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第8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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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主事人拱拱手,颇为恭敬:“禀尹阁主,属下以为,这几回都没有见姓余的特别明显地出手过,都是以道兵相替,着实神乎其神。世间道兵有召劾、符箓、傀儡、尸化四类,情报上讲,此人精通上清符法,应该就是走的符箓之途。对付这种人物,封灵大阵应该比较有效。”
旁边就有人冷笑:“情报上可还有另一条:此人是剑符双绝,近身搏杀勇悍绝伦,当年连玄黄杀剑都驾驭得住,你用了封灵大阵,是要去试他的剑锋利不利吗?”
吉昌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鼠目寸光就是你这样的!他为什么单单只用道兵?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如今天地大劫降临,全盘压制之下,哪个长生真人敢在此界全力出手,大开杀戒?他若真敢,保管劫雷轰下,把他碾成碎末!”
这边刚驳下去,另一边又有人起来:“分身,分身之术呢?也别忘了他还有这招!拼着毁掉一个分身,要让咱们用多少人命去填?”
吉昌冷笑:“所以才要内外并举,既要诱导旁人掺合,一点点磨去他的积累,掀开他的底牌,然后抓住机会,以雷霆之势,一举建功,才是正途。想着简简单单就能成事的,就算最后真收拾了姓余的,也是给别人做嫁衣!”
有人还待再讲,主位上的“尹阁主”已是点头赞许:
“吉昌你思虑周全,又有耐姓,很不错。做事正是要双管齐下——余慈不是要重立宗门吗?正是最需名头人脉的时候,他一个叛门而出的散修,全无根基,谁会服他?不用费事儿,就可以引些麻烦过去;再有,南国那边也使劲儿,他能护住身边人,远在亿万里开外,还能护得住么?我已发了信过去,让宗门派人破了他的老巢,活擒一两个重要人物,也当成底牌来使。至于吉昌你……”
吉昌忙应道:“听凭尹阁主吩咐。”
“你就负责勘察山川地形,看北去洗玉湖的路上,有几处可以设伏,埋下封灵大阵……引来天劫的思路很好,换一个字就更好了,你们觉得,魔劫如何?”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舱室之外,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持令高叫:“纯阳门有变!”
主位的上尹阁主微怔,自从前夜确认了余慈的身份之后,意图独揽其涉及的可观资源,赤霄天已经发动了其余三个宗门里的眼线,曰夜监视其动向,以备应变之用,如今,竟然是同属玄门的纯阳门第一个按捺不住了?
哪知传令修士送来的消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尹阁主接过玉简看了半晌,也是迷惑不解:“不知那边发了什么邪,也不顾脸面,在自家少阳剑窟大肆搜检,闹得后院不宁……不管怎样,这对咱们来说是好消息。”
话音未落,又有人持令闯入,叫道:“纯阳门有变!”
“……”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而没等尹阁主再接那信简,忽地啸音骤起,一道赤光破窗而入,直蹿主座之上,被尹阁主一把接着,观其形状,约莫是飞剑传书?
尹阁主面色凝重,神意扫入,解读了其中讯息,随即就是愕然:“纯阳门……有变?”
喃喃的话音未绝,座下巨舰忽地剧震,案几上的杯盏也是砰砰咣咣摔了一地。
能坐在舱室中议事的,没有一个弱者,他们此时分明都感应到——正溯江而上的巨舰停滞了!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三)
“撞上礁石了?”
这不走脑子的话刚出口,就让其他所有人拿眼给剜了一记。
真是岂有此理!
玉尺河是北地重要的河道,对修士的作用虽不是太大,可对治下凡俗的城池、国度,却是生命线一般,多年以来,主河道上所有影响航运的礁石都给清扫一空,怎么可能还存在能够拦阻巨舰的障碍?
尹阁主站起来,他早在动作之前,已经放出感应,却似撞上了茫茫云气,不似实物,偏偏缈然不可测,有迷乱方向之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路径,甚至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还是凭着舱室中的摆设,才矫正了方向感,一时为之骇然。
作为赤霄天此行的主事者,尹阁主在五宫七殿十三阁的高层中,虽是排名最末,但在神魂修行上,却非同凡俗,修炼的是旁门中堪与玄门大罗天虚空神念之术、佛门小转轮无相念法并称的“中虚日月霞光法”。讲究“心中浮日月,海天映霞光”,在以神意入妄、破妄等手段上别开生面,最不惧幻术之流。
可此时,他遭遇到的又是什么?
