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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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石美说:“你是不是认为那两个家伙又到个旧城来偷窃周家的格子雕?”
安邺说:“是。”
高石美说:“看来,你的那两个助手真是喜爱我的格子雕。”
安邺说:“不,他们爱的是钱,是金子和银子,是大叠大叠的钞票。”
高石美说:“那我们怎么对付他们?”
安邺说:“不是如何对付他们,而是如何找到他们。”
高石美说:“那好办,我们到周家去看看。”
安邺的猜想是非常正确的。保罗和莫洛果然来到了周明达家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保罗和莫洛不敢再打偷窃的主意,而是要购买。但周明达拼命抬高价钱,而保罗和莫洛又没有那么多的钱。正在为难之际,高石美、安邺和白莫土司来到了周家。
雕天下 十九(4)
周明达见到高石美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既感到尴尬,又感到蹊跷。周明达一边向保罗和莫洛介绍,这就是雕刻这堂格子门的高师傅,一边把高石美、安邺和白莫土司带进客堂。
保罗和莫洛向安邺诉苦,“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周家,要买他家的木雕格子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出价,周先生就表示要卖。可是,后来又反悔了,周先生拼命抬价,你想想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钱?”
安邺说:“想想办法吧。石美先生的作品,价值极高,不是随便几个银子就能买走的。”
保罗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既不能偷,又不能抢。”
安邺把他俩叫到一边说:“办法总是有的,把你们藏着的那些破枪支卖了,不就有钱了吗?”
莫洛说:“我们也正想卖枪。可是,在这个年月,谁敢来向我们买枪呢?”
安邺说:“算你们走运,我们这位朋友白莫大人,为了守山护寨,正想买几支枪,你们是不是可以谈谈?”
于是,保罗、莫洛和白莫土司下去密谈。高石美、安邺、周明达则在一起闲聊。但是,当保罗、莫洛和白莫土司谈妥回来之后,周明达却表示:“高石美的木雕格子门是我家的宝物,是无价的东西,你们出多高的价钱我也不能卖。”
白莫土司一听,非常着急,悄悄推了高石美一把。
高石美明白了白莫土司的意思,立即说:“周老板,你就把这堂木雕格子门卖给这两个法国朋友吧,以后有机会我再为你们周家重新雕刻一堂。”
周明达说:“你的眼睛不是瞎了吗?”
高石美说:“瞎是瞎了,但是我的手没瞎,摸着也会雕,你信不过我?”
周明达想了想,觉得有利可图,就说:“好,好,好,那就卖给他们吧!”
保罗和莫洛终于买到了木雕格子门,他们说要把它运回法国,再卖给一家大型博物馆。安邺说:“石美先生,你的木雕格子门将与我们法国最伟大的艺术家的作品同处一室了,你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大师,我们祝贺你”。
接着,高石美、白莫土司和安邺跟着保罗和莫洛到了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拿到了一挺轻机枪、五支大拉七、十支小卡柄、两支美国步枪,还有一些子弹。
安邺、高石美、白莫土司在个旧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白莫土司说:“咱们后会有期。”安邺说:“石美先生,你要留在个旧吗?不知下次何时才能见到你?”高石美不说话,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雕天下 二十(1)
老耶稣,老耶稣,
两只眼睛蓝突突。
你爱我的哪一点?
