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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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之扬暗运内功,冲撞被点穴道。朱百晓所习的内功法门与秦三惭同出一师,各人擅长虽不相同,根底却是类似。莫之扬以气撞穴倒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只是大口袋忽上忽下,不能静心运功,内息刚刚聚集,颠簸之中却又涣散。他好几口气都憋回丹田,便不敢再运气,生怕气息走岔。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忽觉安昭伸手握住自己手掌,惊喜道:“昭儿,你怎么能动了?”安昭低声道:“我也不知,穴道自己解了。”
原来朱百晓点她穴道用的是“凌空指”,下手本轻,加上安昭曾经过百草和尚三天三夜的“煮骨疗毒”,经络之中积蓄了诸多药力,血脉流动之下,穴道竟能轻易自解。安昭附在莫之扬耳旁轻声道:“七哥,你别出声,我给你解穴。”伸掌在莫之扬肩井、环跳穴搓揉,帮他推宫过血,可忙了老半天,却没有半点用处。只听听朱百晓道:“姓安的女娃儿,你在莫帮主右边第三根肋骨下点一指试试看。”安昭依言点了一指,莫之扬“啊”的一声,气血过宫,穴道已解。两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四手相握,心下惴惴。
莫之扬道:“您真是晚辈的二师叔么?”朱百晓笑道:“你虽然是万合帮帮主,我老朱可没瞧在眼里,还不至于冒认师侄,赖你养老。”莫之扬道:“那您老人家该放我出去,我好与帮中兄弟商议救师父的计策。”朱百晓冷笑道:“秦三惭身怀绝世武功,他不想出来,谁救也没用;他若想出来,还用你们去救他?”莫之扬心想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不由问道:“师父他为什么要留在狱中?”朱百晓冷笑道:“那老糊涂一生中莫名其妙的事不知做了多少。我朱百晓虽然无所不晓,对他的怪事却连想都不想,自然就不知底细。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那个老糊涂啦。”莫之扬奇道:“是么?”
朱百晓道:“自然是的。你再啰嗦,小心二师叔用臭屁熏你。”莫之扬寻思:“这二师叔做事才叫莫名其妙。”心念交错,伸手按在袋壁上,袋外肥肉颤动,正是朱百晓的脊背。莫之扬连按好几个地方,朱百晓哈哈大笑,道:“老朱怕痒,别开这样的玩笑啦。”
莫之扬道:“二师叔,非是师侄不敬,您老人家再不放我们出去,我就要发力了。”他手掌所按正是朱百晓背心要穴。以此时莫之扬的功力,一掌下去,便是一头大牯牛也会立毙。却听朱百晓冷笑道:“尽管发力就是。”莫之扬心想:“事到关头,我不可再犹豫。”运了七成内力,劲贯右掌,只听“啪”的一声,袋下肥肉一颤,一股大力反弹回来,震得右臂又麻又疼。朱百晓冷笑道:“真不明白,你这傻东西为什么非得再吃一次亏!”
安昭聪明过人,到了这种境地,也无计可施。她与莫之扬挤在一起,周围一片漆黑,袋内密不透风,不知怎的,反而觉得心中甜滋滋的,钻入莫之扬怀中,轻声道:“七哥,有一个故事你听说过没有?”莫之扬心知发愁也无用,定下心来,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听过没有?”
安昭道:“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书生姓张,看上了一个陈姓大户家的小姐,但那家深院高墙,两人怎样见面?他相思成疾,整日郁郁寡欢。他家中有一个家奴,原是流浪汉子,张生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家中。那家奴自称家住昆仑山,大家便叫他昆仑奴。昆仑奴见张生如此模样,便道:‘少爷,你何苦如此难受?今夜我背你到陈小姐房中。’张生讶然。到了晚上,昆仑奴果然背了张生,上房越屋,如履平地,开了陈小姐的窗子,送张生到房中。陈小姐见张生从天而降,又惊又喜,两人当夜便私定了终身。天快要亮了,昆仑奴喊道:‘少爷,该走啦!’张生哭道:‘昆仑奴,从此以后,我与陈小姐还是难以相见,这可如何是好?’陈小姐也哭哭啼啼,两人难舍难分。昆仑奴道:‘那我背了你们二人私奔算啦。’”莫之扬听得入神,不觉问道:“陈小姐肯么?”安昭还未回答,朱百晓已道:“你小子真是个白痴,那张生和陈小姐生米已煮成熟饭,陈小姐还能不肯吗?”莫之扬不愿与他搭腔,道:“昭儿,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安昭羞道:“我也不知。”朱百晓哈哈大笑。莫之扬听他有嘲讽之意,道:“二师叔,有什么好笑?”朱百晓道:“总之我觉得好笑就是了。”莫之扬哼了一声,道:“昭儿,后来呢?”
