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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宸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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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笑,想起何姑姑,瞬间惨白的脸色。
    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随即,恢复原样。
    小丫头!瞎问些什么呢!告诉你,可千万不能去那里……不然,前朝千万冤鬼,作祟起来……
    她从死寂阴森的大道走下,面前的,是一座巍峨典雅的所在。
    宫门上方,悬有一块匾额,半挂着摇摇欲坠,上面被刀剑划得稀烂,原有的字迹,全不可见。
    自古成王败寇,连块匾额也要毁去,气量未免太小……
    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在岁月风尘袭扰下,已不再闪亮,鲛绡裁成的窗纱,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轻轻推开殿门,咿呀的声响,显示它的衰老。地下的泥尘,铺起厚厚一层。
    晨露偏过头去,看了看更远处前朝的废墟,胸中块垒,只化作一句:“原来,都是灰尘,没甚么不同。”
    三十四年的,二十六年的,本来就没什么不同。
    岁月侵蚀了一切,灰尘把所有谎言遮掩住,也就成了千万年的人间。
    大殿中,仍可见往日的繁华威仪。金玉御座仍在中央,诸般宝器,一样不少,都蒙上了一层灰垢。想来,自那一夜后,再无人踏入。
    她径直往后走去,穿过回廊,庭院。
    她走到寝殿前,终于不动。
    笔直的站着,十指却微微颤抖。
    门板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在深夜中发出回响。
    几下之后,终于被风吹开,为她露出真容。
    踌躇着,她走了进去。
    终于走进了,那一夜的噩梦当中。
    ****
    这是一间贴满符咒的阴森房间。
    窗棂上,床前,梁上,柱间。
    那朱红符咒已经褪色,在夜风中哗哗轻响。
    仿佛是鬼魂的低语。
    地上一层灰土,只是在,靠窗的那一块地,竟是被符咒密密贴住,不见本色。
    前世,她就是倒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原来,就是这符咒作祟……害我在奈何桥下,被烈火焚烧了二十六年……”
    她轻轻低语,声音淡淡,语意中的刻毒悲愤,深入骨髓。
    书案前一应笔洗、镇纸仍在,只那宣纸和湖笔,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
    她笑了,轻嘲道:原来已如此破旧,怨不得“他们”能偷天换日,把这里也说成是前朝旧迹。
    她伸手拿起架上的《校略新编》,从最下一层,抽出了一枚物事。
    梧桐为信,上书有“执子之手”四字,墨迹宛然。
    这是她十二岁时,两人初见面时,他所赠的。
    犹记得,那时,她雪衣乱发,长剑滴血,身后,追兵将至。
    无计可施之下,那一抬头,月夜下,树间的少年,醇和俊雅……
    那树上的亲密相拥,少年的轻薄一吻,引来她羞怒一掌……
    后来,他们订下三生之盟,从此并肩携手,生死相依。
    再后来……
    叶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心中平生一重狂怒,手中用力,它立即化为残黄蝴蝶,片片飞散。
    抬起头,她眼中如冰如雪,一字一句,轻声曼然:
    “且给我等着……在陵墓里的,活着安享尊荣的,一个也别想逃脱。老天纵容了你们二十六年,我来给你们报应!”
    ****
    夜色深重。
    这在阴森的旧时宫中,她恢复了平静。
    想起了前世里,有几件要紧物事,她来到水晶帘后,正要伸手去探床头暗格,却觉得一阵不安。
    冥冥中,好似感觉了什么危险。她屏除杂念,闭眼细听。
    呼啸的风声中,有两人的脚步。
    一人脚步轻稳,似是修习过名门武学,只是功力不高。另一人却甚是怪异,呼吸心跳步伐,几乎都不能感觉——竟是当世一流高手!
    晨露俯身,藏于床后,却听得两人穿过前殿,回廊,来到了寝宫门前。
    在一片废墟中,又是这样诡异阴森的宫室,又是什么人,夜半来到此处?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寝宫前后,以水晶帘隔开,只见两人来到了书案边,停了下来。
    “瞿卿,情况如何?”
    发问者声音不大,亦很年轻,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权。
    只听得“咚”的一声,却是另一人把什么重物放下。
    “这是郭宣的首级。”
    另一人躬身回报,声音沉稳醇厚,大约是四十多岁,晨露心中一颤,生出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哼……先帝托以重任,朕也曾温言劝慰,再想不到他越老越怕死,做下这等事来……留他不得。”
    “微臣此去,倒是在城东看到些有趣的。”年长者轻笑。
    “有趣的?”
    “是。有小贼从京兆尹衙门溜出,身法很看得过。背上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圆包袱……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年长者笑着揶揄道。
    晨露听着这异常熟悉的声音,终于想起,不由身体一颤,!