爱着我的白银钱。
——云南民歌
告别安邺和白莫土司之后,高石美一直往前走,感觉轻飘飘的,如若要飞起来。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他来到了一座山下。在他的意识里,离个旧城越来越远了,许多生活片段自然浮现在他的大脑里。他放慢脚步,低头注视着路上的马蹄印,就像一头寻踪觅迹的猎犬。他爱个旧城,在他的心中,那个小山城就像一个不动的磨盘,他始终围绕着它转。只要那个小山城还在,他就不会迷失方向。现在,道路即将转入一条深山幽谷。谷底有一个洋教堂,唱诗班的歌声远远地飘入高石美的耳里。高石美知道,如今,在这片土地上,教堂越来越多,即使在最偏远的地方,只要牧羊人走到那里,那里就会出现一座小教堂。在高石美的意识里,他很讨厌那种建筑,特别害怕那种白白的色调。他特别憎恨里边的传教士,因为他们在骗人。高石美记得,传教士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告诉这里的老百姓,说上帝是所有人伟大的父亲和母亲,他具有父亲般的力量和勇气,还具有母亲般的慈爱、同情及无限的宽容心。这里的老百姓并不相信他们那一套,远远地避开他们,他们很孤独。于是,他们改变策略,随身携带一些小药瓶,走到哪里就帮助那里的人免费治疗诸如肠虫和疟疾等常见病。奇怪得很,许多病人吃了他们的药,病症就全部消失了。特别是一些小孩,双眼血红,塞满了眼屎,疼得大哭。他们一见,就拉住那些小孩,在小孩的眼眶上涂一些药水,一会儿,小孩的眼睛就不痛了,还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东西。老百姓得到好处,当然认为他们功德无量,当然欢迎他们。他们就继续向老百姓宣讲耶稣和天国,但老百姓听不懂。他们感到自己和老百姓之间似乎隔着一堵巨大的城墙。后来,传教士们发现这里的老百姓在他们自己的寺庙里悬挂着“三教同源”的牌匾,他们大多数人信奉的是玉皇大帝、释迦牟尼和孔子。传教士们就说:“玉皇大帝、释迦牟尼、孔子和耶稣是弟兄四人,耶稣是小兄弟。现在,玉皇大帝、释迦牟尼和孔子都死了,统治世界的是耶稣弟弟。你们信仰那三个大哥,也应该信仰他们的弟弟。”传教士这么一说,许多老百姓开始走进那些洋教堂,心被搅动了,想象力也被激发起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里也多了一个词汇“雅索(耶稣)”。他们几百人相约走进洋教堂,去唱赞美诗,去祈祷,去忏悔,去接受茶水和面包。他们既会说:“雅索爱我”,也会说:“啊,要像我们的基督一样去死。”
一想到这些,高石美的心就烦乱。他改变了行走的方向,避开那座教堂,艰难地向山上走去。在山腰,天空变得又高又亮,草丛中露出许多黄褐色的石头,上面偶尔爬着几株野葡萄。这无疑是一幅他喜欢的画面。他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荒凉的坟场。
坟场不大,仅有四五个高高矮矮的坟塚。其中有一座新坟,上面插着一束野花。高石美惊骇地发现,坟前竟然坐着一个手抱《圣经》的老妇人。她咬着下嘴唇,眼睛专注地望着远方,似乎天边即将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样。奇怪的事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只正在飞行的乌鸦从空中突然落下,猝死在老妇人面前。老妇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响声后,本能地把《圣经》放到一边,俯身下去,用手在地面上摸索。她终于摸到乌鸦。她说:“罪过啊!我是个有罪的人,我不能再为自己辩护了。现在,我忏悔,我的全部罪过将以耶稣的名义得到宽恕。”她把乌鸦葬在新坟一旁,接着,她又莫名其妙地说:“基督为了拯救我而死。”
不知为什么,高石美没有避开那个老妇人,而是径直向她走去。老妇人问他:“你是谁?”
“木匠高石美。”
“哦,高石美?”老妇人喃喃地说,“我听清了,我听清了,你就是那个雕刻格子门的高石美吗?”
雕天下 二十(2)
“是,我就是。不过,我想问一句,难道你认识我吗?”
老妇人不回答,她说:“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吧!”
“你看不见我吗?”高石美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老妇人并不正面回答,她再次说:“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口气明显加重,命令似的,这让高石美无所适从,进退两难。他犹豫片刻,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老妇人面前。老妇人立即站起身来,伸开手掌,从他的两肩一直摸到头顶。“是高师傅,是高师傅,”老妇人说,“零乱的胡子,这双像蜡一样润滑的耳朵。不错,是高师傅。再让我摸摸你的手吧!哦,是的,是的,热乎乎的,有一股力在里边,能吸人的。”
高石美难为情地把手缩回来。
“高师傅,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谁吗?”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的眼睛也不好,快瞎了。”
“你不会摸摸我吗?我的身子你是很熟悉的。我虽然是个罪人,但不至于玷污了你的手。”
高石美顿时紧张起来。“我什么时候摸过你的身子?”
