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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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朦胧的睡眼中忽然掠过一丝阴翳,微微的哆嗦了一下,他躬身垂手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理。容臣一个月之后回报,四部质子不会久驻涿鹿了。”
“恩,”黄帝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忽然又问,“那四部质子中是不是有一个喜欢穿白衣的公主?”
“是,大王好记性,那是少昊部的云锦公主。”
“留下她!”
“是,不过,”风后犹豫着,“大王这次不怕养虎为患了么?”
“母老虎,养起来没那么可怕吧?”
“那是大王您养得多,”风后小声嘀咕,“要是只养一只,您就知道有多可怕了……”
第十八章 别离
“我有一个理想,”风后站在自己的高台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夜空下灯火微明的涿鹿城,四月春风吹起他衣上长带,顿有乘风归去的姿态。
“敢问将军,你有那么多理想,现在到底是在说哪一个啊?”后面的侍卫不知道如何奉承,只得上来问问清楚。
“喔,就是‘要耍天下最狡诈的一个阴谋’的那个,我五年前曾经告诉过你的……”
“不过将军你五年前的侍卫可不是我啊。”
“不是你就不是你,我发感想的时候你听着就好了。”
“知道了,”侍卫知趣的点了点头,“不过以将军堂堂神将的威名,何必用阴谋暗算几个质子呢?”
“只是习惯了,”风后想了想说,“小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阴谋,那时候我家老爹在寿张那边耕田。他是整个村子中身体最强壮的一个,胳膊有这么粗……”
侍卫看着风后比的手势,小心的瞅了一眼他的脸色:“将军你是在比牯牛,还是令尊啊?”
“其实差不多,我家的牯牛、毛驴和老爹都是村里最强壮的,”风后挠了挠头说,“可是每年辛苦的耕田,他收的粮食始终都没有别的人家多。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是土地不好的原因,因为每年大家的土地都是交换着耕种的。就这么十年下来了,我爹收的粮食从来都是最少的。”
“后来我才知道,”风后忽的笑了笑,“全村里面只有我老爹不识数,所以大家每年分田的时候,别人都会悄悄把我家的田地划小,可是老爹根本算不出来。”
“令尊,还真是……淳朴啊,”侍卫满头冷汗的说。
风后却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的轻声说了下去:“你看,就算卖尽了力气,又怎么比得上一点点的鬼谋?白流了那么多汗,可怜我老爹就是傻……”
“你这个臭小子又在说什么?我的金瓜大锤在哪里?”高台下忽然传来雄壮的吼声,风后吓得差点跳起来,闪身就藏到了侍卫背后。
“呸!你想对儿子怎么样?老娘的九齿耙在这里,莫非你还敢放肆?”一个老妇的声音随即高涨。
“啊?不敢,我只是找个东西捶捶背……”那雄壮的声音开始颤抖。
“捶背我帮你捶,乖乖跟我去睡觉……”
静了许久,风后终于舒了一口气,从侍卫背后跳了出来。
“力气再大又能怎么样?”风后悠悠的叹息,“我老爹的悲剧就是这样的。所以为了报复那帮算计我老爹的家伙,我现在把寿张那边的每一块土地都划成圆形的,让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算大小。”
风后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贼贼冷笑着说:“要他们知道敢算计我老爹的下场!”
看着呆在那里的侍卫,风后一挥长袖,仰望苍穹:“茫茫天下,都是以心制力,丈八长矛杀人,一寸的刀锋也是杀人,全在运用的鬼谋。过去将来,会有多少英雄都死在鬼谋的一寸刀锋之下,我只是先行了一步。”
“哇哈哈哈,我这个阴谋完美无缺,那帮质子这就要好看了!”想到美妙的地方,风后不由的又搓着手贼笑起来。
“小子你笑什么,敢打搅你老爹睡觉,看娘的钉耙要你好看!”老妇的声音好象穿透了高台在风后耳朵边炸开。
“哧溜”一声,这一代的“贼相”又藏到了侍卫的背后。
当风后缩在高台上瑟瑟发抖的时候,蚩尤及其一干同党正在涿鹿城北的小酒坊里喝酒。
“蚩尤,你那时候是真的害怕么?”
