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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凤待梧桐栖-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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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冒死来到这兵燹长焚之地究竟是为了哪般?她总说自己不相信,到了这一刻才明白,自己何曾不信呵?若是不信,此刻又怎会心脉尽裂,鲜血横陈?她早该知道这场自欺欺人只是作茧自缚,来到这里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

可她还是好恨,千百个为什么也诉不尽心中苦闷,一阵晕眩袭上脑海,霎时天旋地转,冷雨无边,她摔下了马,倒在沐雨城已鲜行人的街上。青石硬且洌,入目尽凄凉,她苦笑一声,所有的生气仿佛已随雨水流走,无力的指已抓不住一丝流年。

前方响起的马蹄声震得她耳畔嗡鸣,仿佛硬是要震出她的心魄一般,嘶叫着向她奔来。

马蹄声转低,只是轻揉着她的心弦,眼前骅骝停驻,她竭力抬眼一望,但见马上来者玄甲铮铮,清秋朝雨洗腥气,血染寒铁,长锋断雨,一身杀气冷甲兵。乌光煞眼,她看不清那人盔下的面容,只有那双眼,她不曾忘却。

那双笑意潋滟的眼,何曾如此时这般寒芒如骤,摄人心魄?或许是她从不知,那双含笑的眼下自初见时便是陌生的冷厉,只是藏得太过深沉,让人以为那只是一星嬉闹的游兴。这个自十一岁起便谋定了今日八荒格局的男人,这个同自己朝夕与共六年的男人,这个暗中偷换了林氏皇朝的男人,在韬光养晦十一年后,尽展锋芒。

她终于还是凭借最后一分气力笑了出来,笑自己的痴妄,也笑这一世的辗转沉浮。她可以在任何人的面前示弱,却非要在他的面前逞强,不妥协不认输,便是打落了牙也要和血咽。她说她恨他的背叛,也笑他蹩脚的苦情戏,聪明如她,怎可能轻易上当?她一直在他面前笑得猖狂,笑他是不知人心世险,认贼作父。可此刻她却笑得无力,惨白如冬暮,连贴身的银铃也笑,冷得像掉入了冰窟。二十年阴谋算计皆作云烟,只有他算到了最后。

是她输了,输得彻底。

闭上眼,往昔历历犹在,原来自己从不了解真正的他,谁也不了解。沧海桑田转瞬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她便败得彻底。一身白衣已被尘泥染污,浑身湿透,散发凌乱,额角还磕出了血,她的面颊愈发苍白了。便是这般狼狈,也随他看去罢!成败任尔,此生已累。

人生际遇,一场华胥,醒若几何?惟漫天骤雨不曾停歇,打湿了沐雨城古旧的街道,与那一段茫茫归途。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雨过云天青…

梦里依约听闻有人耳畔沉吟,软语轻慢,恰似九秋霏雨般缠绵,宛转入心扉。沉霖挣了两下,醒不了,只好拧着眉,待这股倦意消散,却又觉一抹暖意漫上眉心,沿着自己狭长的眉宇向青丝里洇开,萦绕了许久也不曾消散,她便在这令人莫名心安的温暖里沉沉睡去了。

她像是一株渴望甘霖的幼苗,在沉睡中贪婪地吸收水分,直到饱和才慵懒地睁开眼,面对这个不愿面对的世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不知下了多久,她倚在床栏上呆呆地听着,那雨声像极了梦里的呢喃,还是那根本只是自己的错觉?她抱着被子缩成了一团,脑子里还是杂乱无序,恰好她也不想记起。

轻掩的门扉咿呀一声开了,清冷的雨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哆嗦,抬眼正对上林宸封温热的目光,所有不想记起的事也扑面而来了。

他已换上了便装,博带慵束,玉簪闲敧,绛紫的衣袍轻软,一如他踱的方步。他走近了,放下药,眉目里是淡然的欢喜,许久不见,剑眉上多刻了几分沧桑,人却是消瘦了些,显得身姿愈发颀长。他什么也不问,只是道一句:“感觉好些了吗?”

