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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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时的九回山千鸟飞绝,万兽遁灭,就算最富经验的老猎手,也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烤火,耐心的等待著春风化雪的一刻。
忽的一声尖利的呼哨声自山中响起,愈爬愈高,良久不息,打破了九回山恒久的寂静。不到一会儿,几个黑影突然凭空出现在白得发蓝的雪地中,一字排开,向南而行。
说他们凭空出现其实不然,这几人只是从一处山坳里转出来而已。但那山坳与其后的山峦一般的白,远处望去几乎没有分别,是以这几个黑色的身影好似从一片白色中硬挤出来的。
另一个让他们看上去凭空而出的原因,是他们的速度。在这雪深过膝的地方,哪怕灵巧一如野兔,也得狼狈的迤俪而行,绝对谈不上矫捷二字。
然而这几个人一闪便转出山坳,贴著山壁前行,速度快得似贴著雪飞翔一般,不到一盅茶的时间,已飞弛过两里有余。奔近了,方看清是四个人,一样的黑衣黑袍,头顶蓑帽,正顶风穿行。再仔细观察雪地,会发现只有一行较轻的脚印。这四人显然训练有素,一人领跑,其余两人完全依著他踏过的地方前进,连举手抬足的速度都完全一致,是以若有人见到足印,还以为就一个人跑过。
若是平常人,要练到这般配合无间,非十数年功夫不可。但这四人中除了当先一人年纪超过四十外,其余皆是青年模样,跟在最后最小的看上去仅十六七岁,稚气未脱,难道打从娘胎一出来就开始练了不成?
其实当先一人乃是此地大富周纪宇,身后三人则是他的三个儿子。周纪宇一家十九年前才从关外来此,以皮毛生意起家,由于经营有方,短短十余年,几乎已垄断这一带的来往交易。无论是关内的丝绸茶叶,还是高丽的人参皮货,举凡他周家经手之处,绝对是那一行的龙头老大。此次圣上亲征高丽,周纪宇不知得来哪里来的消息,早一年就到江南一带收购药材、马具、牲口,待大唐和高丽杀得人仰马翻,苦不堪言时,周家捐出所有药材从军,立时接下了所有军需物品的定单,大卖特卖,当仁不让成为最大赢家,势力更是如日中天。
周纪宇为人最是耿直豪迈,行事也一向低调,立家之后,对乡内百姓颇为眷顾,是以深富民望。他的这三个儿子分别以成明、成武、成义为名,也深得乃父风范,完全没有二世祖的架子与脾气,反而自小便饱读诗书,从父行商,助父行善,一时名动关内,人号“关东三杰”。
然而,除了最亲近的家眷,谁也不知道一副商贾派头的周纪宇竟还有如此武功。他父子四人一向只待夜深人静时,才在自家后山练习,却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近日大雪封山,四境无人,周纪宇方带儿子们上山练习轻功。
奔了一阵,领头的周纪宇忽地一顿,手一仰,他身后三兄弟立时停下,四人一起偏头聆听,均默不作声。
少顷,周纪宇左手背后,飞快做了几个手势,成明、成武同时飞身而起,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箭一般射出去。成义后退两步,与父亲拉开两丈距离。
周纪宇眼角瞥到成明已掠入林中,成武亦已攀到峭壁边,双手背后,握住背上的两柄短枪,朗声道:“何方高人,既来此地,何不出来一叙。”
过了片刻,并无一人回应。
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不时刮过的凛冽的风卷起阵阵白雾。
周纪宇的眼睛却不住转动,好象盯著某个并无形体的鬼魂般,握著短枪的双手暗中加力,低声道:“成义,再退。”
周成义不动声色的后退。他年纪最小,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见到父亲神色凝重,禁不住地全身发僵。侧头看看,只见哥哥们一左一右守住隘口,并无慌乱之情,方心中稍安。
忽然间,有人长声念道:“连旗下鹿塞。叠鼓向龙庭!”
