏了阿鲁蛮等人,亲自到营长内看望他的伤势。这时阿鲁蛮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阿骨打问折彦冲道:“你要随我班师,还是带你的弟兄继续向南?银可术他们正在前面攻城掠地呢!哼!此战过后,我大金气势如虹,前面的辽人望见我们的兵马,打都不敢打,被孩儿们一喝就开城投降了。”
折彦冲微微一笑道:“打攻坚战我部不落人后,至于喝降收城,却用不上我手下这支疲倦之师。如今天寒地冻,又是大战之后,兵士思家,愿随国主班师。”
阿骨打微笑道:“怎么,想阿虎了?”
折彦冲道:“是。回家过冬抱老婆,等开春来才有力气替叔叔将大辽东京收入囊中。”
阿骨打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一战对辽金两国国力之升降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之前女真人虽然连连获胜,但那几次胜利都只能算是区域性的胜利,但这次辽主亲征,兵甲犀利,却仍然被女真摧枯拉朽般打得大败,从此大辽自耶律延禧以下个个谈女真色变。而女真人则士气高涨,对辽人最后一点忌惮之心也一扫而空。
阿骨打、撒改等人在对辽攻略的态度上也为之一变:如果说在此战之前女真首脑的目的还仅仅在于建国自立,经此一胜,他们的野心已一变而成吞辽之志!
而这时,杨应麒正望着北斗,思考着汉部的未来。
第三十七章一村之治(上)
汉村建成以后,杨应麒便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日读书不倦。女真地方书少,根本不够他读。后来赵观刘从带来许多书籍,这两年来也已被他读尽。他已经深深地融入到这个时代里面,为这个古文明所倾倒。
这次和折彦冲道别后回到汉村,他也不谈战事,也不论部政,偶尔人家来问他这个刚从前线来的人“战事如何了”,他也只是轻轻说声“很好”,然后便不再多提。他每日都坚持散步,日复一日,把汉村走了一遍又一遍。国小民稀,易出亲民之领袖。杨应麒散步的时候并未介入汉村的事务,但有他这个高阶领导人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争吵也不好在他面前发生,所以每天杨应麒外出散步的一个时辰,便是汉村最平静的时光。而各村村长、各大队队长更不敢在他的眼皮底下以权谋私,潜伏在汉村的许多恶性因子,都在杨应麒轻轻的脚步声中散于无形。
每天早上他散完步回来,照例是读两个时辰的书,然后给杨朴招揽来的三十几个年轻的读书人讲课——这些人小伙子在大宋连秀才的水平也达不到,但总算比瘟疫谷的那些人好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年轻,容易接受杨应麒的灌输。从外表看来,这些学生的年纪都比杨应麒大,所以当初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个个看杨应麒时都是一副诧异而不服气的眼神。但一堂课下来杨应麒就把他们给折服了——有真本领,到了哪里都能服人,否则再怎么穿越也没用。
杨应麒给这些学子讲课会一直讲到中午以后,然后午睡,睡醒后便会有一群完颜部的孩子来找他讲书,一直讲到黄昏。
这日杨应麒正和孩子们讲《论语》,完颜宗磐和完颜希尹冲了进来,宗磐兴冲冲道:“大捷了!大捷!爹爹让孩子们一起去庆祝!”他口中的爹爹,便是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每逢阿骨打征战在外,吴乞买便担负起金国的整个后方,是女真族内排名第二实权人物,根据女真兄终地及的传统,也是阿骨打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因此在国中族中都极为尊贵。
几乎所有的孩子一听宗磐的话兴奋起来,只有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依旧拿着书本坐着。杨应麒头也不转,斜了完颜宗磐和完颜希尹一眼,继续讲书,站起来的孩子见了杨应麒的样子,尴尬了一阵,又都乖乖坐下。
宗磐皱了皱眉头,就要说话,却被完颜希尹一扯,退了出去。宗磐在门外大声道:“这算什么!他们汉人老说守礼,他自己却这样无礼!”
完颜希尹道:“你小声些。我们本不当这样贸贸然冲进去的,说起来是我们失礼在先。”
两人走出一段路程,宗磐又道:“我看孩子们迟早要被杨应麒这小子带坏!”
完颜希尹忙道:“你这是什么话!应麒兄弟年纪虽小,但胸中学问却大,这一点可是连皇上都称赞的。”
宗磐哼了一声道:“我看那些都是没用的学问。说起来,那个没站起来的小子是谁来着,挺眼熟的。”
完颜希尹呵呵笑道:“那是宗宪。”
“宗宪?”宗磐却想不起来是谁。
完颜希尹道:“就是阿癞。”
宗磐惊道:“阿癞?那不是粘罕的弟弟么?宗翰海东青一样的人物,他弟弟怎么这样斯文!”
两人渐说渐远,不再闻汉村书斋里杨应麒的讲书之声。这边杨应麒又讲了半柱香时间,这才道:“好了,今天有喜事,就到这里,去玩吧。”
众少年争先恐后地抢出门去,刚才没有起身的宗宪却依然坐着,杨应麒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你很好。也去玩吧。”
宗宪恭敬地站了起来道声“先生,我走了”,这才离开。
学堂散课后,杨应麒来到庙算堂,召来杨朴,杨朴一入门便道:“大喜啊!我军大捷,歼灭辽军七十万!”
杨应麒笑笑道:“七十万?哪有那么多!”
杨朴道:“便没有七十万,这次大胜也足以威震天下!”
杨应麒却半点不为所动,似乎早就料到了,只是说:“那也是。”
对于杨应麒这种举重若轻的姿态,杨朴却也见惯了,只听他岔开了话题问自己道:“东京一道人才如何?”
杨朴心中一动,回答道:“东京道在大唐时是安东都护府所在,南临东海,东接高丽,汉人旧裔、渤海遗种甚多,虽不如南京道西京道这些汉人聚居的地方繁庶,但其腹心地带也颇有教化,若论文学之士,比上京道和大金已有之地强多了。”
杨应麒又问道:“你久为东京道士子,想来和他们多有沟通。”
杨朴笑道:“小杨将军要网罗士子了么?其实这事我早就在做了,铁州、信州、咸州、宁江州的良才已经被我们和撒改国相瓜分殆尽。不过大金所占均是极北之地,此地所谓良才,不过粗通文墨而已。”
杨应麒问道:“那辽阳府附近呢?辽阳府乃东京道人文荟萃之地,人才必多。此刻东京虽然还在契丹人控制之下,不过你常常托赵观刘从送信,想来是有和南边的士子互通音讯。”
杨朴叹道:“那边的士子深服辽化,虽然我军连番大胜,可他们还是不很看好我们。我这几个月来发信相邀,大部分如泥牛入海,连封回信也没有。就是偶尔有一两个回信的,也是顾左右而言他。跟我谈诗词,论经学,对我的殷勤之意却全然不管。”说着瞄了杨应麒一眼,心道:“这段时间他不是读书就是游玩,似乎什么事情也不管,但其实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我给南方士子通信这种事情也瞒不过他的法眼!”
杨应麒似乎没注意杨朴的眼神,只是点头道:“这是读书人的臭脾气,倒也不必放在心上。这次我们大捷了,他们的态度多半会大有转变,以后你做起事情来也会顺当很多。”
杨朴嘿了一声说道:“不错!这次可是大辽皇帝亲征!我原来也觉得我们胜算颇大,只是没想到辽人会输得这么惨!”
说到这里兴奋得声音微微颤抖。他生养于辽代,打心里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