相识十一年的光阴流溯,爱恨纠葛全融于这简单的六字之间,多少悲欢难言。一时哀戚涌上喉头,她猛地咳嗽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他静静地看着她,却像个胆怯的少年,不敢去拍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咳嗽罢,她方悠悠说了一句:“我没事。”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任苦涩在口中蔓延。

两人竟就此默然对视,再说不上一句话。窗外霏雨绵绵,屋内两相默默,静得让人发憷。

半晌,他轻叹了一声,墨眸眨了两下,说道:“你来沐雨城是做什么的?找我吗?”淡然的语气里,她听不出什么期待。

蓦然有些气恼,她以更淡的语气说道:“曾经有这打算,只是眼下不必了。谢谢你出手相助,我也该走了。”言罢,她便拉开被子要走,生疏得便是陌路人也比不上。

他却蓦然笑了,她一怔,依稀想起那个不会说话,但笑声清泠的少年。她有些犹豫地抬眼看他,只见他眉目含笑,还有些贼兮兮的意味,昔时他有什么坏主意,便总是这般表情。

心里似有什么蓦然融化了,她却还倔强地冷下脸,声声不悦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不答她的话,只是越过她不悦的目光,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一愣,在他闪烁的瞳仁看见了狡黠的趣味。他将她的怔忡尽收眼底,微微笑道:“霖儿是在吃醋吗?”便是做了皇帝,耍起无赖来还是不输当年。

“我……你……”本是一肚子冷语怨言,在遇见他之后只有哑口无言,多少恨意在他的笑意里化为乌有,何为一物降一物,她算是领教了。

他收起了笑容,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的眉间,她下意识地一挣,他的手指便落了空,只触到十月清冷的秋气。他徐徐收回了手,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确实是这个打算。”她拧着眉说道,话虽冷,她的心却还是暖了一下。

他的目光还在她的身上流连,如何也看不够般,吐露着眷恋,复曼声道:“她长得很像你,真的很像……连脾气也是那么倔,磕破了额头血流了满面,也不肯低头,就像你现在这般。”抿唇片刻,他又道:“她身上还带着那支笛子……”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笑为甚,哭为甚,举手投足又为甚。

“你在暗示什么?因为如此这般,你便将她当做是我了吗?”她抿唇低语,那支竹笛如何会从云愔的手里流出,她已猜得大概。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云愔生死未卜的妹妹云烟竟当真尚在人世,他非但在她离去的短短一月里找到了此人,还将竹笛交与。而云烟不知同羌羯什么关系,却又恰被林宸封捉住了,上演了这出闹剧。

他的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她吞没,略带沙哑的嗓音无时无刻不蛊惑着她的心魄:“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要的不是一个代替品。”

两人只是咫尺之隔,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的心跳愈来愈快,只好倏地别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后换上一张淡然的容颜说道:“原来我还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

“我知道要你相信我很难,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他认真说道,又蓦然笑了,柔声说:“你等到了我站在这万宇之巅,那么这次,换我等你。”

她不说话,只是暗忖着他话中真假。他只是笑了笑,起身揉了揉她鬓边的碎发,轻声道:“好好休息罢。”便转身离去了。

门扉又轻轻掩上,屋内恢复了初时的安静,静得只有她一人吞吐着绵长的气息。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他的音容笑貌,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气得要同他老死不相往来,这一刻却又犹豫了。心乱不已,他总能将她如洪水般激烈的怒气化为绵绵轻烟,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她睁开眼,拢了拢被子,没有半分睡意,反复思索着他方才说的每一个字,不过是三五句话,却让她惦念了许久。半晌,苦思无果,她望了窗外久不停歇的秋雨,低念了一声:林宸封,你到底还想怎样?

答她的,只有药碗里萦绕的七分苦涩,还有三分是他独有的薄荷香,杂糅交错着在她的心间翻滚,余韵不歇。

风寒与素日劳顿还在脑中纠缠着,她昏昏沉沉着捱到了傍晚,雨已止,她索性起身去探探外边情况。那柄短剑冰薄荷枕在床边,她别上剑,便推门出去了。

落日熔金,她纵目四望,知是军营深处。沐雨城处两国交界,常设军营,且建制颇大,此处已是深居其中。日已暮,将士皆归,城里显得格外阒旷。而此地更是寂寥,莫说是使唤人,连个看守的军士也无,空有瘦木孤卧,泱泱欲绝。她隐约感到林宸封在隐瞒着什么,他劫了云烟不避讳,却独隐了自己的到来,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眉微拧,日暮的尘埃便纷纷扬堆满了她的眉头,单薄的身影愈发悠长。

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样,她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屋,以免旁人看见她。刚带上了门扉,她尚未坐下多久,门上便又是一阵疾响,来者似乎又急又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门,眼前须发半白的男人乌甲浴血,胸甲上几道刀痕狰狞,手提长锋,剑芒暴露,幽森骇人。一身腥气熏得她皱起了眉头,连连退后了两步。

