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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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有剑没有?”阿柯突然问道。
“没有!”
“刀呢,你使的刀呢?”
“我不会使刀。哎呀,你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哦……你的拳脚功夫如何?”
“我……我不会……我就只会袖箭!”
“真的假的?”阿柯声带哭腔。
“是真的!我……我现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怎么也不可能逃走了,你快些走吧!”
“那……那袖箭还有没有?”
“还有三支。”
“那就好!”
“什么?”少女诧异的抬起头,仍是紧紧闭着眼,问道:“好什……”
话未说完,突感右手手腕一紧,已被人紧紧捏住。她大吃一惊,刚要反击,那人用力一扯,将她横着拉下床来。
少女的腿重重撞在地上,伤口顿时如裂开般剧痛,她忍不住惨叫一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人赤着上身,腰间乱七八糟的缠着被子,不是阿柯是谁?
少女张口就要放声尖叫,阿柯出手如电,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急切地喝道:“要死要活?要活就闭嘴听我讲!哎哟!”
那少女口一松,阿柯拼命抽回手来,但见手掌边上已凭添两排整齐的牙印。他刚要叫骂,少女已反手一掌捂上他的嘴,低声道:“怎么活?快讲啊!”
※※※
铁杖。
铁杖长六尺,三尺为刃,刃口漆黑,乃精刚所锻,极之锋利。杖首则为千年古木所制,雕着三狼吞日,张牙舞爪,活灵活现,狼眼中更嵌入血红玛瑙,挥舞之间,红光若隐若伏,甚是骇人。
老头。
老头高不过五尺,比之杵着的杖还矮了一头。干瘦,秃顶,鹰鼻,长须。披一件破烂麻衣,脚上的鞋子也已磨穿了头尾,露出几个黑漆漆的脚趾。握着铁杖的右手五指上却各戴了一枚戒指,顶着小指大小的翡翠,一看便知乃西域进贡的名品,衬着他那老树枯枝一般的手指,怪异异常。他胸前的麻衣已脏得失去本色,倒是那一滩鲜红的血迹清晰可见。只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地上躺着的那两具尸体的。
尸体。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尸体。他们曾在此吃酒,喝茶,看伦四爷发彪,看汪老板插科打诨,听夏莲香艳的小调。
只不过,他们的心思并不在吃酒喝茶。这一点,从他们一边喝一边不停的在桌子底下摸刀就可看出。动武,或者直接一点,杀人──他们其实想的是这件事。
于是,当那扇门按预料中越过头顶时,他俩同时地一挺腰身,一个拔大砍刀,一个持青锋剑,一个飞刺上三路,一个横劈下盘,目标绝对的统一,就是那缓缓随着冷冽的雾气跺进店门的老头。
坐在窗边的庄稼汉一直没动──其实不是镇静自若,实是变化太快,根本还来不及动──从他坐的位置,可以非常清楚的观赏到搏杀的全过程:那青锋剑刺出笔直的一道亮线,迅疾无比,剑锋眼看着就要刺入老头的喉头,不料他那秃头鬼使神差的往左闪动,刚剑划过他那花白长须,离着喉头只去一寸余。那剑刺过来时雷霆万钧,到此刻却突然的一顿,再也移动不了分毫──老头的左手五指,犹如五根利刃,已深深插进发动袭击的妇人的喉头,“咯”的一声脆响,拧断了喉骨。
白光闪动,那秃子猱身以近,声息全无,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收紧,嘴唇咬嚼出血,眼旷迸裂,几乎贴着地面,以一个难以想象的力道与角度斜着劈上来。令人窒息的杀气逼人而来,隔着两张桌子远的一个酒杯就在庄稼汉眼前“砰”的一声龟裂开。庄稼汉往后一靠,运足七成功力方在抵住这一波劲气,饶是如此,他也感到眼前一花。待得再度看清时,那秃子浑厚敦实的身子正翻在半空,手中刀已不见。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喷血,庄稼汉想,因为源源不绝翻滚进来的白雾,已被染成一片紫红色。但不及他细想,秃子的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借势扭转,双腿飞旋,呵呵有声,激得四周雾气一阵狂乱的翻卷,向四周迅速散去。
这是山西逵门连环十三腿──庄稼汉子想──好深厚的功力,好迅疾的一脚!
