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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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翼说到这里停一停想看看众人的反应。他原本以为大家会惊佩交加,哪知在座各人脸上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原来黄旌等心里都想:“英雄豪杰不贪恋女色也没什么奇怪的,否则能成什么大业!”
见众人如此林翼不免微感失望,只得继续说:“那阿依木思大为惶恐,连忙请罪,七将军也不深责,只是问第二件礼物是什么。这件礼物,却勾起了七将军兴趣了。”
黄旌笑道:“一定是书!”
林翼点头说:“黄叔叔猜得对,正是两箱羊皮书。上面写的都是扭扭曲曲大食文字,连七将军都不懂得。那阿依木思身边还跟着一个小老头儿,既懂大食文字,也懂汉语。七将军问明那都是些什么书,越问越是高兴。他们两人一直说了一个多时辰,连下午的课程也让暂停了。我虽然站在旁边听着,却连一成也没听懂。后来七将军又邀请那个胡人留下,愿以重金留他在管宁学舍做老师,同时翻译那两箱大食书卷。”
刘从哼了一声说:“这个阿依木思这手倒也投其所好。古今书籍我也搜罗过不少,只是没想到七将军连番邦的书也有兴趣。”
林翼说道:“这第二件引起七将军兴趣的东西,大家猜中了不难,但第三件要猜准却不容易。若黄叔叔、刘叔叔你们能猜得着,那小侄就真服了。”
第六十五章 维吾尔族来客(下)
黄旌听林翼出起谜语来,笑道:“好啊!林公子要考我们这群老头子了!”便猜是好茶,林翼却说不对。
赵观便猜是好马;刘从猜是宝刀宝剑;林翎心里猜是西域地图,却不肯说出来;李相隆心里猜是西域名医,口中却说一定是楼兰古宝。林翼听了笑道:“错了错了!都错了!七将军感兴趣的,是一张毯子!”
“毯子?”黄旌、陈广湖都一起叫出声来,这个答案当真是出人意表。
赵观问道:“那毯子有什么奇特?难道是金子打的不成?”
“不是。”林翼摇头说:“就是一张羊毛毯子。”说到这里他却卖起关子来,打住喝茶——他年纪尚幼,林翎不让他喝酒。这少年心里盼着众人提问,哪知在座所有人个个比他有耐心,竟是谁也不开口,最后他只好自己解开谜团:“其实这毯子根本不是什么礼物,一开始是用来包宝贝的,那宝贝金光闪闪,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阿依木思正要介绍,但七将军却对那宝贝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拿起那毯子左看右看,大加赞赏。那阿依木思的脑筋转的倒快,也不说那金光闪闪的宝贝了,就夸着这条毛毯。七将军问了织毛毯的羊毛从哪里来,阿依木思用大食话说了一个叽里咕噜的地名,说是从哪里引进的种羊。七将军听了那个地名后想了一下,忽然一拍后脑说:‘是了!是拜占庭!’”
林翎问道:“拜占庭是什么地方?”
林翼吐了吐舌头,慑懦说不知道。林翎哼了一声说:“该听的不听,该问的不问!”
林翼大是发窘,黄旌打圆场道:“阿翼毕竟是小孩子,大少别太苛刻。上次没问,下次再问就是。”林翎这才神色转和。黄旌又问道:“后来呢?”
林翼看了林翎一眼,不敢再卖弄聪明,老老实实说道:“七将军又问织毛毯的是哪里的工匠,阿依木思说是维吾尔人的巧匠。七将军便托他去请一些巧匠来津门授艺,阿依木思却不断推托,说从维吾尔走到这里要绕过西夏,横跨大辽,这条路九死一生,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去走一次。”
林翎冷笑道:“这个胡商好狡诈,他哪里是不肯去走,只是想抬高价钱罢了。”
林翼道:“阿大说的没错。七将军当时也听出来了,也是和阿大你这般当场点破那个阿依木思的心思。不过七将军也没怪罪他,只是告诉阿依木思,如果他能帮汉部招徕巧匠,就在津门西边划两个坊给他做店铺,一分钱也不收。”
听到这里陈广湖忍不住发出一声鼻音,李相隆也叹道:“我们李家和汉部这等交情,到现在也就半个坊的地盘。这胡商好运气啊!”
