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与秦王朝-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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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高高在上地望着匍匐在它脚下的人们,带着高深的微笑,欣赏着他们为了得到它,作出的种种不人性的、太不人性的表演:
对易牙来说,儿子是拿来烹的;对吴起来说,妻子是拿来杀的;对汉唐皇帝来说,女儿是拿来卖的;对刘粲来说,庶母是拿来睡的;对刘子业来说,姐妹是拿来奸的;对杨广来说,老爸是拿来弑的;对赵光义来说,兄弟是拿来砍的……
权力喜欢这样的表演,它从不闭上自己的眼睛。
红颜会化成骷髅,英雄将沦为白骨,官员的坟茔上长满荒草,皇帝的陵墓旁游人拍照,只有江山依旧,权力不死。有谁能夸口是他在驾驭权力,而不是被权力所驾驭?以速朽之人生,驾驭不死之权力,我未之信也。
第七章 从商人到相国
且说异人得了赵姬,日宠夜幸,爱眷非常。赵姬不久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产下一个男婴。异人大喜,为男婴取名嬴政,并将赵姬立为夫人。
被异人横刀夺爱,吕不韦心中自然备感屈辱,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日后的权势富贵,吕不韦忍了,他照常对异人笑脸相向,小心逢迎,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嬴政三岁那年,异人的爷爷,也就是秦昭王,派遣将军王齮大举进攻赵国。数十万秦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到邯郸城下。国都邯郸一破,也就意味着赵国的灭亡。赵王惶恐之下,欲杀异人以报复秦国。幸好吕不韦交游广泛,提前得到此一情报,忙与异人商议出逃。大乱当头,异人也没了主意,听任吕不韦安排。
时间紧迫,吕不韦也顾不上赵姬和嬴政的死活,和异人乔装打扮,连夜来到邯郸西门。只要能出得城去,城下就是秦军,足以保全他们的性命。守门吏对两人出城的请求不屑一顾,除非有赵王的手令,否则,连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城去。
生存还是毁灭,只取决于一扇门的距离。
对付顽固的守门吏,吕不韦仅用了一种武器,也是最有效的武器——钱!
吕不韦掏了多少买路钱?金六百斤!
要知道,吕不韦进贡华阳夫人也才花了金五百斤而已。在区区的守门吏身上,有必要如此大下血本吗?殊不知,这正是吕不韦一贯的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叫人无法拒绝,只许你说不认识钱,不许你说不想要。
于是,守门吏开门,吕不韦和异人得以脱逃。两人一入秦营,王齮见是王孙异人,也不敢怠慢,立即派军队护送两人回咸阳。回到咸阳之后,异人前往拜见其父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吕不韦知道华阳夫人乃是楚人,于是特意让异人身着楚国服饰,以讨华阳夫人欢心。这招果然奏效。
华阳夫人虽然已经将异人立为自己的嫡嗣,但却是第一次看到异人本人。一见之下,见异人相貌俊俏,又穿着她故国的服饰,于是心情大悦,并命异人改名为子楚,以示恩宠。有了华阳夫人的恩宠,异人在秦国王室中的地位便彻底地确立了起来,他现在所要作的,便是等待。等他爷爷秦昭王死,再等他父亲安国君死,然后,秦王之位便是他的了。
再说吕不韦和异人这一逃,可苦了赵姬和嬴政这对母子。当吕不韦和异人在咸阳安享富贵之时,这对母子却要成日东躲西藏,相依为命,惟恐被赵国抓起来杀头。其间诸多凄惨苦痛,自是不能细表。
后来,魏国公子信陵君窃符救赵,大破秦师于邯郸城下,王齮败退,撤回秦国。随着秦赵两国的关系渐渐缓和,赵姬和嬴政的境况这才慢慢好转。赵国虽然不再有诛杀他们的念头,却依然将他们当做人质扣押看管着。
当时,燕国的太子丹也在赵国做人质。太子丹和嬴政年纪相当,两个小孩时常在一起玩耍。有一天,两个小孩起了争执,太子丹一急之下,便嘲笑嬴政是野种。嬴政大哭,回问母亲赵姬,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嬴家的子孙。
可怜的赵姬,被两个男人先后抛弃,如果不是为了嬴政,她坚强不到现在。赵姬命嬴政跪下,厉声说道:“这个问题,只许你问这一次,阿母也只回答这一次。你是嬴氏子弟,王室血脉。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秦国的王。”嬴政目光闪动,道,“等我作了秦王,我一定会杀光所有欺负阿母的赵人。”赵姬以为嬴政说的只是小孩子的负气话,虽然如此,她却依然大受感动,低头洒泪。
嬴政又问,燕丹说他父王三年后就会接他回去蓟城,阿父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回去咸阳?赵姬将小嬴政揽在怀里,凄然一笑,喃喃说道,会来的,很快就会来的。
然而,这一等前后就是六年。到嬴政长到九岁时,在位五十六年的秦昭王终于死了,太子安国君总算是熬出了头,坐上了秦王的宝座,是为孝文王,华阳夫人成了王后,异人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
鉴于异人已经成了秦国的接班人,为了和这个未来的秦王搞好关系,赵国也乐得作个顺水人情,将赵姬和嬴政送归秦国,使其一家团圆。
安国君刚刚举办完即位大典,两天后就突然呜呼了。异人继位,是为庄襄王,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吕不韦也随之一步登天,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秦国朝政大权,皆掌在吕不韦一人之手。
第八章 说大人者,待之!