周成义隔得最近,清清楚楚见到周纪宇浑身猛的一颤,颤声道:“你……你是……”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响,周纪宇面前一丈开外的雪地猛地爆裂开,岚雪如雾般四散,拳头大的雪块夹杂其中,劈头盖脸地向父子俩砸来。
周成义大喝一声,长枪一抡,刹时在身前舞起一道屏障。雪块如雹子般砸在枪身上,虽无一枚穿进来,但仍震得他手臂发麻。忽地眼前一花,一个灰色人影已如鬼魅般透过雪雾袭来。周成义大骇,长枪猛劈,那人向侧一滑,长袖拂动,击在周成义肩头,周成义顿时腾身而起,飞出数丈,重重摔在雪中,力道犹自不减,向后滑去。周成义只觉全身百骸都似空了一样,竟使不出半点力气阻止滑行。
耳边听两位哥哥齐声怒吼,疾速袭来。周成义拼命抬头,突然见到爹爹呆呆地站在原地,背上的短枪仍束得好好的,心中一突,猜想父亲已遭毒手,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嘶声叫道:“爹爹!”
此时成明、成武已与那人动上手。成明承袭父业,使一对短枪,一套“双龙枪”结合了“枪、剑、刀、笔”之法,小巧灵动,专门针对人的奇经八脉而动,属于近身缠袭打法;成武则与成义一样使长枪,劈、扫、挑、横、带、绕,是典型的大开大合的硬战,与成明相辅相承。两人同时全力搏杀,方圆数丈内劲道纵横,气势惊人。
那灰衣人却始终如一道不真实的剪影般,在这密不透风的枪阵中匪夷所思的飞速窜动,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成明、成武两人的枪竟连他的衣角也未沾上。他二人心中惊异,知道已遇上平生仅见的劲敌,都是定下心来,打定主意慢慢周旋。成明听到成义悲号,不知爹爹究竟怎样了,心道:“难道我周家今日注定断送于此么?”当下提气大喊:“三弟,速回庄中,叫张师傅他们来!”
成武一下明白哥哥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周家留下后人,立时也吼道:“正是!此人我俩就可对付了,就怕有人乘机打庄子的主意,你快回去接应娘亲!”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如何对付。”忽然身子一顿,立在两人正中。
成武当即一招“涛袭九宵”,抖出数十个枪花,分袭那人胸腹要害,同一时刻,成明跃在空中,以枪作刀,猛劈那人天顶。
那人嘿嘿一笑,长袖挥动,一引一带,成武的枪身不由己向上挑去,“当”的一下,与成明的短枪相交,两人手腕都是一麻。
成明不假思索,变劈为踢,足尖向那人眼睛挑去。那人未料到他变招如此之快,轻轻咦了一声,右手击他脚底太白穴。哪知成明这一下乃是虚招,不等他封住自己穴道,在他手上一踩,借力纵起三丈有余。
成武乘此机会脱身,咬牙叫道:“再来!”仍是一招“涛袭九宵”向那人袭去。那人叹道:“愚蠢!”仍旧长袖一拂,卷上枪身,一带之下,成武收扎不住,踉跄向他冲去。
那人变掌为抓,便欲一把抓住成武的脑袋,忽听“唘啷”一响,那枪身竟自中而断,成武往后一抽,又抽出一个枪头来!那人万料不到这黝黑朴实的枪身竟还藏著这样的机关,此刻成武被自己扯得已深入腹地,空中的成明亦疾速落下,双枪攻向头顶,自己一时大意,竟落入两人设计的圈套中!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人忽地双手齐出,对杀向自己脑门的成明浑若无视,单单只擒住成武双肩。成武只觉两股极大的内力透体而入,刹那间传到手臂,自己的双手一酸,再也抬不起来。他心中暗喜,想道:“好!成明这一下成功了!”
蓦地成明大叫一声,一股巨力突然从身旁袭来,震得他身子向一旁飞去。他心中大惊:“完了,还有同党!”双手一送,短枪脱手,仍旧往那人头上插去,无论如何至少要灭掉一人。
那人浑然不顾,眼看锋利的枪尖就要刺入脑中,“当当!”两声响,身旁发动袭击的人已欺身上前,千钧一发间打落双枪。成明身在空中,看得分明,不觉惊叫道:“爹!”
那偷袭自己的人赫然便是周纪宇!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手一送,成武飞出两丈开外,却稳稳落下,好似有人扶著一般。他怔怔的看著与那灰衣人相视而笑的父亲,一时不知所措。
周纪宇眼中掩饰不住与老友久别重逢的欢喜之情,笑道:“老十七,你的轻功愈加厉害了,跟了我五里路,老哥我瞧来瞧去,硬是没发现破绽。”
那灰衣人拱手道:“十一哥,在你法眼面前我哪敢托大?其实我以为跟你七里路不成问题,没想到才拐个弯,就被你瞧出痕迹。你们在谷底跑,小弟只好在上面跟著跑,竟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来。这是三位侄子吧?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周纪宇一笑,马下脸对三个儿子道:“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十七叔?见面就动手,没大没小!”
