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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侠骨丹心(梁羽生)-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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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南星见着了金逐流这个戒指,当然以为他是受了自己父母之托而来,殊不知金逐流也是像他一样,心里正藏着一个闷葫芦呢。
    李南星受了金逐流的鼓舞,精神一振,把玄铁宝剑使得虎虎生凤,又与欧阳坚斗了二三十招。可是欧阳坚的雷神掌实在厉害,每发一掌,就好似有一个热浪打来,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加以李南星又必须用力来挥动那柄沉重异常的玄铁宝剑,更加其热不可当。三十招过后,李南星浑身湿透,恍若置身在烘炉之中。
    李南星心里想道:“逐流说得好像极有把握,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来他也似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唉,恐怕只是空言安慰于我的吧?”
    阳浩把金逐流逼得步步后退,大笑道:“好小子,我看你还吹不吹牛?”此时已是月正当头,恰是三更时分,金逐流心里有点着慌,想道:“难道是师兄在路上有了耽搁?他若还不来,我们可要糟了。”
    阳浩笑声未已,忽见秘魔崖前面的大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朗声说道:“请各位看在江某面上,就此罢手如何?阳先生,欧阳先生,你们两位是武林前辈,何以对两个后生小子为难?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可以和江某说么?我担保在我的身上,还你们一个公道就是!”
    江海天突然现出身形,阳浩的党羽之中,只有两三个是认得他的,其他的人尚未知道他是谁,一见有人在石台上出现,不待他把话说完,就纷纷把暗器打过去了。
    江海天不动声色,口中仍在继续说话,随手在一根尖削的石笋一抓,石笋似朽木一般给他折断,只见他把手掌摊开,那一段石笋已变成了无数碎石。江海天满不在乎的随手一撤。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许多暗器,都给他的碎石打了下来。更妙的是,每一枚暗器,都是刚好落在主人的身旁,毫无差错。这手绝世的武功一显,任是最笨的人,也知道江海天是手下留情,不想伤人的了。
    群盗此时方始知道来者是江海天。江海天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谁不知道他的名头?见他显露了这手绝世神功,不由得人人胆战,个个心惊,闹哄哄的群盗,登时噤若寒蝉。
    群盗不约而同的一齐住手,只有欧阳坚正使到“雷神掌”的一招杀手,掌锋已触及了李南星的身体,一时之间,煞不柱掌势,心里想道:“反正是要得罪江海天的了,不如把这小子擒了来,也好讨价还价。”
    欧阳坚掌心一翻,内力刚刚吐出,忽觉劲风飒然,江海天大袖一挥,恰好隔在他们二人之间。欧阳坚内力发出,怦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大吃一惊,连忙缩手。李南星本来是如受煎熬,闷热不堪的,此时也忽地如沐春风,遍体清凉,精神大振。
    江海天微笑道:“好在两位都没受伤,请给江某一个面子,有话慢慢再说如何?”欧阳坚本以为李南星免不了为他所伤,是以才一不做二不休的,此时既然没有伤及李南星,也遂消了顾虑、供手说道:“江大侠之命,岂敢不遵?”退过一旁。
    李南星暗暗诧异,心想:“怎的江海天也有一枚寒玉戒指?他又怎地会知道我有今晚的约会?”
    阳浩大是尴尬,讷讷说道:“些须小事,想不到惊动了江大侠。”
    江海天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阳浩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我们不过是想推戴这位厉公子作我们首领,厉公子不肯应承,这,这……”
    金逐流笑道:“这你就要动手伤人了么?”
    江海天笑道:“原来如此,阳光生也是一番好意。不过人各有志,似也不宜强人所难。阳先生,不知我说得对不对?”江海天说得十分委婉,顾全了阳浩的面子,好让他自下台阶。
    阳浩此时哪里还敢再说。当然是诺诺连声,鞠躬而退。转眼间群盗走得干干净净。
    金逐流上前行过了礼,笑道:“好在师兄来得及时。”
    江海天道:“你和这位厉公子是早就认识的么?”