身着玄甲将袍的中年男子显然刚从战场上下来,气喘吁吁,连面上的血也未抹去,血汗顺着皱纹一滴滴流下来,将此人浓烈的剑眉杂染得模糊。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上下游移,几要将她洞穿。

她强自镇定,手虚扶着腰间剑柄,又退了一步,临近窗边,而后沉声问道:“不知这位将军是……”

魁梧的中年男子直了直腰,扶正腰侧长剑,又理顺了凌乱的须发,方启声道:“齐浦青,沐雨城城守。”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浑浊,如金铁掷地,朗朗有声。

这位齐将军三两字便带过了自己的身份,沐雨城的常驻将军是什么军衔是她不知,但知沐雨城乃边防重镇,又况乎其眉宇间威严暴露,征甲质地纯良,她暗念来者不善,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深吸一口气,她按常规行了个礼,恬然笑道:“不知齐将军有何吩咐。”

齐浦青盯着她,目光似利剑,仿佛要将她洞穿,又道:“沉姑娘不知老夫为何人,但老夫认识你,不但认识,还有些许纠葛。长话短说,陛下是老夫一手扶持着坐上这龙椅的,他做过什么,心中所想,老夫再清楚不过了。只问一句,陛下有难,你帮不帮?”

她透过他清明的瞳仁,看见了自己的犹豫,不禁自嘲,其实谁都有私心,只是不到坦诚布公的那一刻不肯承认而已。她舔了舔略为干燥的唇角,有些嗫嚅道:“我为什么要帮他?”

齐浦青盯着她看了一瞬,忽而大笑道:“老夫也曾年轻过,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什么。如今是两军对峙,又况乎老夫来此,陛下并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让老夫知道你,没有时间细说其间曲折了。老夫只能说,他值得你一帮。”

如此赤裸的拷问比起他腰侧悬挂的长锋更令人局促难安,他不需靠近一步,已将她逼至死角。残阳逼目,赤欲滴血,一点一滴都在灼烧她的真心。他不说为何帮,也不说怎样帮,独独把帮或不帮的问题抛给她,她没有任何借口,退一步即是对立,然后是将过往的十一年全盘否定。

半晌,她只吐出了一句:“齐将军,你真狠。”字字切齿,仿佛压城欲摧的黑云。

齐浦青不语,静立着看了她少顷,目光恍若此时的夕阳,徐缓地流淌,却炽热得逼人。继而,他轻哼了一声,嘴角微挑,转身间玄甲窸窣,平静地诉说一个武夫的怒意。

“我帮。”齐浦青猛然回头,她却是颓然转过身,一手撑着桌面,只露了侧脸给他,眼帘低垂,眸光细碎。齐浦青大步上前两步,与她近在咫尺,一身浓烈的血腥绞得她几要窒息,她强忍着喉头翻滚的恶心,淡然道:“将军但说无妨。”

齐浦青刚要开口,门却豁然洞开了,林宸封闯了进来,甲胄半披,目光一触及齐浦青,眉眼便凌厉了起来,他步步逼近,声似沉磬:“齐将军,借一步说话。”两人一君一臣,若非有所顾忌,他断不必如此客气。

齐浦青脸色微变,蚕眉紧障,扫了她一眼,还是同林宸封出去了。两人不知转到了何处,她听不见半点声响。

两人皆去后,她便如抽空了气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连忙倒了些茶水。手指一颤,茶又洒了满襟。久置未换的茶已凉透,泼在衣上更是凉侵肌理,一股不适上涌,她吐了一滩酸水出来,胃里更空了,却才觉得舒坦些。

匆匆擦拭了衣襟,咽下几口冷茶,她长舒了一口气,却又被一句怒吼“你这是让她去送死!”给吓住了。林宸封的声调高得近乎扭曲,她才发现两人离屋子并不很远,只是各自都压低了声音,不知是谈到了什么才让他遏不住怒气吼了出来。

只是如此一声,外边又恢复了沉寂,她独坐屋里,反倒有些局促,反复摩挲着茶杯,像是临审的囚犯。

无何,谈话似乎不欢而散了,林宸封走进屋内,身上还残有几分怒气。他定了定神,转身向她走去,每一步的分量都在减轻,目光在触及她紧锁的眉宇的那一瞬,如火如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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