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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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犹是沉如浓墨,恍如最晦涩的黑暗,不可估量。
却又是蓦然间,彼方升起一缕光辉,不出须臾便洒满江汉,天幕呈现一片青澄,如碧如流。忽降甘霖,落于她脸庞,她却感到一阵温暖,而非冰冷。那抹温存自她的左眼下滑至脸颊,还带有几分眷恋,这感觉真实得令她不安,是否在睡梦之中,自己错过了些什么。于是她抚上左颊,欲驱赶那温和中带些痒的触感。
然那温暖愈渐强烈,蔓延至她的整个左颊,甚至还带着光亮,明晃晃地,有些刺眼。她不知其为何物,只是顺其根源而行,张开眼,不觉中已是天明。
屋内的窗子开着,初升日光便斜漏入室,恰照于她的左颊之上。她稍清醒了些,扶额自叹:原来只是日光。却又是这一低头间,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披风,如同着了风魔一般掷之于地。
只因披风的颜色的如同勿忘我般纯正的幽紫。她望着披风出神,心中说不出是厌恶是惊异还是喜悦,只是眸中光影如潭,粼粼扬波,与斑驳日光同闪烁。
待稍镇定下来,她才颤着手拾起了披风,绸缎质地细腻,光鲜可鉴,分明是宫中之物,而其主自是不言而喻。可是他?她心中泛起疑问,惶恐中还有些欣然。
放下披风,她方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寝室中,或因原本的被子沾染了她身上的雨水,有些潮湿,他方解下披风为她盖上罢。而将她置于此的那人,必是与披风之主相同。她慌忙起了身,跑出寝室,进了主厅,想着或许他还在,他还在,只是不曾想,若他确在,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她驻步于厅中,顾盼左右,只是厅中空无一人,甚至看不出曾有人来过。雨不知何时停了,园子里花木扶疏,树影婆娑,经了一夜风雨,反而更显精神了。
轻叹一声后,她有些侥幸未见着他,似是少女独有的羞怯心理一般奇妙。回到寝室后,她又四处张望了一番,欲寻些他来过的蛛丝马迹。若非丹青卷上墨痕分明又新了几分,可谓不着痕迹。
借着春光明媚,她又细细打量了画中人一遍。犹是那般英气逼人,却不失温婉,不显狂放。纵然出身郊野,亦气质出众,反胜皇室中人几分,无怪乎林宸封虽非是皇子,也有那般气度。
她摸着那画卷,轻声感慨,如此倾城绝颜,面对这深宫中的阴谋阳谋,又当何以全身而退呢?她尚可想像,当年颜若水如何竭力为林宸封营造一个父怜母爱的假象,如何竭力让他拥有一个尚算美满的童年,以致心力交瘁,英年早逝。只是颜若水何曾料到,她穷极一生心血为林宸封勾画的未来,终不过是一枕黄粱梦,反被夏武帝利用,骗取林宸封信任,致使了一场荒谬。
而颜若水的一生,亦如花期一般,短暂易逝,唯余一卷丹青,向后人诉说着这一代佳人的深宫沉浮、花开花落。
放下那画,她一转身,便瞧见那面菱花镜了。镜中人消损憔悴,衣带渐宽,日光落影于她的睫上,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夜雨浥立骨,日色冷苍颜,哪里还有当年信誓旦旦覆云翻雨的模样?