醉醺醺的蚩尤立刻点头如捣蒜:“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坐在地上哭啊?”
“如果害怕,你为什么要站起来呢?”云锦跪坐在蚩尤的身边,声音飘渺如丝,“你当时使劲的捏着我的手,神色那么吓人。”
“喔……”蚩尤耸拉着脑袋伸手到云锦面前,“如果你觉得被我捏痛了,只好让你捏一下了。”
“我不怕你捏我啊,我当时也很害怕的,”云锦的声音越来越低。
“怕什么?”
“真怕你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啊!”
蚩尤忽然愣住了。他眼睛中朦胧的色彩渐渐退去,一对漆黑的瞳子清晰起来,清晰得古怪。云锦惊慌的拉住了蚩尤的胳膊,在他的眼神下不知所措。
“你这么关心我,真是死也值得了……”蚩尤拉住云锦,扁起嘴很严肃的说。
云锦脸一红,摔开了蚩尤的手:“谁要你说这些了?”
“公主,你不必问他了,他不会说的。神农部的少君可不象小时候那么老实了,他这么大的时候,”魑魅倒悬的椽子上,用手比了个高度,“还是比较可爱的。”
“人又不是妖精,总会长大的嘛,”蚩尤反驳说。
“所以现在看透这个人可不容易了,”魑魅幽幽的叹息一声,翻身跳下来坐在蚩尤腿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昨天晚上逼问他到清晨,他还是一个字都不愿说。”
云锦急忙往后缩了一下,静了很久才小声问道:“那……昨晚你在哪里问他的?”
“他屋子里喽,我经常去啊。”
“你经常去么?我从来没去过的……”云锦垂着头说。
“公主你不要担心,什么也没有发生,”在一边和共工赌喝酒的刑天忽然喊,“自从那个小妖精老是夜里去骚扰少君,他就开始跟我睡一个屋子了。我在旁边看着呢。”
“别人私会你也要看,真不是好人,要是没有你就好喽,”魑魅娇媚的笑着,似乎是不经意的瞟了云锦一眼,笑容却有些迷离,“跟刑天睡一个屋子,总没有和妖怪睡一个屋子好吧。”
“如果是魍魉还好一点,”蚩尤做了个鬼脸说,“不过魑魅你也相信我那个时候是想往高台上冲么?”
“我不知道,”魑魅脸色忽然一冷,又翻身倒悬在椽子上,“公主才会关心这些,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蚩尤歪了歪嘴,古怪的笑着,“那红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跟着他往上冲呢?”
蚩尤转身去看刑天,刑天正和共工赌喝酒,共工喝一杯,刑天喝三杯。
刑天似乎已经醉了,刑天醒的时候并不多。那天蚩尤躺在槐树下睡觉的时候,炎帝悄悄的离开了涿鹿,而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刑天的大眼睛。蚩尤畏惧了往后缩了缩,刑天随手就拉了蚩尤回城了。
“刑天,到底十七年前有什么呢?”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少君你想,十七年,很长很长的。”
“那……你为什么会那样?”
“人喝醉了总要发酒疯的啊,要不然为什么喝醉?喝醉了,就要什么都不想,去发酒疯……”
蚩尤觉得很荒诞,不过刑天喝醉了,确实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现在刑天和共工两个人希里呼噜的喝着酒,似乎都有半醉了,可是两个人还在继续喝,赌的是谁先喝醉谁付酒钱。刑天觉得这样比较赚,因为即使他输了,掏的酒钱有一大半都是为自己掏的。共工也觉得比较赚,因为他喝得少就不容易醉。
其实真正亏的只有老板娘阿萝,因为共工和刑天都没有钱……
阿萝总是在一旁忙着奉酒,然后抽空拉着刑天的胳膊,贴在他身旁说:“刑天刑天,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看星星吧。”
刑天总是急忙说:“什么?没听清,我喝醉了。”
共工就会趁这个时候说:“那你付钱!”
