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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凤待梧桐栖-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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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低头摆弄着收好的棋子,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棋盘的纵横线,似是描绘着一个又一个十字岔口。

既然他不语,她便接着说道:“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师父吩咐了便照做,或许会衍生一些自己的想法,却不脱离别人的支使。可氿泉知道,他只是犹豫,为三两子举棋不定。你却是全盘依着他人的支使着子,看似着眼全盘,实则纵是赢了,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一场空欢喜。其实,赢的人是氿泉,不是你。”

他缓缓抬头看她,她眼里跳荡着无边的月色,也印入了一袭乌衣。缓缓地,他唇边裂开一道青山阙,中填芳草落英无数,曼声道:“其实这盘棋里,你才是看得最分明的那个罢?”

两人对笑不语,曝露于一片澄澈流光中,树影婆娑,晚风渐起,袂扬袖舞,泠风盈袖。她一绾耳边乱发,似烟似幻,恍若欲驭风而去般飘渺。他则是一笼广袖寒露,低眉敛目,心事如旧阶新苔,润露滋生。

第一百零八章 清泉濯子心

往后时日里,沉霖与君溟墨皆未提及头一日晕倒之事,前者是不愿拘泥于此般琐事,既已定下【奇】心要学,便当不【书】畏苦劳;后者则是【网】自知理亏,生怕她闹到师父那儿去,巴不得此事早早淡却。两人心照不宣,接下来这几日也算过得平和,只是一味的基本功让她有些厌烦了。

六月且至,阡陌里的噪蝉儿一时间多了起来,鸣叫声此息彼起,仿佛要把中天之日也叫下来,山里也随之炎热了几分。她在竹屋后的小树林里扎着马步,日光顺着叶脉滑落,于地上铺下一网星罗,初夏之风柔和,微掀起林溪清波几点,树影亦婆娑起舞,熙攘着斑驳日光。

一滴热汗自她颊上疾掠而过,她微拧眉头,抿唇不语,虽是阴阴小林中,却是炎热不减。君溟墨坐在一棵矮树的顶端,距地不过丈余,笼手于袖,低望着树下人,日光不语,不时晃过他苍白的脸颊与墨色的长袍。

已是多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犹未喊停,她也倔强着不肯开口,经了一个月的练习,虽然收效颇微,也总比初时之体力长进了些。平时提水浣衣,登高远瞩亦不觉那般费力了。她心中虽有些埋怨他的严格,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副富贵人家的身子骨耐折腾了不少。

久而久之,她整个人觉得麻木起来,仿佛自己已不是自己,树杪间漏过的天光是久未开封的尘埃,灰蒙蒙一片,望不尽彼端。他亦抬头望了望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湛蓝,如同一块完美切割的玻璃,没有一丝粗粝。于是,他便对她说道:“先休息下罢。”

如获大赦般,她几要瘫软倒地,扶着树干滑下,她抱臂而坐,指尖贴着湿透了衣袖,黏黏搭搭,让人很是不舒服。她低声喘着气,拍打着麻木的肢骨,疲惫得昏昏欲睡。而他还是坐在树上,长袍垂下,染污了一片清绿。

半晌,她方启声问道:“为何你每次总能在我快要支持不住时喊停呢?”声音轻微,还略带一丝沙哑。

他只是淡然道:“你每次坚持不住了,就会看天空,眼睛里装满了灰色。”

她低头不语,只是不喘息了。

他却又问道:“为何要学轻功呢?没人能找到这里,即便找到了,也没人能碰你一根手指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忽略了她初到时的那一次冲突,他将她伤得半月卧床不起,至今肩上还有一道两寸余宽的伤疤。

“啊,这个啊……”蓦然被问起,她似有些惊讶,旋即淡淡笑道:“我只是想,我不能一辈子呆在山里。若得哪日出去了,江湖凶险,还需有一技傍身。渊曾道非习武者,若要自保,便需习得一身轻功,虽非上策,然亦可逃脱一时。我想乘着在山里这些日子,赶紧学些技艺。等爷爷采药回来,调理一段时间,我便离开。但如若他找不到解药……”她的目光黯了一些,旋即又自嘲一笑道:“那便权当强身健体罢。”

他低头望了她一眼,却只能看见她盘起的发丝中夹着几星水蓝,比初到时显眼了许多,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他只能问道:“你要去哪呢?我还以为你会死赖这儿不走了呢。”