她不禁自嘲,不想自己亦有今朝,算来流年几许,争来夺去,不过是空折损,无是处。
正感慨此间,落于镜上光影忽而一闪,她心中一惊,疑是有人造访,自后门而入,便匆匆后院里去了。只是慌忙出了寝室,开了后院的门,方觉不过是时日渐高,阳光亦随之升高罢了。心中却是有些失落。
扣上门扉后,她又转身回房去了。前门却忽传一阵动静,她尚来不及期许忐忑,门便咯吱一声开了。来者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地与她打了个照面。
初春三月,恰是梅子青时节,经了一夜清雨的扑打,园内梅子正散发出迷离馨香,青涩而质朴,如同少年的心事。而那透青透青的梅子坠于枝头,沉甸甸,哑然无言。
不知何时阳光已悄然褪却,天色渐阴,墨云潜动,肆意流漫,与四野沉寂相触,愈演愈烈,空气里弥漫着欲降暑雨时独特的气息,混着青嫩梅子的酸涩,正熙熙攘攘,一触即发。终于,那团团阴云翻腾打滚,如爆裂一般四下炸开,化作一股清凉一泻而下。
只是须臾间,便下起了霏微小雨,满园春色宫墙柳,皆于此倾城朝雨中摇摆不定,如同两人不断纠缠错乱的命运一般,岌岌可危。
来者稍有犹豫后,还是进了屋,果如她所料,来者并非他人,正是林宸封。此刻他正着一身绛紫缎袍,披月白外罩,如同一轮迷蒙紫月,因嫌素面微微露,故着轻云薄薄遮,若隐若现。而一瀑乌发梳得平贴,半束半散,随意中略带一丝郑重。已全然非隐村时的模样,她才恍然,岁月不仅变更了两人间的关系,更换了两人的容颜。
久别重逢,她道不出心中究竟是再会的喜悦,还是固执的厌恶,抑或是于此相逢的诧异,只是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何从说起。
哑然半晌后,终是他先开了口,堪堪解释道:“我以为你尚未睡醒,便来看看……”
“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是来看我落败的模样,还是欣赏你父皇的战利品?”她脱口而出,言语中还透着讽刺。
他慌了神,不知如何解释,生怕一句不对她便拂袖而去,尽管她根本走不出这屋子。最后只是木讷道:“我并无敌意,亦非来此奚落你,只是……”
“只是什么?”她一挑眉,载满了不悦。
他亦不知何从说起,只是心里想着,便如是行动了。他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对她说:“只是见着你脸上有伤,取些药来给你罢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左颊,原来睡梦中那抹眼下的温暖,是他在触碰那道刀伤。算来也有半年余,伤口早化成了痂,,最后惟余一道狭长的伤疤。她本对容貌美丑并无兴趣,是以这道伤疤并不引起她的注意,如今他一提,她才记起原来自己的左颊上有一道疤。
于是,她冷冷道:“无需你多管闲事,如今你我即便非敌,亦非友,还是早自划清界限,免生事端。”语毕,毫不留情面地转身而去,大有逐客之意。
他忙向前几步,伸出手来,欲挽留住她。她却极是警惕,眸光一凛,左手从怀中拉出那一柄短剑,右手则扬剑出鞘,一回身,那剑既抵在他的颈上,似是一条凉蟒。
他始料未及,缓缓低下头去,剑虽略古,锋芒不减,寒光毕露,此刻正刺着他的眼,心则亦然。雨重薄荷轻,一阵薄荷幽香是时向他扑来,令他有些晕眩,如同这一场玩笑命运,让人云里雾里。
或许两人皆未料到,阔别半年之余,再见时,竟是如此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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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由于本人有事外出一周,所以星期天的更新提前的星期五,星期天就不再更新了,下星期更新正常。
第八十二章 佳人颜若水(三)
不待林宸封开口,沉霖便先声夺人:“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你执意如此,我只好以死相抗了。”
听了她的话,林宸封觉得很不是滋味,一时语塞,只是嗫嚅道:“我并无敌意……”
远日沉沉,雨幕溟濛,她盯着他不语,心中一股莫名烦躁,不知是因了连日阴雨,还是他。半晌,她方缓缓收起了剑,淡然道:“自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所企图的那刻起,我们便再无瓜葛了,无论今后生死聚散,皆如自家瓦上霜,休来逾越。”稍顿了顿,似乎是嫌这话说得不够决绝,她又补了句:“至于你作何感想,便与我无干了。”
他蹙着眉望她,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眼下时局动荡,她本已颇为烦乱,如今他又忽然出现,教她如何是好?
