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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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肃忽然伏桌大哭,杨应麒和胡寅都是愕然,邓肃哭完忽又大笑,胡寅道:“邓兄!你醉了么?”
“醉?”邓肃道:“国有奸臣,野有义商——这世事怎么都倒过来了啊!”笑了一会,又哭了一会,平静下来才道:“此等没事,我没听过便算,既然听过便不敢不预。不过我辈小子学问浅薄,胸中所藏目录实在不足一哂。”指着胡寅对杨应麒道:“胡明仲的尊大人乃天下大儒,若得他指点,天下图书十九可至。”
胡寅微微一笑道:“邓兄过誉了。不过家父交游广博,师友间互相通问,对知道当世有哪些图书金石大有帮助。”
杨应麒大喜,说道:“若这样,应麒先代弊乡谢过两位了。”
三人饮酒叙话,但凡说到学问上,以林翼的学力往往不能置一言;讲到时事时林翼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怕说漏嘴也尽量不开口。
杨应麒这些年读书不少,单就儒学经史而论,在北国也可以和杨朴、张浩等抗衡。但来到汴京,遇上邓肃、胡寅这等书香子弟已有些相形见绌,及说到胡寅之父胡安国、当世大儒杨时等人,便只能遥望其项背而已。至于已不在世的周张二程,更是对之如望日月,可知而不可及。
他们喝的这酒是蒸馏酒,和传统的浊酒大大不同,劲力极浑,杨应麒和胡寅还有克制,邓肃却是酒到杯干,不多时候便已大醉。
杨应麒看着他这样子,对胡寅道:“志宏兄甚是性情,只怕将来仕途不顺。”顿了顿又道:“明仲兄心中亦有块垒,当此乱世,将来只怕也少不了坎坷。”
胡寅黯然道:“我等虽知事难为,但既受圣人之教,便当尽力。”
杨应麒听得怔了,伏在桌上的邓肃忽然长身而起,也不告辞,放歌而去。
第七十一章 麒麟楼大东家(下)
别了胡寅,半醉的杨应麒跌跌撞撞走在汴京的大路上,忽然回头对林翼道:“他们身在局中,有心无力。我呢?我是不是有力无心?”
林翼忙扶住他:“七哥!你在说什么?”
杨应麒推开了他,自己回答自己道:“不是的,我也有心无力啊。咱们虽然有点钱了,可是这点钱在千军万马前又算得了什么?天下兴亡,不是几个人想扭便扭得过来的!何况这几个人还未必齐心!大宋啊!汴京啊!我看见了你,却留不住你……”
一路胡言乱语,说的渐渐是林翼听不懂的语言。不知多久,两人才回到都亭驿,看后门的人见他们喝成这样,只道这两个胡人是如乡下人进城般恋慕汴京的繁华美酒,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鄙夷。
杨朴早已回来,在驿馆内急得像青蛙跳滚水,见到杨应麒回来才稍稍放心,又责林翼怎么不看好七将军,让他喝成这样。林翼愤愤道:“他是兄我是弟,他是师我是徒,他是将军我是平民——他要喝酒,我哪里劝得住他!便是杨大人你也未必能劝得住!”
杨朴听得苦笑,只得扶杨应麒歇下,又唤来解酒汤之属。第二日杨应麒醒来,杨朴要跟他禀明宋帝召见之事,杨应麒道:“第一次赐见,怕都是礼节性的东西吧?”
杨朴道:“差不多。”
“那有什么好说的!”杨应麒道:“你是正使,自己决断就是,何必向我禀告?除非有什么为难之事,再找我商量不迟。”
说着又要出门,杨朴不许,杨应麒道:“我这次保证不喝酒便是。”
杨朴留不住他,却一定要派个卫士跟去。杨应麒道:“派个卫士跟去岂非行迹更为明显?再说我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他们,但也不是文弱书生。拔出剑来,不输给徐文手下的武士。”
杨朴沉吟道:“七将军,你和我说实话,你这次是否是有所为而来?若你一切都有安排,朴之便能放心。”
杨应麒笑道:“你说呢?”
