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客-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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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午间,夏初的太阳不太热,但女儿要歇下了,反正也该打尖了。
“打尖!春风哥。”方嵩叫。无双剑彭春风年纪比他大,他叫无双剑哥。
除了挑夫轿之外,炼狱谷的子弟有十名之多,请来了十名挑夫,挑负着柴米油盐和行李,碰上赶不到宿头,便架帐在路旁打尖。
有些人将投宿也叫打尖,但并不一定对,歇歇脚做食饭填饱肚子,也可以叫做打尖。这是江湖人的俗话,无双剑应诺一声,领众人进入路有一度绿油油的树林,立即埋锅做饭。
女眷在右首歇息,小娟依着施玉英靠着树干坐下,道:“玉英姐,我能问你一些小事么?”
玉英搂住她的下腰儿,亲热的笑道:“唷!我的好姐姐,不嫌言重了么?说吧!我无所不答。”
“你说过无所不答的,可不能反悔啊!”
“好姐姐,别刁难好不!
“好,听着,你对蔡文昌的事,有何高见?”
听到蔡文昌三字,另一例的白衣龙女一惊,怔怔地转头注视着两人的面庞没做声。
施玉英脸色一整,叹口气说:“小妹感到,他并非真正的坏人。”
“你怎知道?”小娟迫进一步问。
“小抹不敢瞒姐姐,他曾在小妹房中养了三天伤。不要财物,不侵犯深闺弱质,经过月来风波凶险,小妹感到人间确有可恶可杀的坏人;但绝不是他,小妹深信,他是个值得人家尊敬的好人。”
白衣龙女大吃一惊,蔡文昌在施玉英香闺中养伤三日?奇闻,怪事!她忍不住插口问:“玉英姐,可是真的?”
“半点不假。”小娟答。
“哼!姐姐象是知道呢!”玉英讶然问。
“确是知道,你说对了,蔡文昌不是坏人。”
“但他的行为……”白衣龙女又插口。
小娟淡淡一笑,笑得很甜,很媚,掠了掠鬃角,低“他的行为值得崇敬,上次石门栈道的事,他熬费苦心,我们起初都冤枉了他,他身受玉英姐活命大恩,念念不忘,早已决定护送玉英姐返川。在长安赶走厉参政,替玉英姐夺回宅第,便和黑铁塔决定暗中随行,先自行引走江湖凶冠下洛阳。岂知邙山一战,几乎计成空饼,黑铁塔受重伤,他自己也几乎丢掉性命,至今身中奇毒,性命可虑。为了玉英姐,他毫无怨忧,单人走近路先期到达汉中府等候,那夜他从鹰爪周诚口中知道信息,五内如焚,星夜赶赴埋伏之处,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酬恩,他仇人满天下,不敢公然出面护送,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宁可被人误会辱骂,用心良苦。”
“小娟姐,你……你怎……”白衣龙女惊问。
“好姐姐,天哪!你果然知道哩”玉英也惊叫。
小娟徐徐站起,微笑着说:“那天,你们只看到了他浑身血迹,看到了满脸凶狠目光,但只有我,看到了他洒滴英雄泪,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末到伤心处,我相信,能看到他流泪的人,第一个该是玉英姐,第二个是我。哦!我该走了,他仍在后面追随,有家父出面护送,他还不放心哩。多久没见他了,我似乎有点担心。”
她急步离开,飞身上马,大叫道:“爹,女儿先走一步。”
“好,丫头。”方嵩远远答。
说是先走,她该往南,但却向北往回赶。方嵩一把拉住惊愕的无双剑,低声笑道:“别理那野丫头,她有她的事,等会儿我告诉你,总之,你准备高兴就是。”
白衣龙女突然跃起,也退回坐骑。
玉英却合掌仰面向天,喃喃低语道,“天保佑他,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人……”严格的说来,整条南栈道最险处还不是剑阁一段,但剑门山的剑门关,却是入蜀一条最险关隘,门刻两座,叫大剑门小创门,端的一夫当关,方夫莫开,不愧称天下第一雄关,当年蜀大将军姜维在这儿屯兵,关中的兵才不敢越雷池一步。
从南看到门关,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山势并不险峻,左面绝壁,右首是悬崖,挂着一条小河,如此而已。但在关北往南看这座关,地势直削上拔,古道曲折盘旋而上,必须向上攀越,三座峰头如同天神殿,中峰如屏立,左右两峰稍拱,看不到关门,关门掩在左峰与中峰间,旁临一条不可攀不可渡的小河流,站在下面往上看,似乎有三个巨灵俯身下尘,令人目眩神移,举步维艰,如果有人向上爬,只消丢下一枚小石,也可将人击毙。
