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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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吵嚷声一直持续到深夜。3个法国人也一直不敢下楼。他们同住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是第一次在中国南方的小四合院里过夜。入睡前,他们熄灭了油灯。顿时,屋子内外漆黑一团,一切事物都被笼罩在恐怖之中。他们又重新燃起油灯。在油灯的作用下,他们不得不重新留意周围的环境。屋内,椽子上和瓦片上的阴影越来越多,到处是裂缝和缺口,昏黄的灯光就像为他们召来了无数的鬼魂和幽灵。屋外,黑影幢幢,夜风似有似无,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又过了好长时间,另外两个法国人睡着了,只有那个名叫安邺的人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幽暗环境,不再担心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没有睡意,但他对老屋的感觉比先前好多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就是一个梦中人,恍恍惚惚与清醒明白,两种状态同时存在于自己的大脑里。
屋外在寂静中似乎在积蓄着什么力量?安邺一直没有忽视这一点。他想,可能是有什么坏人在伺机作案或恐吓他们。时间在那时突然变得缓慢了,甚而至于停滞不前。安邺百倍注视着屋外的动静,当他确凿无疑地发现门外有人在活动时,他当机立断,端起一支步枪,猛地打开门,冲了出去。这时,他看到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中国老汉拎着一个昏黄昏黄的纸灯笼,站在屋檐下,用微弱的灯光照着几个年轻人,让他们把脸贴在花窗上,努力窥视着安邺他们的房间。安邺用枪对准他们,问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几个年轻人并不害怕,他们从未见过步枪,不知道步枪的厉害。他们望着安邺傻笑,并迎着枪口走到安邺身边,用疑惑的眼睛打量安邺的全身。安邺感到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就放下步枪让他们观察。他们越看越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一个说:“脸上有毛,手上也有毛,是个红毛人。” 另一个说:“啊,他的大腿多长呀!脚比牛脚还大。”还有一个说:“晚上间看不清楚,明早再来看。”
拎着纸灯笼的老汉不断逼近安邺,把纸灯笼不断提高,照在安邺脸上。安邺一脸不高兴。老汉因此轻轻推他一把,说:“你笑一笑,不会笑吧?”
安邺抬头望着远处。让他们不停地在自己周围转动、弯腰、仰头、感叹。安邺不仅怨恨这群中国老百姓的无知和轻漫无理,更痛恨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股异味,那种夹杂着热气的又酸又臭的野兽气息,使他难以忍受。安邺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他们:“看够了吗?”
雕天下 八(2)
一个年轻人摇摇头说:“听不懂。”其他人也附和着说:“听不懂,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安邺一忍再忍,对他们说:“不要怀疑了,我们的确是人。是法国人,明白吗?”说完,安邺用手掌在鼻子前面扇动几下,立即退回屋子,把门紧紧闩上。他吹熄油灯,让黑暗占领一切。之后,那几个好奇心基本得到满足的中国老百姓才议论着回家了。
因为折腾了大半夜,所以第二天早晨安邺睡了个懒觉。他的两个助手也如同死了一般,陪着安邺大睡不醒。屋外又喧嚣起来,把安邺从熟睡中惊醒。他问那两个比他早醒一分钟的助手,“外面又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助手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另一个助手说:“可能是那些愚蠢的中国老百姓又来看咱们了。”
安邺仔细分辨屋外的声音。他终于听明白了,昨夜观赏过他的那几个中国老百姓正在与另一群中国老百姓争论。
“他们是人,我们昨夜看过他的手和脚了。有手指甲,有脚趾头的。不错,是人。”持这个观点的人不多,说起话来声音不大。
“他们不是人,不是人。是野兽。如果是人,为什么比我们高大?为什么头发是黄的?”持这个观点的人太多了,占绝大多数。所以声音大得让安邺恐惧。
“他们是人。”这一声音刚发出来,就被另一种吞没了。
“他们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层层推进,并伴随着可怕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他们的房门。
“出来,让我们看看;出来,让我们看看;出来,让我们看看!”