老妇人说:“我一生中,有5个男人摸过我的身子。你是第4个,也是我最说不清的一个。也许,你是一个圣徒。我说得对吗?”
高石美仔细一看,老妇人的眼睛缺乏应有的光彩。但她那平静而痛苦的面部表情,似乎在提出一个绝望而崇高的问题。高石美太熟悉这种表情了。“你是白嫂?”高石美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高石美感到自己的心房在猛烈地跳动,“你不是嫁给了那个‘拉洋片’的人了吗?”
老妇人显得很理智。她说:“不错,我就是白嫂。你现在才认出我来?我变了吗?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们现在都老了,”高石美感慨地说,“但你的变化不大,仍像从前一样的漂亮和冷漠。”
“我是一个瞎子,谈何漂亮和冷漠?”
“你任何时候都很漂亮,也很冷漠。说实话,我有几分怕你。”
“我是个冷漠的寡妇。你当然怕我。我知道,你怕我把你吃了,是吗?”
“我什么时候怕你把我吃了?”
“你的胆子并不小,但你为什么时时怕我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点儿怕你,但并不是怕你把我吃掉。”
“我已说过,你是一个圣徒。你对我没有太多的想法,所以你才怕我。”
“别瞎扯啦!说实话,你不是又嫁人了吗?那个‘拉洋片’的人对你怎么样?”
“他死啦!这就是他的坟墓。我现在又是一个寡妇了……”
教堂那边又传了一阵歌声,音乐虽然缥缥缈缈,但歌词却异常清晰地飘进白嫂和高石美的耳中:
我愿意跟随耶稣走平坦的道路……或在花木茂盛、清水常流之处……既有救主在前引导……我愿跟随主……一路走到天上……紧跟主的脚步……跟随……跟随……我愿跟随耶稣……无论走向什么地方……
歌声掩盖了白嫂低沉的说话声。白嫂突然沉默了。随后歌声也停止了。但余音一直萦绕在他们的耳边,不像是人的嗓子唱出来的,而像从天空中飘来的,多少年来就在这里飘呀飘,多少年来就在这里陪伴着他们,迎接着他们。高石美突然对那座白色的教堂产生了几分好感、亲近感。
白嫂开始讲述那个“拉洋片”的人。这正是高石美最感兴趣的事,所以他听得很专注。白嫂说,那是她最刻骨铭心的一个男人。在她失去憨儿子之后,她嫁给了他。他爱她,她也很爱他。她毫不怀疑,那是她寻觅多年的男人。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她。他不嫌弃她是一个瞎子,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热忱、真诚、谨慎而又严肃的。他的目光很纯净,能清楚地看清她的内心世界,能把她所需要的一切都给了她。她很陶醉,很知足,忘记了心灵的创伤,忘记了苦痛。日子过得缓慢而平静,有滋有味,有苦有乐。但是,她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什么“革命党”,暗地里做了许许多多的“革命工作”。直到官府的人来抓他,她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杨森,他曾秘密地组织什么起义。后来,他被杀头,尸体被抛在荒郊野外。他的兄弟姐妹担心被他连累,不敢来为他收尸,是她一摸一探来到荒郊,为他收尸洗殓。之后,又请人把他抬来安葬在这里。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寡妇。
雕天下 二十(3)
她说:“他被杀头了。尽管难以置信,但他确实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相信他,他没做错什么,他不是那种做坏事的男人。所以,即使我爬着、跪着,抓破手指、磨破膝盖也要来这里看看他。”说着,白嫂的双手在激烈颤抖,并欲抓住什么似的。高石美立即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身上,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你也是一个好男人,”白嫂说,“你的手洗过我身上的狗屎。你还记得当年的情景吗?我从土匪手中逃出来,全身都是狗屎,臭气熏天。人人都同情我,但人人都远离我,他们感到恶心,没有谁肯伸出一只手来帮助我。是你等众人走光以后,帮我脱掉衣裳,用热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