文昌在人群后面五六里跟进,距剑门山还十来里,他不走了,明知施家一行人定在剑州投宿,只消到了剑门关下,决不会有凶险了。从关隘到州城,这一带连云阁道皆驻有大批官兵、行旅不虑宵小劫路,此不是做案的好地方。他既然向外声称候机行动,当然不能跟得太近。更不能公然和人群在一起投宿,便决定在这儿住一宵。
远远地已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大剑山,但这时反而看不到了,已被前面的峰峦所阻。
古道降下一处小谷,古森林蔽天掩目,只可隐约看到古道向上爬的痕迹,站在这一面向对面瞧,古道向上盘旋而上,到了半山之后在峰腰向左旋,出现了设在绝峰间的阁道。阁道的另一端,已无法看到。
四面高峰罗列,小谷的右首清溪一线,逐渐流入下面一线绝谷之中不见了,一些不知名的山鸟,在谷林中飞鸣,头顶上气云际和峰项的上空,一些巨大的苍鹰油然盘鸣,整个山区显得极为和平静谧,谁会料到其中暗藏着重重杀机?谁能料到这儿会有人为贪嘻二字命丧峰峦之下?
后面远处,红沙掌和小兰小惠一群人,刚过了宁恙州走向牢固关,远着哩。
当阎王沟的贼人放出消息时,往洛阳往长安赶的人使得到了消息,一个个都奇快的轻功日夜兼程从大散关往下的赶,悄然赶在施家的先头。他们不管施家的事,志在亡命客蔡文昌。文昌是他们的眼中钉,不拔掉还成?
另一原因,是文昌怀有半幅秋山烟雨图,和有藏宝图的珍珠,任何一种东西皆足以令人丧命。事实上秋山烟雨图他已丢在华阴,且已落入武当门人之手,但没有人会相信的,四颗珍珠,他送给黑魅谷真,黑魅自己不将消息放出,当然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邻山之斗,七幻道主要是为了这四颗珍珠。鬼魑山堂本是个侠义怪人,他的出现似乎太突然,也不通情理,但说穿了并不足怪,他正是为了秋山烟雨因而来。
文昌并不知道前面有人等他,更不知后面有人盯梢,天罗地网逐渐收拢,他却蒙然不知。
降下了山谷,他想:“我该找地方投宿,但愿附近有山民。”
不错,果然有山民出现,右首小溪的对面从林中响起了伐木声,歌声飞扬,“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巍然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从雌绕林间,又闻子规夜啼月……”文昌到了,歌声停止,那是一个于瘦而筋骨嶙峋、满脸风霜的樵夫,年纪四十上下,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裤,青巾缠头,一根长炳斧相当沉重,正在砍一株古松,黄褐色松油和白浆,不住外涌。见文昌穿林出现,樵夫有点意外的停斧惑然向文昌注视。
文昌拱手行礼,含笑道:“兄台请了,打搅打搅。”
樵夫点点头,用衣袖揩拭额角上的汗珠,问:“客官从汉中来?请问有何见教?”土音甚重,但咬字清楚。
能高歌“蜀道难”的人说起话来不俗并非奇事,文吕没感到奇怪,说:“小可腿乏了,在想在这儿找地方歇脚打尖,不知……”“呵呵!客官,这儿到剑门关不足二十里,目下天色近午,赶到这儿休息岂不甚好?”
“剑门关不许百姓小民投宿,赶往剑州则太远了,小可脚下不堪,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请台兄指引。”
樵夫紧锁双眉,不住摇头道:“好教客官失望,这一带火烟稀少,无处留客,哦!客官如果不在意,山谷的那一面,正是敝人的村落。经此约有五六里,可以到那儿借住一宿。”
樵夫一面说,一面向只有一线天的山谷一指。
“承教了,但不知可有路径?”
“没有路径,但可沿小河向下走,出了谷向左一折,便可看到几间山麓的草居了。
“多谢指引。”文昌行礼走向小溪,走了十来步,突又回头问:“兄台,在这儿砍松树不嫌太远了些么?”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敝村的左近松树松脂不多,不宜做松明用,这一带的古松油脂太多,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敝村的人,皆到这儿采集。”
文昌举目四顾,果然发觉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树,有些已经搬走了树身,是否用来做松明却不得而知,心中疑云散去,回头沿溪下行。
樵夫冲着他的背影阴阴一笑,扛起大斧跟下,说:“客官,可需要敝人领路?”