按下吕不韦的发家史,再回到李斯。
话说这一日,李斯装扮成郑国的仆人,和郑国一道进入相府,来到一处宅院,舍人叫他们先候着。舍人进去通报时,吕不韦正斜躺在榻上假寤,身边簇围着十数个绝色妖姬,正各司其职地服侍着他。或捏腿,或捶背,或赶扇,或焚香,或喂食,或抚琴,或舞蹈,或曼唱……舍人哈着腰候着,直等到吕不韦睁开眼睛,这才小心地禀报道,从韩国来的郑国带重礼求见。顺手递上一张礼单。
吕不韦和他刚认识异人那会相比,胖了许多,满脸油光四溢的横肉,肚子也圆乎乎地鼓了起来。其气派和他的体型比较起来,膨胀的速度更是惊人。吕不韦扫了一眼礼单,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带他进来。
舍人出来,对郑国说道,相国唤你了。郑国向李斯努努嘴,示意他跟自己一块进去。李斯刚一举步,却遭到舍人一声断喝,干什么呢,里面是你这种下人进去的地方吗?李斯眼看就要和他梦寐以求的吕不韦见面了,却忽然碰到这么一位不知好歹的作梗者,怎不火冒三丈。区区一个小舍人,便能毁灭掉他仅有的希望。李斯盛怒之下,也顾不了许多,上前一把薅住那舍人的脖子,将他掼翻在地,抬脚便要朝那舍人的要害踢去,幸好郑国及时把他拽开。舍人一向仗势欺人惯了,没想到今天惹上个不怕死的,他从地上灰溜溜地爬起来,一时间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拿眼狠狠地瞪着李斯。郑国安抚李斯道:“李兄少安毋躁,等我进去见到相国,再替你想办法,你尽管放心,一定会让你见到相国的。”
郑国和舍人进去之后,剩李斯一个人在院子里。李斯焦虑地搓着手,心脏狂跳得像一个等待被宣判的囚徒。美妙的丝竹之乐和欢快的女子笑声,从屋子里隐隐传出,让李斯悲观地感到自己凶多吉少。在未知的等待中,时间过得单调而漫长。
终于,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了舍人的脑袋。舍人也不出来,只是从门缝里朝李斯招招手,那意思是你可以进来了。
李斯心头狂喜,脚步却冷静地钉在原地。他也朝舍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这里。李斯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去见吕不韦。他要通过舍人之口,先摸摸吕不韦的态度。舍人却不肯过来,只是加快了招手的速度和幅度。李斯反而更加笃定不动了,从舍人的招手可以看出他的态度,而从舍人的态度又可曲折地反射出给舍人下命令的吕不韦的态度。舍人见李斯不大像会过来的样子,只得满腹委屈地走到李斯跟前,不耐烦地说道,愣着干嘛,相国唤你呢。
李斯不紧不慢地问道,相国是怎么对你说的?舍人道,就是让你进去呗,还能咋说。李斯道,相国说的是让他进来,还是带他进来,叫他进来,请他进来?舍人心想,读书人就是毛病多,非得咬文嚼字不行,便回答道,是请你进去。李斯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已无须再多问什么,一个请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第九章 说大人者,藐之!