这一幕一再上演,阿萝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刑天的酒钱。
蚩尤有的时候想,刑天是对的,其实阿萝也只是要一个人不时出现在自己身边,陪她说话,让她不那么寂寞。或许刑天是不是真的留下来,对阿萝也无所谓了。
身后的木门哗啦一声响,喝酒的汉子们顿时醒了一大半,云师气势威猛的战士们手持兵器封住了酒坊的门口。
“哟,姑奶奶您也在这里,是我啊,”看见倒悬在椽子上的魑魅,领头的士兵忽然小跑着上去作揖。
“恩?你是谁啊?”
“您上次割坛子给我们看的啊,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嘛,”士兵乙点头哈腰的说。
“喔,你今天看着不象是来捉叛党的嘛。”
“当然不是,天大的好事,”士兵乙忽然跳上了桌子,展开一张帛书喝道,“轩辕黄帝有诏,神农部大将刑天听令!”
直到共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刑天才磨蹭着上前了。
“神农部刑天,勇武仁义,胆略非常,玄天大典击杀夸父叛逆,我意甚悦。今方北土大战,当用人之际,五部当戮力同心,共卫中原。召令刑天领征北铁虎卫,即刻出征,可定大局。”
士兵乙唰的跳到刑天身边,兴高采烈的把诏书塞到刑天手里说:“肥缺,肥缺啊将军。军令如火,马匹都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刑天沉默了很久。忽然,他掂着诏书,咧开嘴笑了:“呵呵,肥缺?有多肥,猪一样么?没有酒,也没有姑娘了,连偷东西的地方都没有,真无聊啊……”
“唉,少君,不要再喝酒到清晨了,我是不能送你回去了,我又变成将军了,不能在涿鹿和你一起混下去了,”刑天笑了笑,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然后他拎起了干和戚,喝了最后一碗酒,默默的走向门口。
“刑天!”阿萝死死的拉住了刑天的袖子,蚩尤看见她眼睛里滚动的泪水。
“是她?”蚩尤悄悄问自己,他想起十四岁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女子在高台下默默的哭泣。
“刑天你这样就走了么?”
刑天的身体忽然停顿在那里,然后他微笑着回过头来,笑得如此的淡而柔和:“对不起,阿萝,我差点忘记了。走以前,有些话我还是要交代你的……”
刑天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他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就象千万年不动的山峦,于是他的思索也象千万年永恒的疑惑,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会清清楚楚,整个酒坊里的汉子都瞪大眼睛盯着刑天。蚩尤忽然发现所有人对刑天都有一样的好奇心。
刑天宽大的手掌轻轻的按在阿萝的肩膀上,犹豫良久:“阿萝……其实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想对你说,我觉得……我一个人付酒钱很不公平,我欠的钱,让我们少君付一半,共工付一半吧。”
“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先走了,”于是,刑天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再也没有回望一眼,好象不是去远征,只是回他的屋子里睡觉。
走进酒坊外的一地月光之中,他仰首看着天空,很长的舒了一口气。
“北方,”刑天忽然说,“听说北方很荒芜,也很冷的。”
然后他就跳上了战马。在士兵的簇拥下,那天神般魁梧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妈的,果然没有心肝!”蚩尤几乎是和所有的汉子在同一时刻骂出声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对着刑天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以示义愤填膺。
可是蚩尤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了阿萝扶着门框坐倒在地下。月光照在她晶莹的泪珠上,泪珠里再也映不出刑天的身影。在这喧闹的酒坊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外面的黑暗哭泣。蚩尤不曾想过,寡妇哭起来也可以象一个伤心的小女孩。
“为什么哭呢?”蚩尤悄悄的问,“只是因为没有人陪的寂寞么?”
想到了寂寞,于是他就感觉到了。在涿鹿城呆了将近十二年后,离他最近的刑天也走了。忽然间一种孤独涌上了他的心头,心的周围是一片空虚,茫无涯际。没有心肝的刑天竟是离他最近的人,他也一直依赖着这个惹来麻烦的家伙。至少,刑天会在他们没有钱的时候偷猪肉给他吃。
再不会有人偷猪肉给他吃了,可是那并不是蚩尤寂寞的原因。往往就是这样,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很长时间后,你就不愿意离别。虽然想起来有他与没有他并无所谓,可是看见那熟悉的面孔,知道熟悉的人还在身边却是件快乐的事情。许多人并不明白这种快乐,直到他们最终要告别的时候。在分别的一点点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