    金逐流逍:“好教师兄得知,我们二人早已是八拜之交了。不过,刚才我才知道,原来李大哥就是爹爹要你相会之人。”
    江海天听了阳浩那番言语,已知厉南星的来历,当下哈哈笑道:“你们两人本来应该亲如手足的,这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心想:“师父行事也怪,既然此人是厉复生之子,为何不早告诉师弟,教我煞费疑猜。”
    李南星叹口气道:“我明白了,原来是金世遗叫你们来的。”
    江海天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若论辈份,我师父比你高了两辈,你不感恩也还罢了,岂能直呼我师父之名?”原来李南星本姓厉,他的父亲厉复生乃是天魔教奉为祖师的厉胜男的侄儿,而厉胜男则是金世遗的旧情人。
    金逐流不知他的父亲与厉家有那重公案,听得厉南星直呼“金世遗”的名字,毫不加以尊称,心里也是很不舒服。但转念一想:“爹爹给他寒玉戒指,又要师兄老远地跑来北京会他,可见爹爹对大哥也是十分爱护的了。我应该体念爹爹的用心。大哥或许是对爹爹有甚误会,将来我总会明白的,此时又何必耿耿于心?”金逐流本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这么一想,也就想开了。
    陈光照与江海天本来是相识的,跟在厉南星之后。上来与江海天相见,刚寒喧了几句,卧佛寺的主持空照大师也来了。他是发现陈、厉二人失踪,放心不下,出来探个究竟的,江海天与空照大师交情非浅,见面之下,当然又是有一阵寒喧。陈光照与金逐流乃是第一次见面,少不免也有许多话说,一时间,新知友,彼此攀谈。倒把厉南星冷落一旁了。
    厉南星忽地抱拳一揖,淡淡说道:“江大侠,多谢你今晚相助之德,我不领你师父的情,也该领你的情,大恩徐图后报,请恕我有事先走了。”不待江海天答话,一转身便即飘然而去。
    江海天不禁为之愕然。他正在陪着空照大师说话,不便跑开,于是说道:“师弟,请你替我送客。嗯、你和他是八拜之交,也该送他一程。天明之后,你再回卧佛寺吧。”话中之意,自是要金逐流去向厉南星问个清楚。金逐流满腹疑团,其实无须师兄提示,他也是要去问个清楚的了。他的轻功远在厉南星之上,厉南星也似乎有意等他,只追过了一个山坳,便已追上。
    厉南星回头笑道:“贤弟,我知道你会来的。”
    金逐流道:“大哥,有许多事我不明白……”
    厉南星道:“你爹爹从来没有和你说起我么?”
    金逐流道:“没有。爹爹叫我带一封信给师兄,要江师兄今晚到此会你,那封信我也是见着了师兄才拆开来看的,我也觉得奇怪,爹爹好似早就料到了有今晚之事。”
    厉南星道:“你是几时离家的?”
    金逐流道:“有五个多月了。”
    厉南星道:“哦,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了。”
    金逐流道:“什么怪不得?”
    厉南星道:“我与阳浩今晚之约,是半年之前就定下的。你的爹爹虽然身处海外,但他在中原的武林朋友极多,想必是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
    金逐流道:“大哥,你和我爹爹是早已相识的吗?你,你何不早说?”
    厉南星道:“你的爹爹每隔一两年就到我家一次,我得他的指点很多,尤其是内功和剑术,我自小就是跟你爹学的。”
    金逐流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那日在长城之上,我舞剑大哥弹琴,琴音的节拍和我的招数配合得丝丝入扣。这么说来,他即使未曾正式拜师,也算得是爹爹的记名弟子了。却何以适才在言语之间,对我的爹爹似乎甚是不满?”
    金逐流心有所疑,但为了顾全友道,不便坦率诘责,正在盘算如何委婉措辞之际,厉南星叹了口气,先自说了。
    厉南星道:“令尊把我当作子侄一般看待,我自小得令尊爱护,心里也是很感激的。只因我有一事郁郁于心,适才言语之间对令尊大是不敬。其实做小辈是不该这祥的,这是我的过错,请向贤弟谢过。”
    厉南星从“你的爹爹”改口“令尊”,又向金逐流赔了礼,认了错,金逐流的气也自平了。可是心里的疑团依然未释,问道:“是什么使大哥郁郁于心,和我爹爹又有什么关系?”