安邺紧张地把那支步枪收藏起来,然后对两个助手说:“看来,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非常危险。要冷静,要冷静,千万别激怒了中国老百姓。昨夜,我试探过了,中国老百姓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们只不过是好奇而已。今天,他们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安邺的两个助手不太同意。他们认为中国老百姓太荒唐,太可耻了。安邺说:“我现在不与你们争论。照我说的办。”
安邺从容不迫地打开房门,无奈地向楼下的中国老百姓招招手,说:“我们是人,法国人。法国,法国,知道吗?”
“下来楼来,下来楼来!”
于是,安邺带着两个助手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有人立即迎上去,递上三个饭团,叫嚷着:“快吃下,快吃下!” 安邺大口大口地吃完了自己手中的那个无盐无味的大饭团后,说好吃,特别香。而那两个助手则吃了几口就停止了。又有人递上甘蔗,仍然叫嚷着:“让他们吃,让他们吃,甜得很哪,看他们会不会吃甜的东西?”安邺接过去,眨眨蓝眼睛,艰难地嚼了几口,咽不下去,摇摇头,把甘蔗放到一边。又有人叫喊:“让他们走走路,看他们会不回走路?”安邺脸红心跳地按要求走了几步。人群里又有人叫嚷:“还有两个没走,我们要看他们会不会走?让他们多走几次。”安邺的两个助手终于发怒了,大声叫道:“太放肆了,你们这群生畜。想把我们当猴耍,你们这是污辱我们的人格。”安邺的一个助手边说边拔出左轮手枪,向天空打了一枪。有的人叫道:“那是双管手枪,大理城有个人从缅甸买回来一支,我见过了,声音响得很。”
中国老百姓一点儿也不惧怕枪声,他们从未见过手枪,因此许多人争相挤过来看,甚至有人试图夺过他的手枪。安邺叫他快跑,他吓得双手抱住手枪就往人群外面钻。局面顿时混乱起来,上千人向他们拥挤而来,势不可挡,安邺也吓得顾不上另外一个助手了,慌忙夺路而逃。他后面追随着十几个人,一直穷追不舍。他跑啊,跑啊,实在跑不动了,就转身进入一条小巷,看到一个院门大开着,就冲了进去。
当时,高石美正在院子里雕刻格子门,他太专注了,以致没有发现有人进来。安邺见到高石美面前的木雕格子门,顿时惊呆了。他忘记了门外的老百姓正在追捉他,也忘记了他的两个助手正在奔逃。他低下头去,仔细观赏着木雕格子门的每一个细节。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说:“太美妙了,太精彩了,中国的民间艺术太不可思议了。”这时,外面的老百姓冲进来几个,他们见这个怪物也喜爱木雕格子门,也惊呆了。
雕天下 八(3)
几个老百姓把安邺团团围住。他们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在最小的距离上来观察和验证这个怪物究竟是不是人了。他们抓住安邺,把他摁倒在地,看他的手,查他的脚,摸他的头发,捏他的鼻子。无论怎么看,他们都觉得很新鲜。高石美也觉得很有趣,停下手里的活儿,坐在一边看热闹。
“请相信我,我是一个人,法国人。法国,懂吗?在很远很远的西方,” 安邺说,“我们是从那里乘船而来的,是来帮助你们国家修建铁路的。”
安邺见他们个个都露出迷惑不解的样子,就指着高石美的铁锤说:“铁,懂吗?用这种铁做成的路。”
他们都摇头。之后,有人问:“铁,也可以做路?哪来那么多铁?”
安邺蹲下去,用高石美的几条长刀,搭成铁轨的样子,说:“就是这样,火车在上面嘎嚓嘎嚓地跑。”
“哟,在刀上走路?真稀奇,那我们要穿什么鞋子?”
“不是让人去走,是让火车去走。火车,你们看,像我的手臂,长长的一条,也像蛇一样,爬在上面滑行。”
“什么铜路、铁路、火车、水车的?我们听不懂,千万别给我们修什么铁路,我们是人,我们不敢用你们那些鬼玩艺。再说,有了铁路和火车,那我们的马怎么走路?”
“那时,你们就不用赶马了。”
“不赶马,那我们去做什么?吃什么?”
