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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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船北来之后,汉部在茶叶、书籍上对赵、刘两家的依赖性大大减少。但赵观、刘从却发现自己的生意反而好做了。因为他们能买到的货物比过去在汉村多了十倍不止,而自己的货物销路也更开阔了。大宋、燕云、高丽和渤海的商人也都愿意在津门进行交易——在这里有着简便、公平而有效的交易环境,而杨应麒所调控的关税与地租也让他们觉得刚好可以承受。
短短半年时间,津门港的事情已经通过来往商船为大东海沿岸的商人们所知闻——那是一个新的淘金窝,“一到津门,金银满盆”的谚语甚至传到了日本和占城,天竺、大食的船只虽然还没有出现,但在秋季之前,许多波斯货物已经以一个仅比泉州稍高的价格陆续出现在津门。
秋冬季风北来,帆船纷纷顺风南下,自政和六年六月开港至政和七年正月这七个月间,被杨应麒收入囊中的钱财已经相当于他们这次南迁所花费的成本。而杨应麒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第五十三章 枭雄之异志(下)
黄旌和杨应麒搭上线以后连番乞求杨应麒多卖些马给他,却没说完就被回绝了。欧阳家不断走欧阳适的门路,杨应麒知道后更是直接贴出极为严厉的公告:凡是敢私走马匹者,船只一律没收,主谋流配室韦,官吏知情不报者就地革职查办。
欧阳适看到公告后心中郁闷。他一个堂弟不断鼓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走私,欧阳适差点就答应了。他对走私马匹的分红虽然颇为心动,但更多的是想给杨应麒一个下马威,以证明津门并非杨应麒一个说了算的地方!
那个欧阳家子弟见欧阳适心动,打铁趁热,又用上了激将法,忽然从人来报:萧将军来了。
欧阳适一听萧铁奴到立刻把这事给抛下了,跑出来道:“六奴儿,怎么这么好兴致来看我!”他到海边后以船为家,萧铁奴却是上船就晕,来拜访他,这却是第一次!
萧铁奴踉踉跄跄走过来道:“听说你搬了新船,特地来看看。”
这艘大海船是津门船厂特地为欧阳适打造的旗舰,是津门船厂有史以来最大、最好的海船。欧阳适对这艘大船极为满意,听了萧铁奴的话便拉了他到处转,一边走一边夸耀。走了不到半艘船萧铁奴又晕船呕吐起来。
欧阳适讥笑他道:“你啊,看来天生就没纵横四海的福分!”
萧铁奴冷笑道:“我志不在此!”挥手把周围的人都赶走了,继续道:“我要干的,是用马蹄马刀蹂躏天下!水上的活儿,就留给你吧。”
欧阳适微笑道:“好!咱们哥俩一个水上,一个陆上,各霸一方!”
萧铁奴道:“有折老大在,只怕不容易吧。”
欧阳适一怔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萧铁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只要在折老大身边,我们再怎么努力只怕都只能成为他的手足。”
欧阳适惊道:“六奴儿!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
“放心,我没背叛折老大的意思。”萧铁奴道:“我可不是鼠目寸光之徒!现在我们汉部大业未成,这个时候就窝里反只能让外人笑话。我只是想,如果我们兄弟七人有雄霸天下的一天,到时候我希望能够自立。但在折老大成就王霸大业之前,我不会有二心的。”
欧阳适低头不语,萧铁奴道:“老四,难道你不想么?”
欧阳适击舷道:“自然想!”
萧铁奴道:“咱们兄弟几个,老五是个被迫拿刀骑马的读书人,也没什么野心。说到志向,你我不论,其实以老二、老幺最为坚定,所以我心中最佩服的也就是他们两人。”
欧阳适点头道:“你说的在理。”
萧铁奴又道:“若论才能,则我擅攻,老二擅守,老四你知权谋危变,老三老五也各有所长。但我们这些人连折老大也算上,如果少了那个家伙,恐怕到现在都只能混得个沉浮难定。”
欧阳适道:“你是说老幺么?”