这次他们却等到黄昏才出来,林翼问杨应麒这次去哪里,杨应麒说去麒麟酒楼,林翼张大了嘴巴道:“七哥啊!你才答应过杨大人,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杨应麒笑道:“怎么不算话?去酒楼不一定要喝酒。”
林翼不信:“猫不吃腥偷什么鱼!去酒楼不喝酒!说来谁信!”他时时在不关紧要处和杨应麒顶嘴,却不误正事,沿途问路,没多久来到麒麟楼。
杨应麒见门首绑着彩带迎客。进了门,一条笔直的主廊约有百步,主廊两侧又有两廊,都辟作小阁子。阁楼间灯烛辉煌,上下映照,把主廊檐下侍立着的二三百个待召歌妓照得如天上神仙。
这麒麟楼占地颇广,天井阁楼,明暗相通,连杨应麒也看得目眩神驰,林翼更是被那些脂粉晃得目瞪口呆。更难得的是上来问讯伺候的小厮服务态度极好,委婉道今日阁楼客满,雅座无虚,只有大堂有若干席位。
杨应麒道:“叫掌柜的来见我。”
那小厮一愣,但见杨应麒气派不小,不敢推脱,先引杨林二人到一个僻静处坐下,便去传话。不多时一个八字胡过来打讯,正要说话,杨应麒摆手止住他道:“叫大掌柜来见我。”
那掌柜吃了一惊,道:“大掌柜正陪一位要紧客人,客官您若有什么吩咐跟小的说便行。”
杨应麒道:“你去对周小昌说,海上的主人来了。他就明白了。”
那掌柜听见周小昌的名字脸色微变,不敢再推,应言去了。不多时那掌柜回来,脸上神色大见敬畏,躬身道:“大掌柜有请,两位随我来。”
林翼看的惊奇,随杨应麒起身,穿门越户,来到一处极僻静的阁楼,那掌柜打开门请二人进去,便带上门走了。
门内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待那掌柜退出去以后,又望了林翼一眼,杨应麒道:“心腹。”那男人便跪下要磕头。
杨应麒摆手道:“别来这套。我不喜欢被别人跪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便在炕上坐下,将那男人上下打量,笑道:“才来汴京一年便胖了不少啊,周小昌。”
周小昌脸上微微现出不安来,说道:“小昌不是偷懒,只是在这边经常要陪酒,所以便把一个肚子给喝出来了。”
杨应麒又挥了挥手说道:“我没怪你的意思了。当年跟赵、刘两家做生意派出去历练的人里面,你和余通算是最机灵的了,所以派到这里来。这一年来赚得不错吧?”
周小昌忙道:“赚得多少金银,靠的都是汉部本钱!这些小昌都存着,只等七将军调用。”
杨应麒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嘿!虽然这里离津门远,不过你花了多少钱,花在什么地方,我也都知道些。私卖白酒不入公帐的事情……”
周小昌一听吓得扑的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连声道:“七将军,我猪油蒙了心!你罚我吧。便是充我去流求也好,千万别逐我出汉部,要不我没脸见我老婆儿子了!”
杨应麒道:“起来起来!既然知错,便不当犯!你犯的错当治什么罪,回头自然有法可依,你给我磕头也没用。”
周小昌这才爬起来,垂头不语,杨应麒又道:“当初你南来时我便对你们说,大宋金银满地,诱惑太大,因此和你们有约定在先:只要你们没有背叛之行,汉部便不会不容你们。待大事了结,再将功过一起抵消论定。你们在大宋境内赚了多少钱,汉部公家得五分,狄先生和我们兄弟七人得三分,你自己得两分。这是立档在案、有文可考的誓约,都放在狄先生处存着。无论是赏是罚,都得依法令和当初的誓约条文办事。”他顿了顿说道:“这两分红利有多少,其实你比我还清楚!十辈子也吃喝不尽!只有奉公守法,这财发得才久,你怎么这么糊涂!本来按照汉部律例,功便当赏,过便当罚,不能互相抵消。若在辽南,你贪污的这笔钱便是死罪也够了。不过你们这次入汴干的是生死勾当,因此当初誓约曾有明文,只要不是背叛,再大的错也可由狄先生依据你们所立功劳给三次赦免机会。这机会你已经用掉一次了,剩下两次该用在什么地方,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周小昌连忙道:“哪里还有第二次!小昌在七将军面前发誓:若是再犯,那两次赦免也不要了,便请刑官依法行事,以儆效尤。”
第七十二章 大宋第一婊子(上)
杨应麒听了周小昌的话哈哈一笑道:“什么以儆效尤!乱用词!这种话是说不得的。既然誓约上说的是三次,那便是铁打了不会变的。你求情多要一次不行,若在赦免范围内我们也没有杀你罚你的理由。在我们汉部,杀人的只能是法,不能是权。好了,不说这个了。这次我来汴京事先没有通知你们,只怕你们也吓一跳吧?”