成明、成武、成义这才明白原来是爹的兄弟,忙一起欠身行礼,说道:“拜见叔叔!小侄们不识好歹,胡乱动手,还望叔叔见谅!”
那灰衣人道:“这有什么?原本我就是打主意要来试一试你们的身手的。嘿嘿,不错,不错!这是老大吧,刚才那一脚险些取了你叔叔的一双招子去。”
成明忙道:“小侄鲁笨,岂是叔叔对手?叔叔适才那一拳若是变抓,早将小侄的太白穴拿住,哪还容小侄猖狂?”
周纪宇哼了一声,道:“知道好歹,算你还有点见识。你十七叔一套‘麒麟手’,一套‘临渊步’名动天下,江湖上提到‘鬼步神手十七郎’凌宵的名字,哪个不是必恭必敬的?些微本事,就敢班门弄斧……以后多跟十七叔学学!”
三兄弟听父亲的口气是一杆子全教训了,忙一起欠身答应。
凌宵道:“十一哥,你还是老脾气,对儿子严得不得了。说句实话,刚才那一脚变招之快,只怕当年你这般年纪时还做不出来。”
周纪宇脸上得色一闪便逝,拉住凌宵衣袖道:“你别抬他们,小孩子就得多磨练磨练。来来来,你我回庄慢慢叙去,今日老哥陪你,不醉不休!”
凌宵摆手道:“别忙,小弟今日是有要事而来的。”伸手入怀,掏出一只断箭。
成明站得最近,见那断箭已有些年头,箭头乌黑,不知何种金属制成,箭杆靠近箭头的地方,隐约刻有东西。他凝神看去,好象是“十一”两个字。
身旁的父亲猛地一个激灵,连退两步,神色大变,颤声道:“这……这是……”
成武成义见父亲身子摇摇欲坠,忙奔上前去扶,不料周纪宇双臂一展,将他二人震出老远。他死死盯住那箭头,双眼几乎滴出血来,叫道:“这不是……不是早已封存起来……”
凌宵挺直了腰,一刹那豪气干云,神采飞扬,正色道:“二十天前,七哥同时向我们几个兄弟发出此令,说是少主已出,重掌覆云楼!”
周纪宇再退两步,呆了半响,忽然仰天长笑,喝道:“天!竟在我暮年之时,得闻此讯。纵使立刻叫我身死,又有何憾?哈哈,哈哈哈哈!”
成义吃惊地道:“爹爹……”
周纪宇不理,上前一把抓住凌宵的手,道:“走,回庄子去,与老哥大醉一场!你放心,误不了事。成明、成武,速去准备马匹行李,我们明日就上路!”
成明成武吃了一惊,都问:“到哪里去啊爹爹?”
“你们两个先到幽州接你娘亲,顺便打理事务,统统交给你们舅舅管理。我与成义这就南下。哈哈,就要有大事可干了!我周纪宇岂可落后于人?”——
第五章桃花深处人欲痴
一艘乌蓬船晃晃悠悠穿过古旧的石拱桥,桥下石阶上泛著微青的,船划过的痕迹带著它们舞动来。一位卖花的小姑娘睁著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卖花,卖花啦,刚采的白晶菊。”
此刻刚过寅时,天刚蒙蒙亮,狭窄的河道内薄雾弥漫,大多数船仍静静地停靠在堤边。上面的街道两旁,也只有几家卖包子馒头的店开了门,路上行人甚是稀少。那卖花的小姑娘赤著脚,一面断断续续的喊著,一面用手捧了河里的水浇在花上。其实露水充盈,本无须再浇水,但这小姑娘仍是小心地捧出一束花,上上下下洒了水,再换一束。
毫不察觉的,那艘乌蓬船已靠近石阶。那小姑娘啊的一声低呼,以为有人要下船,忙抱著篮子往上走去。忽听帘子一响,一位少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脚边篮子里的花,突然叫道:“啊呀,真的是白晶菊啊。船家,停一下。小妹妹,你等等!”
掌舵的是个瘦小的男子,戴著斗笠,看不清面目,但他扶舵的左手一扳,右手持桨,在石堤上一撑,那小船顿时稳稳刹住。就算最有经验的老船工见了,也要惊叹他那一撑的力道与技巧。
同一时间,两旁岸上两个挑担小贩,一个相面先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