再按捺不住,他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出了舱室。此刻,如城池般巨舰的每个位置,水手、战兵等也都是惊魂未定,大部分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舰首方向。而等出舱这些人看过去,反应也都差相仿佛。
有人就呻吟:“这是什么啊……”
明明白白地说,这是一条铺开的云路。
黑沉沉的云气,像是天空中的劫云阴霾降下,滚滚开裂,分流两边,显露出尚算得宽广的河道,然而越往前去,越是幽暗,但见天地一线,云涌无边,不知通向何方。
前面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
只不过,两个世界之间,还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分隔开来。巨舰之所以停滞,也是撞上了屏障的缘故。
众修士之前因为巨舰的停滞,还心有疑虑,如今却是恨不能永远停下……不,还是倒过去吧!
尹阁主也是这么想的,他强自从眼前不可思议的幽暗云路中抽离目光,跃上高处,扭头往后看,因劫云而始终阴沉的江面,此时看来,却如灿烂的阳光洒遍,尽是光明。
谢天谢地,后面至少暂时还没出问题。
“往后退!”
作为巨舰的掌控者,他具备最高权限,神意冲击之下,直接越过了复杂的驾驭流程,使中枢符阵立起反应,展现出与庞大的形体截然不同的灵活,整个地向后移。
因舰体巨大,一个微幅的移动,倏乎就是百丈。似乎与幽暗云路离得远了点儿……
前方“云路”给人的压力实在巨大,一旦拉开了距离,舰上修士不自觉齐齐松了口气,可下一瞬间,舰体又是剧震,甚至比上次还要激烈。有水手摔成了滚地葫芦,而整个舰体都发现了“喀喇喇”的怪音,构成巨舰的成千上万个符阵,以及不可计数的机关零件,齐齐呻吟。
主控了巨舰移位的尹阁主僵了刹那,一口鲜血吐出去,整个人萎靡了十分!
看到这幕情形,众修士都是呆住,吉昌是反应最快的那个,尖声厉叫:“各就其位……”
众修士恍然大悟,四散飞掠,连迭下令,驱赶甲板上犹自软腿的手下,全力发动舰上的符阵威能。
而就在舰上一通忙乱之际,后方有歌声缥缈,溯江而至。
“冲和一点灵明在,龟蛇运变吐寒泉。杳冥万度无生灭,老君符诏过重天。”
虽是明知这时候不应分心,舰上修士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但见后方江面之上,一个身量修长的玉袍道士,大袖飘飘,高唱道词,踏江而来。在他身后,滚滚乌云掩至,将视野内可见的一切,都包进了浑蒙无边的云气中。
看那已经非常熟悉的面孔,舰上修士只觉得满嘴发苦:
余慈!
他怎么可能在此?他怎么可能会来?
尹阁主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压下去,顶着翻腾的气血,万般心思盘转,却找不到任何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就连出手的天师道修士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在撺掇的修士背后,还有一层干系;他们埋设在周围,转移影像的机关,也是用的江南妙手坊的外销行货,且即刻销毁,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再说了,他们分明是确认了,余慈这两日都留在苏双鹤的别院中,有苏双鹤亲自“陪着”,两边直线距离差不多已有万里之遥,凭什么,凭什么他说来便来,视此茫茫寰宇如无物?
尹阁主转瞬又醒悟过来,现在不是纠结理由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保命!
他们背靠巨舰,就是长生真人,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更何况,天地大劫之下,哪个长生真人,不是立减三分神通?
尹阁主神智愈发清明,借着之前吉昌的警示,通过巨舰中枢下令,使全舰进入最紧张的状态,同时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做一些“可能”的沟通,他扬声叫道:
“可是余真人当面?我等是赤霄天的修士,正回返宗门,不知如何冲撞了先生?”