萧铁奴道:“自然是他!这家伙读的是活书,既有心胸,又懂得机变,通政事,又知军谋。我当初和你们作对的时候,还不就是栽在他手上?往往我们没想到的东西,他都预先想到了,而且想得极准!甚至连阿骨打、撒改这样的豪杰都被他骗过。所以只要有这家伙在,我们便只需料理前方战场事务就够了,后方的事情,一切都不用担心。可以说,这家伙是我们的粮仓,是我们的兵库,是我们的钱袋!只要有他在,钱、粮、兵——还有你需要的船,我需要的马,迟早都不是问题。有了这些,我便能纵横草原,你便能威扬四海。”
欧阳适道:“老四,你怎么忽然来和我说这些。”
萧铁奴道:“你说呢?”
欧阳适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老幺要你来跟我说的?”
萧铁奴道:“是。可我肯来和你说这一席话,却不是为了他!甚至不是为了汉部!不是为了折老大!而是为了你,为了我!”
这句话说得欧阳适心头一震,手掌猛地拍在船舷上,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这些天眼睛蒙了!竟然计较起那些小事来!”
萧铁奴道:“契丹必亡,大宋政局又坏!眼看天下便要大乱!乱世之中,谁知道明天谁是王,谁是霸!”他指了指风浪中大海道:“至少在这里,我看不到有谁能是你的对手!”
以大宋的纪年来算,纷纷扰扰的政和六年就在一场飘雪中过去了。
这年年底,折彦冲和完颜虎带着杨应麒准备的一大堆贡品到会宁朝拜。阿骨打见了二人呵呵而笑,连问在南边的生活过得惯不惯。
折彦冲回答说他本是南种,辽南气候正适合他,只是却苦了生长在北边的妻子。
两代皇后大唐括氏和小唐括氏摸着完颜虎粗糙了许多的手,眼中都是心疼。完颜虎却反过来安慰母亲和姨妈,说自己这几个月虽然辛苦,却很开心。又对阿骨打道:“叔叔,我在复州开了许多好田。明年庄稼收成要是好些,除了汉部自己吃饱,还能往东京运些。彦冲说要在东京设置个‘南仓’,把汉部用不了的粮食都往那里运,储积起来等叔叔你将来西征契丹的时候可以用。”
阿骨打听了甚是高兴,小唐括氏道:“孩子!开荒种粮不容易。开仓储粮的事情缓两年也没什么。最重要你别累坏了。”
折彦冲道:“她是个劳碌命!我让她好好在家呆着,她却总希望跑出来忙活!”
阿骨打的妻子小唐括氏责骂道:“哪有你这么说你老婆的!娶了阿虎,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折彦冲不敢强嘴,低下了头。
几日后,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等重臣上表请阿骨打称“大圣皇帝”,定明年为天辅元年。
天辅元年的春节对汉部来说也并不难熬。辛苦的劳作只是锻炼了他们的筋骨——只要劳作过后得到符合期望、甚至超出期望的报酬,那这番劳苦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幸福。这一年最后两三个月里,他们收起了番薯,种下了小麦,虽然屋子简陋,但身上有新衣,屋内有煤炕,口里有热食,手中有分红——望着窗外的瑞雪,新的一年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第五十四章 老和尚远来(上)
手中有了余钱之后,杨应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兴建管宁学舍。他在津门城郊择一处好山水划下一大片土地,将那处丘山命名为朱虚山,作为管宁学舍的所在。由于工兵正承办津门、辽口方面的建设走不开,他便另花重金聘请了高丽一个良匠,募集境内的旷夫、流民、逃奴、乞丐,按自己的预想来规划建设。
卢克忠看了那草图,但见房屋鳞比,错落于山水之间,规模非同小可,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真要把这个管宁学舍给建起来,津门的财政非给榨干不可。忙劝道:“津门各方面都方兴未艾,在在都要花钱。兴学虽然是好事,可却不是急事。能否暂缓一二?”