周小昌道:“是。七将军要干什么大事能否先给小昌交点底,好让我有所准备?”
杨应麒道:“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来看看,太难的事情暂时没有。你放心做你的生意吧。不过眼下倒有件不难的事情要你去办。”便将和胡寅、邓肃提起的事情说了,道:“这事你也不要出面,另外派个人去接头。只要尽量让他们感到我们钱财富裕,要多少有多少,让他们放心买书就好。唉,这一年来你买往辽南的书倒也不在少数,可惜你和余通都没什么学问。买到的书多半是大路货!胡邓两人都是有学问的士子,看书的眼光毒得很!若入他们眼,那便一定是非买不可的书了。若是他们相中了,多多钱也买下。唉,可惜我在汴京不能太过招摇,否则和他们在这千古文域交游,岂不快活?”
说到这里林翼插口道:“入得他们眼便一定是好书?七哥,他们有你说的那么了不起么?”
周小昌听林翼居然叫杨应麒七哥,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林翼却没注意到。杨应麒也没感到不妥,顺口道:“他们都还年轻,但听谈话应该是天生聪颖又有家学渊深的人物。这两个条件都满足已经很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两人性情耿介,一看他们的眼神,一听他们说话,便知道都不是凡夫俗子。嘿,汴京真是了不起!”
林翼道:“怎么忽然赞到汴京去了?”
杨应麒道:“灵地出人杰。汴京出来这样的英才,自然要赞。”
林翼继续和他抬杠:“他们的籍贯又不是汴京!”
杨应麒给他说得没法,只得道:“就算汴京只是天下人才汇聚之地,那也是极了不起的!你看看我们津门,哪里有这边半成的气象?满大街都是只认得一箩大字的市侩!”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林翼道:“如果他们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那就是万里选一的人物的了。为什么我们一来汴京就遇到两个。”
杨应麒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人就像磁石一样,互相间有看不见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就会遇到在一起,这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奇怪的。再说,汴京是天下英贤来归的地方。这样的人也许有一百个、一千个!让我们刚好遇上两个也不奇怪。”
聊着聊着,离正儿八经的话题渐远。周小昌越听越放心,知道杨应麒确实没有重罚自己的意思。他本来只是听着不敢插口,忽然杨应麒问起汴京的物价、税率,从米麦到茶酒,从薪炭到丝布,问得极细。周小昌知无不言,但很多问题还是也答不上来。
林翼表面上仍然吊儿郎当,实际上早已长了心眼。这一路来没关紧要的事情他胡说八道,事涉关键的却句句烂在心里。这时听杨应麒问起汴京物价,知道这是似小实大的事情,一边听一边默记,心道:“七将军平时常打哈哈,其实乾坤都藏在肚子里面。”林翎曾对林翼说杨应麒谋略远大,林翼以前也不是信得十足;后来渐知杨应麒学问深厚,却又不知道他这些学问是哪里来的——到此才算悟出了一些端倪。
谈了将将有半个多时辰,杨应麒忽然道:“方才那个掌柜说你在见一个要紧人物,是托词还是真的?”
周小昌道:“也是托词也是真。我确实在见一个人,但一听是七将军来了,我哪里还顾得上她!”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要人?不会是蔡京、童贯之类的大人物吧?”
周小昌道:“蔡大人不曾来过,不过他儿子蔡攸却来过两次,还留下了墨宝。”
杨应麒骂道:“蔡京是大宋的大国贼,他儿子便是个小国贼,写的东西算什么墨宝!不要也罢!”
周小昌苦笑道:“将军,我们做生意的,哪里敢拒绝他。”
杨应麒笑道:“知道了!我也只是骂骂而已,难道真要你得罪人不成。言归正传,这次来的却是什么‘紧要’人物?”
周小昌道:“是一个婊子。”
“婊子?”杨应麒奇道:“如今你已贵为汴京第一酒楼的老板,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了,什么婊子能劳你大驾去接待?”
周小昌道:“七将军远在辽南所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