两人僵直而立,如同雕塑一般,唯有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蓦然,他先行打破了沉默:“你究竟在顾忌什么?”他眼中波澜不起,如古井水般深沉,让她无形中有种压力。
听到他这问话,她不知如何作答,是如实道来,还是搪塞敷衍?毕竟,她有所顾忌的不仅是他的性命,还是这份摇摆不定的情愫。于是,她只是低着眼看他,并不言语。
见她不语,他却蓦然转颜笑道:“你若还有所顾忌,那么我会保护你,直到你无所顾忌。”那一刹那,令她有一种恍惚感,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天真的年纪,可以即便不信任,亦可姑且托付的年纪。只是那个初春暖阳下,笑着为她掸去肩上薄雪的少年,与那时沉醉东风的心情,再也回不来了。
须臾间,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霡霂纷然的梅子青时节,似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她先是一脸诧异与哂讽,后又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掂量过自己的斤两?夏武帝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谈何保护我?”或许是多日里察言观色,他亦知晓了些夏武帝为人,并不再强言辩驳。
他却是笑得愉悦,叩响沉沉朝雨,如韶如华,他狡黠地眨着眼,她仿佛看见了扑扇的流萤,于晦暗昙天中璀璨生辉。他恶作剧得逞一般笑道:“如此说来,你所顾忌之人是我咯?”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如同谎言被拆穿的孩子,只能干瞪着眼。心中有些莫名的抑郁,不知是因为他所识破,还是得知他说那话不过是为了诓自己,只是一句玩笑罢了。
她即使不反驳,他便可当真了,是以朗声笑道:“霖儿,我就说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当真如此绝情。”
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又恢复了本来面貌,还是那个稍有得志便春风得意的少年,全然没了先前的拘谨与讪然。她闷声回了句:“懒与你计较,由你说去。”拂袖便走。
见她要走,他赶忙上前拦住,拉过她的左臂,她狠狠瞪了一眼,他还是不放手,她便又厉声道:“你这是要作甚?”
他看着她虽是决绝却并不含厌恶的脸,正色道:“你可记得,离开飔风城时,我曾说了什么?”
她一怔,不知他所言何事。
他轻轻擢住她的手,浅笑道:“我说,这辈子都不会放手。”她的手冰凉得如同腊月时候千年雪山里白梅上的霜,还白得煞人,他用了几分力,更握紧了些。
新绿芭蕉,石中瘦竹,朝雨不绝浥轻尘,多少宫阙水雾中。三千流云潜,两万劲风哀,满园春色何凄凄,蒲柳不堪裁。如此昙天,连同她的思绪亦是带了雨,潮湿缠绵。
她低头望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冷眼无言,掰开了他握着的手。他看不清她额上碎发下的容颜,看不清她此时究竟有多冷漠,抑或含着泪光。
他不松手,还是紧紧握着,她亦如同机械般毫无表情地,一点点掰开他纠缠的手指,扯断两人间藕断丝连的命运。
见她竟如此决绝,他慌了神,抓起她的另一只手,疾声道:“霖儿,你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去找你的父母,然后我们一起过再隐村时的那种生活。”
她先是一阵错愕,其后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退了两步,冷声道:“当初是谁一把火烧了隐村,如今又来向我讨要安宁?林宸封,莫做你的黄粱梦了,如今世道之艰,人心之险,你还未看透吗?我还以为你多少有些计策,不料你果真只是一介纨绔子弟,空有一身武艺,却不知活下去,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力。”
他并不气馁,坦然道:“我自知亏欠于你,只是觉得兴许还有转机,你若能……。”
“不能。”她不待他说完,便先行答复,如千金一掷,言出无悔。
他退了两步,眼中灰蒙蒙的,如同烧了三天三夜后的云家大宅,望不见一丝生机。
她又道:“你若是想明白了,便早些离去,我不想与你还有任何瓜葛。”
一道惊雷霹雳,他木然回身向门外奔去,连初时置于门旁的纸伞也忘了拿,只是一头栽进冰雨之中,一任寒意将自己淹没,最后,消失于远天尽处。
待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她方颓然倚于墙上,跌跌撞撞着回到卧室,坐于画卷前,矫首而视,默然端详画中佳人。她摸出怀中短剑,剥下剑鞘,将其贴于左颊上,剑凉薄荷暖,沁润心扉,她想,或许多年以前,颜若水亦如自己这般,于梅雨时节,独坐此中,抱影言愁。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足够绝情,丝毫不表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是一旦四下无人,她便会回归最真实的自己,懦弱、悲伤、愤慨……那些她最为厌恶的情感如逆流般奔涌而上,令她窒息于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中。
无何,她蜷起了腿,一点点拭着短剑锋芒,如果她不能做到似剑光般短钉截铁,那么她也活不到现在。这种处理方法,于他于己,皆是最佳的,与其让他掺和进来,倒不如自己想方设法去解决,或许到最后亦免不了一死,但至少他尚存,又何必执意同存亡?她其实一直不懂,为何有些人会殉情,换做她,若是夏武帝杀了林宸封,她就算穷尽一生,亦要夏武帝以十倍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