玉袍道士相对于庞然巨舰,微小如蝼蚁,可他身后的乌云完全遮蔽了后面的河道,其本人倒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正是此人,转眼距离舰尾已不过数丈,再抬脚,已然登舰,径直向尹阁主这个方向走来。
“轰”声巨响,巨舰的防护符阵发动,却是慢了不止半拍,毁灭性的电光只击中了空气云雾,连道士的发丝都没吹起来。
玉袍道士根本不理会,继续前行,说也奇怪,从舰尾到尹阁主所在,一路上至少隔着千多号人,却没有半个敢阻拦。
此人有神鬼之威……
尹阁主再不存有任何对抗的胆气,看对方越来越近,心中莫名就是惧意如树藤杂草一般,枝蔓横生,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最后只能用尽力气大叫:“我有纯阳门的消息……”
道士微微一笑,继续前行:“想也瞒不过人。”
这是拒绝了?尹阁主声音都在打颤,依旧是用力嘶叫:“你要立宗开派,最重人脉关系,若得罪了北地宗门,极其不智,我愿为你牵线搭桥……”
道士倏地站定。
尹阁主都没指望出效果,见到这幕,竟然愣了半晌,心头才猛然迸出庞大的喜意,正要赌咒发誓,却见对方笑起来:
“可有人提了不同意见啊。”
第十七章 道兵之力 沥血之途(完)
不管外间如何,苏双鹤别院所在的岛上,依旧是悠然闲淡,两人闲来无事,又在一起饮茶喝酒,余慈身为客人,姿态放得比较低,不管真假,两人也算相处愉快。
苏双鹤也不吝指点:“老弟意欲重立山门,此事较开宗立派还要艰难,务必要有心理准备。修为固然重要,资源根底、人脉交际、名头声誉都要有所储备。不过,以我之见,最不可或缺的,还是魄力……要有杀出一条血路的魄力啊!”
“哦?还请鹤巫指点。”
苏双鹤倚老卖老,笑呵呵地道:“老弟可曾读过那些宗门史志?其上所说的,除了仙人授经、道慧天启等等玄玄乎乎的事情之外,不外就是披荆斩棘、辟易外道等等……至于‘荆棘’、‘外道’,说白了,那就是血啊!
“不说别人,就说当年的上清宗……贵宗立派的王、魏、杨等祖师驾临北地,以黑水河为界,驱役四方山神灵鬼,立碑开山。是时也,北地魔头百万,汹汹而来,哪知“一卷黄庭经,散形化万神”,转眼镇压十之六七,这才一举奠定了北地第一玄门的赫赫声名。
“再说近的,你看前日湖上几个宗门,纯阳门这种抱大腿的且不说,像碧波水府,当年没冒头的时候,沧江之上,各水域、支流中的“水府”近百,可如今呢?灭掉了一半还多;八极宗‘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的赞语,纯粹就是出自道经?那也是被十多个打碎的山门、成千上万具尸骨堆起来的!
“洗玉盟这么大个的招牌,每百年还不是要有“争位”之会?平日言笑晏晏,一团和气的两家,照样打得头破血流……没办法,真界的修行资源就这么一点儿,有前途的好苗子也有限,想往外开辟,更是千难万难。直白地说,一个宗门起来,相应的就要有一个、甚至许多个宗门衰落下去。谁愿意做你的踏脚石?所以,最根本的出路,还是杀,杀啊……”
苏双鹤说得也够多了,斜睨过去,余慈则低下头,道一声:
“谨受教。”
难得见余慈如此乖顺,苏双鹤倒是有些怔了。他今天说的这些,的确是实话,只是多有偏颇,开宗立派哪是“杀”字当头,就能做得成的?
就算立起来,那也是蝇营之地,不值一提。
真要开辟万世基业,非要杀得动、稳得住、捧得起、放得下,各个方面都做得周全才好。
这也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岂不见当年的上清宗,三位地仙大能携数百弟子,也是筚路蓝缕,花了漫长岁月,才真正定鼎北地?
如果余慈真的敢“杀出一条路”,迎接他的,唯有败亡而已。
其实,他也知道,余慈十有八九只是作态而已,不大可能真的言听计从。可不知为什么,苏双鹤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定,似乎他前面所言,有些不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