赵观哼了一声道:“现在一过辽河西边就没有不打仗的地方。这胡商是不是好运气,等他招到人再说。林公子,后来这胡商答应了么?”
“答应!他当然答应。”林翼叹道:“他不但答应,而且对七将军说,明天就能把工人招徕,希望七将军不要违背诺言。”
李相隆等听了这话都是一怔,心想阿依木思莫非懂得飞天术不成?
林翎微一沉吟,说道:“我知道了!这个胡商!他的商队里头,一定就带有巧匠。他根本不用跨越大辽,因为人就在他身边!”
赵观和刘从对望一眼,却听林翼道:“阿大猜对了!”
陈广湖听得拍案骂道:“好个狡诈的胡商!这样一来,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两个坊的地盘!哼!这样的人容不得!七将军惩处他没有?”
但林翼的回答却让陈广湖失望了:“没有。七将军没有处罚他,只是大大不高兴,对那阿依木思说:‘以后和我做生意,不要再用这一套。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不收回我的承诺,只是那片土地就这样轻易给你,津门其他商家只怕不服,到时候没我做你的靠山,你也很难在这个地方立足。所以如果你想在津门做长远生意,就必须再替我做一件事情。’”
陈广湖问道:“什么事情?”心想如果能抢先把事情办好,不但能给那胡商一个下马威,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阿依木思也是这样问。”林翼说:“七将军这次要他做的事情和上一件却是大同小异,就是要他去引进一批羊毛上等的种羊来。这次阿依木思又是面有难色,七将军说道:‘你万里而来,不可能带着羊群,所以我知道你这次是真的犯难。这样吧,我再许你一个好条件。若你能引来一对种羊,我就划给你若干坡地给你牧羊。引来的种羊越多,你得到的土地就越多。数量以两千头为限。’说着跟阿依木思解释每引来一对种羊他能得到多少坡地。”
刘介依照林翼所说的暗中算了一下,心中大惊:“若真的给他引来两千对,那这阿依木思的牧场岂不是比我家还大!”心中暗谋对策。
陈广湖则想:“我们家走的是海路,要走陆路去那个什么拜占庭、吐鲁番引种羊可不是我们所擅长的事情……等等!这个七将军为什么对这些羊毛、工匠这么感兴趣?难道……若是这样,不知他对棉花、纺布是否也感兴趣。若是如此……”左右寻思,心中已有计较。
其他人听到这里也都各有各的心事,林翼虽然还在讲述一些余绪,但听的人却已是心不在焉。
林翼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便找了个话结,住口不说了。
不久宴席散、人作别,回到住处,林翼也向林翎告别要回管宁学舍去。林翎却没放他走的意思,盯着林翼不说话,忽然道:“我看你还是别去管宁学舍了,在市集学着做点生意,待北风起,就随我回泉州吧。”
林翼心头大骇,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阿大!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林翎怒道:“起来!这像什么!你又不是奴仆,干嘛动不动给人下跪!我看你这半年来在七将军身边没学到半点东西,反而是活回去了!”
第六十六章 宋使团的苦恼(上)
林翼被林翎一骂,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眼泪却啪啪啪流了下来。
林翎哼了一声道:“去年让你跟我出海,本来只是要让你长长见识,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到津门后我却改变了主意让你留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翼咬着嘴唇摇头。
林翎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你虽然是我林氏旁支,但你父母亡故后,爹爹收养了你,却是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我也一直当你是胞弟。所以在泉州时候督促你刻苦读书,因为我们都觉得你有这个天分,将来若能考取个功名,那不但于全族有利,也是你自己的好归宿!就算读书不成,将来也当做个知道进退的男子汉!当初让你的读书是这个想法,后来让你留在津门也是这个想法——你听懂没有?”
林翼被林翎的疾言厉色吓得脑子空荡荡的,实在没听懂,却不敢摇头。
林翎看他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满十六岁,现在就要你想这些事情是有点为难了。可是有些事情,若有个行差踏错,可不是年纪小就能原谅的。”
林翼颤抖着说道:“阿大,你是说我今晚在宴席上的事情么?”