    厉南星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了,咱们做小辈的何必还去说它?算了吧,你也不必再问令尊。”
    原来厉南星在家之时,他父母从小和他说过,他也是并不知道金世遗与厉胜男那件公案的,到了中原之后,他会见了天魔教的一些旧人,其中有几个对金世遗旧怨未消,把这件事情告诉厉南星,可是他们也不是知道得十分清楚,于是说起了“金、厉之恋”的情史,就免不了加油添酱,编派金世遗的不是。甚至把厉胜男之死,说成是由于会世遗的负心别恋,以致令得厉胜男自杀的。
    如果厉南星的父母早就告诉他这件事情,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要好得多。偏偏他的父母为了避忌,从没和他说过,如今他认外人的口中听到,把那些不尽不实的说话都当作为真,心里可就大受刺激了。尤其是他自小就崇拜金世遗的,一旦发觉自己所崇拜的人做了“亏心事”,“害死”的人又是他的姑婆,他更是有了“受骗”的感觉。很自然的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原来金世遗是因为内疚于心,觉得对不起我家,所以才传我武功,以图补过的。”
    厉南星是个感情容易冲动的人,他有了这个想法,对金世遗自是难以谅解。不过,也正因他是个感情容易冲动的人,金逐流的友谊感动了他,他回想起余世遗对他爱护之诚,也就不觉有些后悔了。
    金逐流是个潇洒豁达,不拘小节的人。厉南星已经赔了礼,他心里早已芥蒂全消。此时虽然疑团未释,但厉南星不愿说那旧事,金逐流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金逐流道:“大哥,你就这样走了么?江帅兄也还想和你说说话呢。”
    厉南星叹口气道:“史姑娘在六合帮总舵度日如年,我恨不能插翅赶去会她。以后我再去专程拜访你的师兄吧,贤弟,请你代我向令师兄和陈大哥告罪一声。他们在等着你,你,你回去吧!
    厉南星口里催促金逐流回去,心里却是盼望他和自己同往六合帮的。不过,因为日前在戴家已经遭了一次拒绝,他也是个自尊心重的人,是以不愿再向金逐流求请。
    金逐流一阵辛酸,惘然说道:“好,但愿大哥诸事称心,与史姑娘同偕白首。我回去了。”
    金逐流回头走了几步,只听得厉南星纵声歌道:“蒹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流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是《诗经》《秦风》中的一节,意思是说,“芦花(一片白苍苍,清早露水变成霜,心上的人儿哪在水的那一方。我逆着水流去找她,绕来绕去道几天,我顺着水流去找她,她呀却像在四边不着的水中央。”
    这首诗刻划了道求者微妙的心事,他是那样倾慕于那个女子,又怕追不着她。意中人好似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总之是“可望而不可即”,令他不禁日思夜想九回肠!
    金逐流怔怔地回过头去,只见厉南星舞剑狂歌,转眼间影子已是没入林中,看不见了。金逐流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对红英是如此一往情深,我岂能夺他所爱?唉,从今之后,我可不要再想史红英了。”他心里禁止自己去想,脑海中却偏偏现出史红英的影子。
    金逐流情思惘惘,回到秘魔崖,江海天和空照大师、陈光照等人还在那儿。江海天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光照道:“李大哥呢?他不肯和你回来?”
    金逐流道:“李大哥另外有事,他要赶着去一个地方。”
    江海天道:“这人也是有点古怪,师弟,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金逐流心想那事想来师兄当会知道,于是问道:“他说有件事令他郁郁于心,却不知此事与爹爹有甚关联?”
    江海天叹息道:“我明白了。想必是他听了些什么闲言闲语,以致心有疙瘩。”
    金逐流叹道:“什么闲言闲语,会使大哥心有疙瘩?这件事一定是和厉家有关的了,是么?”金逐流好奇心起,给江海天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倒教江海天为难了。
    江海天道:“你的厉大哥可能对师父有点误会,但这件事情并不是你爹爹的错,将来他一定会明白的。”江海天不便谈师父的“情史”,只好如此作答。
    空照大师忽道:“能所双忘,色空并道。一切因缘,云烟过眼。心无窒碍,说亦无妨。”他是得道高僧,心知金逐流好奇之念一生,若不问个究竟,心头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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