“去临泠罢,我想去找爹他们,很久没见了,也怪想的……”她淡淡答道,声音几要淹没在蝉鸣的海洋之中。

“只是去找爹娘而已吗?”他看似随意问道,她却感到了一股无形中的质疑压力。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坚持不住的时候看天空,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而已。看着天空就会想到别的人事,便不觉得那么疲累了。”答非所问,似是要避开他的问题。

他略一思忖,不知是明白了什么,还是不予理会,只是随她转移了话题:“起来再练会儿罢,明天教你些入门技艺。”

她整顿了一下衣裳,抹去额间汗珠,一甩轻袖,又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继续练习,目中似乎多了一份坚定。

他望着她面无表情,目光分明迷蒙起来,看得不真切了。高风自苍穹倾下,掠过林间,带起栖鸟数十,骞翮天南,惟余白羽几张,与林中默然的两人。

午间席上,江千雪笑吟吟道:“小丫头,最近长进不少啊,不单气色红润了许多,身体底子也好了不少呀。”

她咽下一口稠粥,回笑道:“前辈,你是想说能扛能提,帮你省了不少事儿罢。”

江千雪讪讪笑道:“哪里话,哪里的话嘛……”算是不打自招了。

自从她练起轻功来,尚未学会一招半式,便先帮江千雪省了不少功夫。提水烧火,洗碗浣衣,这些向时江千雪做的活儿,如今都揽到她身上来了,江千雪还美其曰为“强身健体”。更是增多了她与君溟墨的相处时间,倒是因“祸”得福,两人之间的矛盾化解了不少,他也不再提要她离开之事。不时,日影也会来帮帮忙,随之而来的是君氿泉,两人关系不温不火,她倒是觉得有趋于正常之势。经了一月余的磨合,整个竹屋里也算得融融泄泄。

一席终了,各人皆散去,只余下她与君溟墨两人收拾残局。两人约定了轮流提水,毕竟泉溪相去百步,提着那么大一桶水来谁也不想。她总埋怨君溟墨没有君子风度,他却辩驳道是受人衣食,当尽绵薄之力以报。

今日又轮到她去提水了,积了一身的腻汗未洗,又练了半日的基本功,骨子里酸软得让她欲倒头便睡。慵慵懒懒提过水桶,便要向门外迈去。

也不知怎地,今日君溟墨似是甚为好心,竟道:“我去罢,你歇着便好。”

她瞪大了眼,不解道:“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主动提出帮我去提水?”这棺材脸明明未变,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他白了她一眼,叵耐道:“你这一身臭汗的,我怕经不住,还是让你去洗了的好。”

本以为他是好心,可这话实在不中听,她面色青青道:“喂喂,瞧你这棺材脸,我还不愿待见呢!”言罢便拂袖而去,半是生气,半是乘着他尚未反悔,早早溜之大吉。

待她一个箭步飞了出去后,便融入了正午浅金的流光之中,白衣斑斑,似雪无痕。他望了许久,竟低声笑了。而后提起桶,缓缓向泉溪边去。

他一直未告知她,栖居于地下几百年的影刺族患上了畏光之症,即便如他这般已在地上生活了许久之人,也多不喜见光。以前生活于暗月里,执行任务多是夜半。后为武帝奔命,更不需出户,偶尔回竹居,也是江千雪操劳饮食。如今随她的到来,江千雪摊手不干了,她也不愿去提水,他只好约为轮班,其实是极不喜走这百余步日光的。

站在门口,他抬眼望向那一片无垠的灿烂,心里却头一回不那么厌恶阳光。本想绕过菜田,取道树林,以避日光。他心血来潮,提着桶运起轻功,飘飘然越过了门前竹荫,曝露于正午略微毒辣的日光里。

日光刹那间便将他包围住,紧贴于苍白的面颊上,柔软轻滑,又带几分炎热,如同一匹刚涤于沸水中的锦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痛苦。心情也似步入了一片明亮天光之中,广阔了几分,他微微扬起嘴角,笑如苍月清歌。

她正在屋中准备洗漱用具,虽然君溟墨曾抱怨过她在溪里洗澡,染污了那清泉,不过今日疲累不已,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要一桶桶提回来,还不如去洗碗,只需去一回呢。

田里蛙声聒噪,和着夏蝉烦乱,她步履轻快,一眨眼便小跑至溪边。满弘冷泉幽幽,清可见底,此刻正腾着清气,消去夏署燥热。

她三下五除二便褪了衣衫,跳到溪中,清凉立时窜上四肢百骸,如同一只轻灵的小妖精在热魄中嬉闹。浮躁的血液也降下了温度,归于平静,山里仿佛刹那间静了下来,惟有白羽的鸟飞徊长嘶。