安邺困窘不堪,急得满头大汗。高石美走过来为他解围,“我看,他是一个人,他还会说话,办事,他还喜欢我的格子雕。不错,他一定是个人,相信我的眼睛。我不会说错的。”
“我担心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狼,”一个老百姓说,“我总觉得,他们与我们就是不同。”
高石美说:“你没听清楚?他是法国人,当然与我们不太一样了。”
“我们听高师傅的话,你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他是人就是人。”
“他就是一个人,”高石美说,“你们别好奇了,快回家去,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别在这里磨蹭了。好吗?”说着,高石美把他们一个一个地赶出去了院门。最后,只剩下安邺了。高石美把院门关上,回头望着安邺发笑。
安邺咽了一口唾沫,竭力保持冷静。
“我真不敢相信,中国民间竟然隐藏着像你这样伟大的艺术家,” 安邺说,“你是这个世界上罕见的奇人,你的木雕作品是属于全人类的杰作。” 安邺说完,再次走近木雕格子门,把他那张刚刚从拘谨状态中解放出来的脸面,极力向木雕格子门上那些魔幻般的人物、山水、树木靠近,他深蓝色的眼睛里也随之出现了那些事物,只不过是更加魔幻,更加瑰丽。安邺的表情越来越痴迷,就像灵魂已迷失在木雕格子门里,再也走不出来。高石美用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对高石美说:“这真是一件令人着魔的木雕作品,它在吸引着我,不让我离开它。从某方面来说,观看这样的作品就是一次历险。眼睛只能不停地往下看,心智迷乱而愉悦,既失去了标准,又失去了方向。”高石美听不懂安邺的话,他迷惑不解地问:“你是法国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也像我们中国人一样,喜爱格子木雕吗?”
安邺说:“我想,不仅是法国人喜爱你的木雕格子,世界上所有热爱美的民族,只要能见到这样的木雕格子,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
高石美一听,开心极了。他与安邺聊了一阵之后,就邀请安邺到他们家吃饭。安邺非常真诚地拒绝了,他说:“我的两个助手现在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要去寻找他们。”于是,高石美护送着他走出了新林村。
返回的时候,高石美回味着洋人安邺那些赞美自己的话,自然放慢了脚步。他发觉自己无法忘记刚才的那一幕幕情景,安邺的眼神和他所说的话,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快乐。他感到新林村的每一条街道,都暖融融、静悄悄的,他甚至觉得整个新林村都飘散着像他的木雕格子门一样芳香的气息。他突然产生一种期待,盼望尽快再次见到洋人安邺。
雕天下 八(4)
安邺回到他们的住处,见到他的两个助手已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用嘲讽的语言谈论着可怕和无知的中国人。安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大骂道:“你们才是两个最无知和最可怕的法国人。你们见过他们中国的艺术家吗?你们见过他们无比伟大的木雕格子门吗?在这样一个看似渺小的乡村里,竟然有一个举世罕见的艺术大师和一件艺术杰作,你们还有什么资格藐视他们?嘲弄他们?他们很伟大,我们很渺小;他们很灵敏,我们很迟钝;他们很深厚,我们很浅薄。知道吗?明白吗?”安邺的两个助手放声大笑,以为安邺被野蛮的中国农民吓傻了,吓倒了。他们把安邺摁倒在床上,轻轻打了他几个耳光,试探他是否清醒明白。他们说:“上帝啊,救救我们的安邺吧!他被野蛮的中国农民吓坏了,失去了灵魂,尽说胡话。救救他吧!”
安邺站起身来,对他们不屑一顾。过了好一会,安邺说:“上帝应该拯救的是你们这些妄自尊大而其实软弱无力的人。”
安邺的两个助手不再说话。屋内的气氛变得有点儿古怪。他们改变不了安邺,安邺也改变不了他们。他们三人都在叹息。
从开着的窗子外面,突然吹进一阵凉风。似乎提醒安邺应该到屋外走一走。他立即起身就走,就像外面有人在呼喊着他。他的两个助手当即跑来抓住他,不准他往外走。“安邺,安邺,你还没吃饭呢,不知道饿吗?太可怕了,你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