杨应麒道:“不行!什么都迟得,就是这事迟不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土地一战而胜可得,粮草几年丰收可得,钱财巧取生息可得,唯教书育人见效最慢,但这却是我汉部兴旺的根本,我就是借钱也要马上动手的。不过你放心,这副草图上的建筑也不是一下子要建起来的,现在先打下个坯子,建几排简单的房子就好。其它的以后再说。”卢克忠这才放心。
管宁学舍动工以后,杨应麒三天两头地便往朱虚山跑。汉部的工兵起身行伍,一切工程都以简单耐用见称。高丽受汉文化熏陶已久,瓦木楼台之建制要比汉部工兵优雅得多,但相对的进度也较慢。杨应麒看得有些不耐烦,却仍是忍住了不去指手划脚。
这日进城,蓦地望见城西有楼台耸立,非工非商,也不在津门公营建设规划之内,心中奇怪,驱车往观,却是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寺院,他围着那寺院转了一圈,便回政厅问卢克忠是否知道此事。
卢克忠道:“是一个渡海而来的和尚,法号慧观。他去年秋风起之前便已到此,带了几个弟子施医布药,颂经讲佛,募得许多钱物,便要建一座寺庙。我想这是有益的事情,便答允了。”
杨应麒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卢克忠道:“这也不算大事。七将军你连庶政的常务也不理会,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呢。”
“胡说八道!这怎么不是大事!”杨应麒道:“看来这慧观和尚面子比我还大!才到了没几个月便有钱建造寺院!我要兴建管宁学舍,还得从自己腰包里掏钱补贴!”
卢克忠问道:“七将军是觉得这老和尚有不对头的地方么?”
杨应麒冷笑道:“当然不对头!嘿嘿!嘿嘿!”卢克忠再问有什么不对头,杨应麒却再不肯说。他离开后,留下卢克忠一个人在那里独自懑闷,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命人重新去打探那老和尚的来历。
第二日那才建了一半的寺院便停工了。杨应麒望见心中冷笑,也不过去看问,径自往管宁学舍的工盘附近来巡视了一会,中午便在朱虚山另一面的竹屋中点校《三国志》。
时交午未,忽听外头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慧观,求见七将军。”
杨应麒心道:“老和尚来得好快!”应声道:“和尚哪里贫了?你来这里不到半年便有钱修建寺院,这还算贫,天下便没有富人了。”走出门来看那和尚:双眉半白,脸上却一丝皱纹也没有,看不出多大年纪。
杨应麒作揖道:“和尚哪里来?如何来?来作什么?”
慧观还了僧家礼道:“贫僧从江南渡海而来,来传佛祖真言。”
杨应麒道:“和尚老实啊,却不和我打禅锋。”
慧观微笑道:“打什么禅锋!是真佛就说平常话。打禅锋是他们禅家末流干的事情,非真佛子所愿为。”
“他们?”杨应麒问道:“然则和尚不是禅宗了?却不知和尚是何宗派师承?来这边讲什么经?”
慧观道:“贫僧天台外派,承先师祖孤山智圆余绪,来讲大学中庸。”
杨应麒一听放声大笑,说道:“佛子也讲大学中庸?老和尚狡黠了!你要来奉承我,也不用自改门庭以至于此!”
慧观微笑道:“治天下,安国家,一日不可无孔氏。若天下震荡,家国危亡,我佛家安能自存?所以大学中庸,佛子也要讲的。”
杨应麒颔首道:“老和尚有点意思,进来坐坐吧。”
进了门,童子安座。慧观道:“贫僧从江南来,身无长物,只带得雨前龙井二两,见这朱虚山好山泉,不如就泉烹茶、对山讲道如何?”
杨应麒心道:“这慧观和尚功夫做得足!知道我好这个!”便让童子取茶具,慧观则命随他而来的两个徒弟去寻取泉水。
一个少年,一个老僧,便在这竹屋中对坐,讲些长白故事,说些苏杭人物。
杨应麒听慧观夸耀江南人物,便问道:“老和尚,江南这般好,你却万里迢迢跑到辽东来干什么?”
慧观叹道:“自当今大宋天子继位以来,宠信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崇道抑佛,把我释家真言都作异物观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中宰相,州县官员,也个个趋老奉道,因怕遭了天子的忌,竟都对我佛门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虽未明旨灭佛,却也是我佛门百年不遇之厄。”
杨应麒笑道:“原来老和尚你是在江南呆不下去了。可如何想得到要来辽东?”
慧观也不隐瞒,说道:“老衲本不是要到辽东,而是要去扶桑。因船只遇风,竟漂到此地。船家本打算修好船只就走,但我见此处市集井然,民丰淳朴,说的又都是汉家言语,在此立寺传经,却不胜于远去异邦他国了?因此改了主意,决意留在津门。”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和尚你带了多少弟子门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