“呵……”她吐了一口暑气,半伏在岸边青草上,茸茸软软的草尖划过她纤细的臂膀,似是风吹过竹叶般,萧萧飒飒,空旷清明。她半闭着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回想起君溟墨方才问自己,只是为了去寻父母吗?她反问自己。万籁静寂下来,她听得见自己的心声。是想见他罢,想质问他为何不能护得自己周全,质问他为何始终不出现,质问他这一切的一切,是否只是个精心安排的阴谋。然而,却又害怕答案令人神伤。

可她还是想问清楚,哪怕这八年的回忆碎如破镜,也不能再自欺欺人。她如是想着,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清澈的水蓝铺满了一线天,回忆也排成一线,走马观花而过。

他的笑颜,他的皱眉,他的暴怒,他的嬉闹,潮水般涨涌,拍打在她的心之海岸上。捉摸不清,不可触及,进退维谷,她几要疯癫。而后,她沉入水底,一任尖锐的冷冽灌入神经,洗去回忆的风尘。

却恰此时,她依稀看见了一抹不可盈握银光,轻灵飘渺。她循着那光影向潭水深处而去,前世学过游泳,尚可自救。

潭水愈深,愈是清冷,划过她的肌理,深埋入骨髓,荡涤她灵魂的每一处角落。那银色的光辉时隐时现,如暗夜里的精灵,巧笑倩兮,潜入潭兮。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似是定要抓住那缕清光一般,穷追不舍。

近了,更近了一些,那光滑的触感掠过指尖,有如凉风,却又忽而消匿,她渴求着那样的柔润,更深入了潭中。

她看见了,那是一尾游银,嬉笑着摆过长须,沉入黑暗之中。泉水灌入她的喉中,她也不顾,依旧追逐着那虚无的清银。急漩的奔流团团围住她,进亦不得,退亦不得,冷泉冲得她睁不开眼,一片混沌未开。

她不追了,挣扎着上岸,水面离得很远,她才知道自己不觉中游了很远很深。挣破水面的那刻,仿佛重生一般,她大口喘着气,一时间思绪清朗,不觉摇头,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却听见水桶落地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对上了君溟墨惊愕的乌瞳。她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身无衣物的羞赧,而是害怕思绪被看穿。

他蹙着眉转过身,低声絮语:“快穿上衣服,这像什么话……”

她才后知后觉,又潜入水中,溯洄原地。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将换下的衣物乘入盆中,方堪堪跑回君溟墨所在之处。

他看着她,一副不解之相,问道:“早说了让你莫在溪里沐浴,免得污了这清泉……算了,你刚在深水里作甚?不是在源头那儿沐浴吗?”

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说是去追一尾游银吗?又似乎太过荒唐。半晌,她方微微一笑道:“追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

听了答案,他更是不解了,只得摆摆手,直道是莫名其妙。阳光照在她洌泉洗过的乌发上,几丝水蓝熠熠兀然。他想了想,便说了别的:“对了,你既然已沐浴更衣,便把这水提回去罢,反正也是该你了。”

她不禁拧眉道:“说好了是你的,怎么能反悔呢?就算是棺材脸也不能不守信啊!”

他冷哼一声,辩驳道:“你这妖女,少得了便宜便死咬不放,先时帮你可是有条件的。如今这条件没了,你再提回去有何不可?”

她却抱紧了盆子,单手对他做了个鬼脸,大笑着跑开了,边跑边喊道:“棺材脸就是棺材脸,出尔反尔,要提你自己提,我可不管。”

他望着她飞出去的背影,如同初展羽翼的雏鸟,不禁一怔。她又回头大喊:“不过无论如何,你可是说好了明日要教我轻功了呵!不许耍赖,否则爷爷回来了,看我让他怎么整治你!”言罢,又如断线的纸鸢般飘向更远的地平线。

他却是蓦然笑了,日光晒在苍白的肌肤上,轻柔得让人昏昏欲睡。

第一百零九章 夜深月胧明

翌日,高风卷帘,狂石漫走,山中乌云凝遏,遮蔽天日,四下阴隐鲜光。六月之初阴晴不定,疑有飓风且至。君溟墨依前日所言,照例与沉霖会于屋后小树林内,且授之以轻功入门技。

啸风穿林,破叶断枝,肃杀飒飒,翻袖扬袂。君溟墨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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