安昭道:“陈小姐与张生商量一会,说道:‘好罢。’昆仑奴就将二人背在肩上,飞檐走壁,一溜轻烟般出了陈家府宅。从那以后,张生与陈小姐结成夫妻,过上了好日子,一生白头偕老,传为佳话。”莫之扬心想这昆仑奴真是忠义之士,赞道:“昭儿,这故事好听得很。”安昭道:“以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今日才知这故事不假。”莫之扬奇道:“为何今日才知?”安昭笑道:“你瞧,这昆仑奴背着我们两个,飞檐走壁,可不是真的么?”莫之扬醒悟过来,哈哈大笑。朱百晓却笑不出来了,骂道:“小丫头好厉害的嘴。”口中咂咂有声,大约又在吃什么猪耳鸡爪之类。莫、安二人也觉得饿了,却不愿开口向他索要东西吃。
朱百晓负着他们,走了大约两三个时辰。莫、安二人听袋外偶有人声狗吠,问道:“到哪里了?”朱百晓道:“不劳你们费心。”莫之扬听他气力充沛,愈发心惊,暗道:“二师叔武功实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自己至少有三百斤,加上我与昭儿,怕有五百多斤了,奔走了半夜,竟然没有体力不支之象。”
忽听“砰”的一声,朱百晓踢破一家大门,闯进院中。那家显然是个大户,出来七八个家丁,纷纷喝问。莫之扬心想:“这下麻烦啦。”听朱百晓叫道:“快套上一辆马车,爷爷有急用。”家丁骂道:“哪来的疯子?”“你说套就套啊,活腻了不成?”噼哩啪啦一阵响过,那些家丁都一齐惊呼,显然是挨了打。朱百晓道:“听到没有?快去套车!”屋门打开,一人问道:“怎么回事?”家丁们七嘴八舌道:“老爷,不知从哪来的疯汉,要咱家准备马车。”那老爷正要发脾气,“叭”的一下,脸上已挨了耳光,向众家丁骂道:“那你们还不快去!”转而笑道:“请英雄到屋里喝茶。”朱百晓哈哈笑道:“不必啦。快去给大爷准备三个人五天的干粮,花样要多,味道要精。”那老爷微一迟疑,又挨了一巴掌,忙吩咐下去。这家人看来颇为殷实,不一刻干粮包齐、马车备好。朱百晓道:“走了三四百里地,才遇上你们这么个好人家。妈妈的,都是兵荒马乱闹的。多谢啦!”那老爷慌道:“不要谢,不要谢!”朱百晓大笑道:“谢还是要谢的。”将莫安二人扔上马车,“驾”的一声,已上了路。
听得车轮声隆隆,似是道路很不好走。驶出约摸二十来里地,朱百晓勒住马车,笑道:“委屈二位了。”解了口袋。莫之扬、安昭钻出来,见天色已经发亮,马车停在路旁。两人心想朱百晓武功高得不可思议,反抗亦是无用,万合帮昨夜大会见不到帮主,但有鞠通、何大广主持,谅来出不了大错。安昭问道:“朱老前辈,这是哪里了?”朱百晓笑道:“安姑娘,这还没出你爹爹的地盘。乖乖不得了,不足三两个月,叛军就打下了半壁江山。真可谓摧枯拉朽,势若破竹。来来,咱们吃东西,好继续赶路。”莫之扬道:“二师叔,咱们到底要去哪里?”朱百晓道:“去要去的地方。”二人知他不说,问也没用,索性不管。
看来朱百晓光顾的那家大户饮食颇为讲究。打开食盒,点心、馒头就有十几样,更不消说风干鸭脯、五香鱼干、盐水花生等等小菜了。朱百晓吃相丑恶,嘴巴咂得吧唧吧唧响。吃完了抹抹嘴,笑道:“师侄,你去找些水来。”拿出一个水囊,递给莫之扬。安昭道:“我也去。”朱百晓笑道:“不必不必。安姑娘讲故事的本事好得很。师侄去找水,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听。”莫之扬无奈,寻了一处小溪,先饱饮一顿,再装满了水囊,提回车上。
朱百晓道:“走,咱们继续赶路。”“驾”的一声,大车前行。莫、安二人拉开车窗,见路两旁的夏田青旺旺碧油油,农舍错落,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这番景象,已是许久未见过了。心想:“难道叛军没打到这里么?”