人,一生要走很多很多路,重要的却只有那么几步;人,一生要说很多很多话,重要的却只有那么几句;人,一生会认识很多很多人,重要的却只有那么几个。成功者和失败者的区别,也许就只在于他们多走对了一两步路,多说对了一两句话,多交对了一两个人而已。
李斯终于站在了吕不韦的面前,离他只有一丈有余的距离。这一天的会面,已无数次在李斯的脑海里预演过。他很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要用他的思想侵略吕不韦的大脑,用他的口才纂改吕不韦的意志。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他要走对一步路,说对一句话,交对一个人。
李斯一进入吕不韦的寝宫,眼中便再没有别人,他没有偷偷地瞄一眼那些春光乍泄的绝色美女,也没有在于他有引荐之恩的郑国身上浪费自己的半根视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吕不韦的身上,他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状态,吕不韦就是他的对手,他的敌人。
诸君不妨自问,倘你见到一位相国级别的人物,并且你见到他不是为了歌功颂德,而是有求于他,你已经走投无路,只有他,拔九牛之一毛便能将你拯救。那么,你愿意给他留下怎样的第一印象?我想,大概每个人的答案都不甚一样。对李斯而言,这样的问题是个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李斯想的不是他应该留给吕不韦怎样的第一印象,而是他应该强加给吕不韦怎样的第一印象,关于这个第一印象,吕不韦有权评价,却无权拒绝。当然,这是建立在李斯拥有强大的自信和无畏的勇气的基础之上,对那些只想安安耽耽过日子、信奉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人来说,还是请勿模仿为好。
从李斯迈过寝宫的门槛的那一步开始,他便在用狂放的肢体语言刺激着吕不韦的神经。他高昂着头,目不斜视,步伐宽阔而有力,浑身散发出利剑出鞘的夺人气势。在他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到丝毫乞讨者的惶恐和悲伤,有的却是施舍者的自在和怜悯。他仿佛并非身处在万民仰望的高高庙堂,在他看来,这里只是一处任他纵马游缰的无主草场。李斯向吕不韦行礼,仅长揖而已。
李斯的狂妄,半是天性,半是蓄意。所谓大知似狂,不痴不狂,其名不彰。吕不韦半躺着,审视着李斯。尽管他不动声色,但无疑李斯已强加给他这样的印象:这是一个高傲而强悍的人,这是一个专注而坚毅的人,这是一个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的人,关键是,这样的人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总是心无旁骛、全力以赴。于是,在正式的会谈开始之前,李斯便已经成功地给会谈双方的关系定下了他想要的调子。
李斯和吕不韦四目相投,如两只动物般互相打量,带着七分挑衅,三分提防。吕不韦在生意场和官场上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时至今日,他已经贵为相国,但他的心态却始终在商人和官员之间游移。作为精明的商人,他想的是:我能从眼前这位李斯身上得到些什么;作为显赫的权臣,他想的是:眼前这位李斯能给我带来些什么。能将这两种具有互补性的思考方式集于一身,让吕不韦颇为得意,而他自从政以来能一帆风顺,这也是一极大之原因。
一个成功的仕途经营者,无疑也应该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学家。李斯同学是何等人物!他对吕不韦的研究是如此透彻,以致于他完全有资格在世上任何一所大学里开设吕学讲座,我敢保证,就连吕不韦本人,也会迫不及待地前来听讲,而且一节课也舍不得落下。
早在当年一起就学于荀卿门下之时,李斯和韩非就游说的技巧作过无数次的探讨,并达成这样的共识:“说人之法,有如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必先知所说之心,尔后方以吾说当之。”知所说之心,找出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只需轻轻一击,便足以辉煌大胜。那么,眼前这位相国,传说中的吕不韦,财富与权力并重,阴险与智慧的化身,他的破绽会在哪里?作为吕学教授的李斯,又将如何一击致胜?
第十章 说大人者,诱之!
吕不韦的寝宫内一片安静,风暴来临前的安静。所有的人都预感到有些奇特而瑰伟的事情将要发生,这些事情将在未来产生深远而强烈的影响。他们期待着,为能亲眼见证而兴奋莫名。
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