“你说呢!”林翎厉声道:“七将军肯留你在他身边,让你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情,是为了让你把他的事情泄漏出去么?是为了让你把他的事情在大庭广众宣扬么?你这半年来在他身边怎么就不学学他的学识、他的心胸、他的缜密?却反而却哪里学来了多嘴、学来了轻佻、学来了浮躁!”
见林翼吓得泪如泉滚,林翎反而更加恼怒,骂道:“出去!出去!要哭到外面出去哭!我林家没你这样的子弟!”叫来家丁指着林翼道:“把他扫地出门!”
林翼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林翎一闪身不受他跪,骂道:“走!没想明白你就别回来了!”
林家的家丁也不敢真赶他,但林翼毕竟年纪小,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厉责?终于自己忍不住跑了出去。
此刻正是夏初人定时,街道略无行人。林翼也不回管宁学舍,只是背着林宅乱走,一路走一路流泪,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泪水也被晚风吹干,忽然一骑横里奔出来,眼见要撞上林翼,幸而马上那人骑术精湛,勒得马人立起来,双蹄落在别处。林翼跌倒在地,惊惶不定地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两人两骑,方才差点撞上自己那人二十多岁年纪,眼光如春雷未动,神态似秋水将发,脖子上一块青色胎记,行动如风,跳下马将自己扶了起来,问道:“没事吧?”
林翼一时说不出话,那人又道:“看你也不像无赖子弟,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灯光下看见林翼脸上的泪痕,忽而指着林翼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你被家里人骂,跑出来了是不?”
林翼被他说破,低下了头。
那人问道:“骂你的人平时和你亲不亲?”
林翼心道:“咱们又不认识,你干嘛来跟我说这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又说:“那你这次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林翼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人又问道:“那他这次骂得你凶不凶?”
“凶。”林翼哭泣惊惶后声音有些嘶哑:“我从来没见阿大对我这么凶过。”
那人笑道:“那就是了,他没恶意的。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快回去吧。”
林翼哽咽道:“阿大赶我出来的,阿大不要我了。”
“傻小子!”那人摸了摸他的头发:“要真不要你,还会为了你发火?快回去吧。”说着翻身上马,和跟他来那人并骑远去。
林翼望着那两人两骑的消失的地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感觉,却让人心头一阵清凉。他寻路回去,到了林宅附近十分担心,怕见到两扇紧闭的大门,然而一转个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形,正坐在两个“林”字灯笼下发呆,不是林翎是谁?
林翼鼓起勇气,慢慢走近,林翎见到他跳了起来挥手就要打他,终于忍了下来,对着里屋叫道:“阿翼回来了!把出去找的人都叫回来吧。”拉了弟弟回书房,拿了戒尺要打,终于又放了下来,问道:“想明白没有?”
林翼想起那个骑士的背影,点了点头。
林翎道:“今天就先别回去了。明天回学舍后好好读书!多用点心思,看看人家七将军是怎么做的学问!你阿大我……我再怎么混也只是个商人了,你却不同!将来……唉,不多说了,去睡吧。”
林翼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了,谁知道一躺下就入梦了。第二天醒来,林翎却已经出门办事去了。他换上林翎从泉州带来的新衣裳,骑马回管宁学舍,来到杨应麒的草堂外,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北上?我怎么就没撞见?”林翼心中一动:“是昨晚那人!”
便听杨应麒的声音说道:“二哥你从开州来,他们却往辽口的方向去。我让他们走辽口一路,本是想让二哥你见见的,谁知你刚好在这节骨眼上去刘介的新牧场挑马。”
昨晚那人的声音说道:“去多久了?我且追上去看看。”
杨应麒道:“去了三天了。”
便见两个人跨步出门,杨应麒送了出来,林翼心道:“往昔就是杨朴大人来,七将军也不送的。这人好大的面子,不知是谁。二哥?难道是二将军?对了!一定是他!”
昨晚林翼遇见的骑士果然便是曹广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