一天无话,到了晚上,朱百晓竟不让休息,还要赶路。安昭道:“朱老前辈,您老累了一天一夜了,让莫之扬赶车罢。”莫之扬道:“正是,正是。”抢过车缰。朱百晓笑道:“师侄还知道尊重长辈,甚好甚好。”钻进车厢之中。莫之扬道:“二师叔,你尽管休息,遇到岔路口,我就问你。”朱百晓连声叫好,少不得拿出些卤菜吃。更从车厢里拖出一个酒坛,咕咚咚喝了几口,叹道:“土老财干粮不坏,酒却糟糕透顶!”
大车走了一程,安昭道:“朱老前辈,朱老前辈!”朱百晓迷迷糊糊答应一声,轻轻扯起鼾来。安昭道:“七哥,我本来想讲个故事听呢,可朱老前辈瞌睡了,就不能打扰他啦。”谁知朱百晓道:“不瞌睡,不瞌睡,你讲吧。”安昭吃了一惊:“幸亏我没和七哥说逃走的事。”笑道:“你想听哪样的故事?”朱百晓道:“随便什么都成,这黑灯瞎火的,人发闷,只消热闹些就好。”安昭略一思索,说道:“好罢,可不许你们不笑。”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螃蟹姑娘,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出落得如花似玉,心性也就很高。她想:‘嗯,我要找郎君,总不能随随便便,一定得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工夫不负有心人的,还真让她遇见一只特别的螃蟹。朱老前辈,你猜那螃蟹怎生特别?”
朱百晓笑道:“我又不是螃蟹,哪里知道?”安昭笑道:“朱老前辈,小女子不会转着弯儿骂你,你放心猜。”朱百晓道:“它有两个头?”安昭道:“不是。”朱百晓道:“它有十六条腿?”安昭还是摇头。朱百晓连猜几样猜不中,安昭道:“都不是。寻常的螃蟹都是横着走路,这只螃蟹呢,偏偏直着走路。特别之处,正在于此。螃蟹姑娘很是高兴,便嫁给了这如意郎君。但到了第二天,新郎走路也成了横行的啦。新娘好生失望,责问他为何昨日直行而今日横行?新郎答道——七哥,你猜新郎怎么说?”莫之扬摇头不知。安昭道:“其实朱老前辈一猜便知。”朱百晓道:“我虽称百晓,这螃蟹之事却不擅长。”
安昭道:“那螃蟹新郎听新娘责问,十分委屈,气道:‘你以为我天天都有酒喝么?’原来他之所以直行,只因喝醉了酒。可怜螃蟹姑娘一生前程,葬送在酒鬼之手。”朱百晓、莫之扬哈哈大笑,都道这个故事好听。朱百晓回味一会,忽然明白过来,吐口气道:“你这女娃儿,还是拐着弯儿骂我。”不过他却不生气,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擦擦嘴道:“师侄,来,你也喝一点儿。”莫之扬推辞道:“师侄不胜酒力,您老人家自己喝好了。”朱百晓正色道:“那怎么成?你不喝酒,安姑娘就不肯嫁给你。方才说得清清楚楚,你莫非没听见么?”安昭笑道:“朱老前辈,佩服佩服。这弯儿绕回来,骂的是我们两个。七哥,陪朱老前辈喝一些嘛。”莫之扬捧起酒坛,一口气喝去两三斤。安昭道:“我也尝尝。”喝了一口,却呛得连连咳嗽,笑道:“你们喝起来像品什么美味一样,怎的我喝了只觉得辣?”递给莫之扬。
朱百晓来了豪气,抢过酒坛,猛饮几口,掌击车厢板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内功深厚,歌声飞出车厢之外,远远传了开去。莫之扬酒意上涌,听着听着,忽然惊道:“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朱百晓兴趣盎然,手掌在车厢板上一拍,又唱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莫之扬愈发惊讶,忖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都是潇湘剑法中的招数,怎么二师叔也知道?”问道:“二师叔,这歌词好听得很,是你编的么?”
朱百晓哈哈大笑,道:“我哪里编得出来?”安昭熟知诗文,插言道:“七哥,朱老前辈唱的是曹孟德的《短歌行》。曹孟德一生英雄,但年近老迈,仍未能一统天下。他感叹人生短促,壮志难酬,诗中求贤若渴之情,溢于字里行间。”她恼朱百晓口气中的小瞧意味,道:“我也唱一曲听听,瞧朱老前辈识得不?”唱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