“谢谢,小可不敢劳驾,兄台指示够明白,找到贵村当无困难。”文昌答,脚下加快了。
樵夫顿了顿,片刻方举步跟下。
对面峰腰阁道前,有两个黑影向这儿凝望,踞高临下看得真切。一个黑影一崩而起,怪叫道:“混蛋!他们抢先动手了,快!咱们也下去。”
北面不远处,鬼魑山堂乱长发飘飘,鬼牛眼厉芒暴射,正泰然向下赶,在谷中和两个黑衣人照了面,两个黑衣人不理他,向谷下飞掠。
“咦!这两个小辈怎么向下走?”鬼魑山堂讶然自语,随又一顿脚,怪叫道:“不行!
他妈的,他们将人诱往下面去了,王八蛋!”他也掠向下面,捷如狂风。
小溪流入两峰夹峙之中,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文昌踏石飞跃。降至溪底,两侧绝壁如削,抬头上望,只可看到一线天光,飞猿难上。
峡谷宽有三丈,溪水清澈,在乱石中飞珠溅玉,间或出现一些宽约丈余的碧绿深潭,绕过三座山壁,共长四五里,远远地水声如雷,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峰峦转折,眼看前途已尽,到时又有溪径,几番转折,水声愈来愈近,似若万马奔腾。
左面山壁缝隙中,有一条溪流前来会合,直冲前面山壁,会合的溪流水量大增,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峡谷,没有可落脚的乱石了。
三座奇峰削立,文昌正处身在小溪会合处以樵夫的说法,该向左一折,正是两溪会合后的去向,但根本没有落脚点了。
“吆……喝……”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悠长高吭的呼叫,山谷的回声轰然震耳。
“哦!前面果然有人。”他的叫,也发出一声呼叫,从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荆棘往前急走。
不久,溪流再向右一折,前面出现了无数入云奇峰,天光明亮,象是到了一处群峰围绕的大盆地了。而前面的水声援耳欲聋,似乎大地亦为之撼动,水势汹汹向下翻滚,一阵冷雾上升,山风振衣,身上感到凉飕飕的。
他在崖壁的树丛岩石急走,心里不住地想:“这儿没有路,山村的人难道是从水中走的?水势汹汹,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视,如何走法?怪!也许我走错了路,这儿不可能有人走动的,连我也感到艰难哩!”
出了峡谷,绕过了山堡,他怔住了。
老天爷!这儿是绝地,根本不是什么盆地,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绝谷,宽广约有三四里,他立身之处,是绝谷的东北角,前面是半亩地的乱石堆,右面是拔深百丈的峭壁,左首溪流对面,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寻的古怪奇峰。溪水已尽象是覆盆向下倾倒,看不清倒向何处,但听响声便可猜出是一座飞瀑泻挂下绝谷,难怪水声令人惊心动魄。
他不死心,也一时好奇,奔上乱石堆,俯身下望。
我的天!那是一座雄伟壮观的飞瀑,象是一匹巨大白练向下挂,冲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缝之中,再汹涌下泻,沿着脊谷的地势滑下二十余丈下的谷底。形成—座大湖,然后从西北一座两山夹峙谷道流出,投入万山丛中不见。
那有什么山村?那有什么村落?见鬼,有的只是无尽的丛山,和飞鸟难度的插天奇峰,再就是深不可测的谷底、深藏,与飞翔在湖面的各种水禽。
他只有往回走,还不知自己身陷死境,他向右转身,基地,他神色大变。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狗头形巨石,上面新刻了七个字“蔡文昌埋骨于此。”是刚刻不久的字,工具可能是刀剑。
在这深山绝域人迹罕见的鬼地方,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这儿,他怎能不吃惊?
“嘿嘿嘿嘿……”一阵怪笑声压下了如雷水声传到。
他转头一看,溪对岸高峰之下,刚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喋喋怪笑,他在龇牙咧嘴。
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导响,直震耳膜,他扭头一看,—浑身凉了一大截。
在来路的山壁下,黑底白八封道袍赫然入目,象貌堂堂满脸幻笑的七幻道,正坐在一块巨石抚须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