他再一眨眼睛,不对啊,那老头什么时候左手拿着大砍刀的?但见他似玩耍般举起刀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就在那秃子的腿踢到面门前一刻,“唰”的一下,砍刀化作一道白虹直劈下来,一刀、两刀、三刀……象劈柴,更象切菜,随着一声声清晰的利刃破开肌肉和斩断骨骼的脆响,那秃子的腿就那么被切成一段一段的,四下飞落。秃子惨叫一声,再叫一声,待得第三次刚张开嘴,白光闪动,“嗤”的一声轻响,脑袋已飞离身躯,再也喊不出来了。
“他连铁杖都没用!连铁杖都没用!”庄稼汉感到口干舌燥,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事物都覆上一层刺眼的血红色,什么也看不分明,只有这个念头在心中上下飞串。他想是不是也该站起来一下──好歹自己也是一道前来讨命的,但不行,脚肚子拼命颤抖,软得象面条,说什么也站不起来,就那么痴痴傻傻的坐着。
那老头刚刚才经过险至极点的博命厮杀,却混若无事,站在门口,先不紧不慢的四下扫视一周,将铁杖往地下一杵,“!”的一声,缓步向书生那一桌跺去。
那书生此时已离席而起,手里握着一柄两尺长的铁扇,一袭长袍隐隐抖个不停,脸色惨白,整个身子如泥塑般僵在当场,愤怒却又绝望地看着那老头走到桌前,慢慢的躬身坐了。他张口欲言,喉头却似有什么东西堵着,怎么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老头端起那书生刚才饮过的酒杯,伸出一根指头,在木制酒壶半腰的地方划了一划,跟着曲指一弹,一声脆响,酒壶象被人用刀子整齐劈开一般,上半截飞出老远,下半截立在桌上纹丝不动。老头探头往里瞧了瞧,见酒已见底,深觉失望,舔了舔嘴,左手凭空虚抓,旁边一桌上的酒壶突的一动,一柱酒水从壶口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径直注入老头手中的酒杯里,稳得一滴也未溅出杯缘。看看就要装满,老头左手横切,那酒柱自壶口而断,剩下尚在空中的酒便往下跌落。老头嘿嘿一笑,未见他身子怎么动,只是左手伸到桌下,几到影子闪动,待得再次伸到桌面上来,竟已将那些跌落的酒一一接在手心,未曾漏掉一滴。他满意地掂了掂,就着口喝了,再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老……老……老贼!”
落魄书生好容易自口中憋出几个字来,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了哆哆嗦嗦的声音,听起来不象吆喝,倒象是乞求一般。
那老头并不抬头,转了转酒杯,开口道:“‘云风寨’的寨主司马云风,上个月你的二姨太给你生了个女儿吧?老夫手下从不留遗孤,今日就饶你一命,再给你三年时间,滚吧。”他声音嘶哑如破金,听来让人极不舒服。
庄稼汉子全身抖得筛子一般,那张本来刚毅的脸,此时已衰弱得一塌糊涂。听了那老头的话,扶着桌子,好容易站起身来。他也觉得应该回一声,但肺里这个时候好象已经一丝气也没有了,怎么也发不了声。终于决定还是不说为妙,便向前迈开一步,不料脚下酸软,实在是支持不住,一下跪到在地。好在手还有些力气,四肢并用,拼了老命爬出店门去了。
落魄书生往后一步,眼角一瞥,只见左首的回廊里坐着的四个行脚客商仍旧悄无声息的喝酒吃饭,于这边发生的惨烈争斗视若无睹。他顿时怒从心起,况且自觉已无生机,豁出去了,大声吼道:“霜雪四剑,原来虚有其名,虚有其名!”
那四个行脚客商眼皮也不多眨一下,继续吃喝。落魄书生一边盯着老头一瞬不瞬,一边继续高叫:“……原来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见到铁杖老贼,屁也不敢放一个!出来啊,有种出来跟老贼拼了啊!”
那老头哑然失笑,伸手捻了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乐呵呵地静看落魄书生干叫。那书生叫了一阵,里面始终不理不睬,自问也没那个胆子敢当真冲进去喊,终于把心一横,铁扇举到胸前,向那老头道:“老贼!我萧某自知不敌,可是杀父之仇,不得不报!有种就上来跟小爷我真刀真枪的干!哼哼,你一介成名前辈,杀我这样的无名小辈,日后传到江湖上,不知羞也不羞!”
老头呵呵的笑出声来,嘴里嚼着花生,含糊不清的道:“你……你真要是有种,就象阮雄夫妇一样上来硬拼呀,却去求人帮忙。铁扇王萧余有你这样的儿子,那才当真羞也羞死了。”
落魄书生怒道:“住口,不许提我爹……”
话尤未尽,有一事物突然呼啸着直奔面门而来,声势惊人。落魄书生唬得魂飞天外,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当下用力一咬,正咬在那事物上,只觉牙关一阵剧痛,折缺门牙两粒。他惊惶之下连退几步,被凳子一拌,险些摔一交,只道是中了什么暗器,吐出来一看,却是一枚花生──门牙缺了,花生却仍旧完好,这份内力委实可怕。书生掌心托着门牙与花生,耳边雷鸣般“咯咯咯”的响,那是剩余的牙齿在使劲相互撞击,说什么也止不住。
只听那老头如刀锋一般冰冷的声音传来:“我数到三,你若还不自行斩断右手,给我屁股朝天地爬出去,你就准备好没有四肢的过下半辈子吧。一。”
落魄书生再看一眼左边走廊上大吃大喝的几个人,脸色一时三变。
那老头道:“二……”
落魄书生再无迟疑,终于一狠心,左手提起铁扇,使劲一劈。不料左手劲头没有右手那么大,劈了两、三下都未能斩断手骨,痛得几欲昏死过去,耳听那老头又要喊“三”了,委屈得哭出声来,嘶声叫道:“这、这不是在砍吗!”
那老头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萧兄,你见到了吗?有子如此,也算你前世作孽今世有报,哈哈哈哈……滚吧,永远不要让我见到你!”
※※※
窗外“格”的一声轻响,与刚才那阵几乎震塌楼板的响动比起来,几乎难以察觉,但阿柯立即注意到了。他不清楚那阵激烈的崩裂声和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是怎么回事,也没时间多想,现下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应付眼前的危险,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有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小真的影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隔壁,有没有掺和进去,有没有受伤……不过一想到小真的父亲,这念头就从极远处“嗖”的一下收回来,撞得一颗小心脏砰砰乱跳。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摸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可哥给的短剑,仔细聆听窗外的动静。
床板微微动了一下,那少女在下面拿什么东西捅。阿柯伸手到床下,拼命挥了挥,要她少安毋躁。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毛躁得不得了──阿柯想──否则怎会一上来就射这么多支箭,插得他象刺猬一样?自打离开林芑云之后,说不出的倒霉,一路磕磕碰碰,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好不容易眼看就要在这四境闻名的令城老店混出生天,转瞬之间,却又要开始亡命拼杀了。想到这里,阿柯心中酸楚,眼角发涩,肚子里哀哀长叹──命啊,怎么就老跟我过不去?
床下又是一捅,震得他伤口一跳。阿柯鬼火直冒,抡起拳头,刚要擂回去,突然一惊,察觉到窗户上有个小小的黑点显露出来。他赶紧收手,盖好被子,凝神看过去。
不错,果然是一支细小的竹管,捅破窗户纸慢慢伸了进来。略停了一停,有一丝白烟若有若无的从中透出,借着靠窗边昏暗的灯火,可以见到烟气渐浓,向四周迅速扩散开去。阿柯虽然知道有香炉阵保护,也不由自主伸手捂住口鼻,减慢呼吸。
约莫过了一盅茶的时间,那少女自床下甩出一支茶杯,“桄榔”一声,在床前摔得粉碎,同一时间,阿柯一只手伸出被子,无力的垂在床缘。
窗外之人又等了一会儿,那支竹管被抽了回去,有一根手指悄悄的将小洞又捅大些。阿柯知道来人已经在观察迷烟似乎已生效,当下努力保持身子僵直。
“咯咯咯”的一阵响,窗外之人插进一只匕首来挪开窗栓,跟着“吱”的一声,推开了窗户。寒冷的腥腥的夜风立刻卷进房间,带得轻纱帐子波浪般滚动起来。窗下的油灯也灭了,屋子里刹时阴森得可怕,院子里马棚的灯光透进来,将几个拉伸变形了的影子映在地板上,摇曳不定。
窗外之人又等了一阵,估摸着迷香已被风吹得散了,一个翻身,悄没声息的跃进来。接着又是两声响,三个人进了房间,毫无迟疑的向床边慢慢摸来。阿柯屏住呼吸,暗自用力,等待着那雷霆一击……
“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