    “什么人!”中年男子一声断喝,显然已经觉察,两人一起向帘后奔来。
    晨露双手一撑,往旁边飞退,竟从小窗里跃里出去。
    两人追到窗边,却因身高体魄,都不能通过,绕到正门,却已经晚了一步,夜色中只见一道身影。
    中年人也不言语,脚下步伐一变,竟如轻烟似的追了上去。
    两道黑影在树丛中无声追逐。
    中年男子正追着,却见前方身影突兀停下,正在树下候着自己。
    月光如水,空中鸟雀惊飞,树下素裳少女,恍如鬼魅精灵一般。
    她容貌只是清秀,却别有一种凛然剔透,令人不敢平视。
    她凝望着,微微一笑,轻轻说了一句:
    “月凉风华染。”
    男子一怔,下一瞬,他不复稳重,面容激动得扭曲,伸手抓住少女:“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并不回答,只是莞尔,那顽皮又无邪的妩媚,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的同伴追来了。明晚子时,湖边见。”



第五章 御前

           皇帝散心回宫,却不就寝,只是拉了侍卫统领瞿云下棋。
    “那人可追到了吗?”皇帝又是执黑,却是懒懒的,瞿云一见却是心下一紧——皇帝平日里端正,若现这慵懒之象,却是有了大半把握。
    “皇上,那人轻功之高,平生仅见,臣未曾追上,不过……”瞿云观察着皇帝脸色,斟酌着说道:“我瞧着背影,是个女子,身法倒是有些眼熟——我师门也曾有几位高人来访,这位不知是哪位前辈门下。”
    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却是让皇帝信服了,他点头道:“那样隐秘避人的所在,那人居然藏匿其中,要不是实在撞见,实在骇人听闻——你看,是哪边的人?”
    瞿云沉吟道:“不会是太后那边的——他们的手脚没这么快,几位顾命大臣那边,我都盯死了,并没有这一号人物。仔细想来,莫非是藩王们的手笔?”
    皇帝摇头:“虽然他们手下奇士如云,我瞧着,却不象。若是连你我平日里密谈布置的地方都被他们侦听,他们就不会失去先机了——他们要是有这个能耐,朕这个皇帝早就被逼宫退位了。”
    他端起茶,缓缓拨动着清碧茶叶:“朕瞧着,不似潜伏侦听,倒象是偶遇。”
    瞿云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跳,却又敛住了:“……在那种废宫里偶遇?”
    皇帝笑了:“瞿卿你选了个好地方,偏僻成那样都有人光顾。”
    “臣惶恐,险些坏了大事。”
    皇帝洒脱地以扇轻敲他的肩头,竟是有些少年人的恶作剧——
    “哈哈,不用担心。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明日便可得知。”
    他看着惊愕的瞿云,笑道:“瞿卿你忘了,朕的鼻子可是患过怪病,隔着十丈远,便能闻出母后院中的天蓼花。”
    他笑得自若:“那女子身上,有一种微弱的香味,那是金翘兰独有的。”
    “明日一早,我们去御花园。”
    ****
    御花园
    众人清早起来,铲得几下泥土,把一小株月旦扶正,正要互相搭手上绑带,却听得门前一阵人声。
    “大统领,是您哪,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总管连忙把来人迎进。
    “哼……有空!总管你可说的轻巧。圣上还等着我回禀呢——昨夜皇上到此散心,不慎把先帝赐予的一枚扳指遗落,今日一早就命我等寻它来了。”
    总管一听,不敢怠慢,连忙聚齐了两班人等,全力搜寻,却连一个影子也不曾见到。
    侍卫统领瞿云气极,面上露了冷笑:“不曾想这御花园还出贼了!既如此,就一个一个搜吧!”
    他很有把握道:“昨晚人都睡了,定是今天一早有人捡了,不及转移,还在身上。来啊,与我搜身。”
    他又看看了瑟缩着的宫婢们,道:“宫女到堂里去,去调个女官来搜。”
    半盏茶功夫,女官就到了,却听得身后传来青年男子的清朗笑声——
    “瞿卿在这里智破扳指案,朕耐不住好奇,也来观摩。”
    只见随侍流水般进了园中,几个一等侍卫簇拥着的,却是年方二十的永嘉皇上,元祈。
    他只着了平日的云锦常服,上面的淡金龙形烨烨生辉,明亮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点漆,风神俊秀。
    他眉目象极了先帝,只那瞳仁中一抹重影,出自太后。
    太后娘家林氏,乃是十世九卿的名门世族,前朝延琳公主下嫁,就是仰慕林家家主林昭云的风雅倜傥。他们生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上明珠,就是先帝的中宫,现今的太后。
    林氏向有重眸,这是上古帝王的象征,有人或进谗言,先帝却付之一笑:“李后主亦是重眸,如今宗庙何存?”世人多赞其心胸豁达。
    且说皇帝,先不多言,坐于内堂,安看瞿云破案。
    一番搜身后,仍是无果,皇帝少年心起,便道:“朕也来当一番青天,让每个人一一过堂,朕一审便知。”
    这说法当真荒唐,但九五至尊开口,谁也不敢反驳。
    元祈和瞿云端详着堂下,先把其中太监遣散,对视一眼,又把身形体态不符的一一挥退。看着剩下的十余宫女,皇帝喝了口茶,侧过身去,对着瞿云悄声道:“其实园中众人,身上都不免沾有花香,光凭此项,怕是要抓个十几二十个回去。”
    瞿云但笑不语。
    元祈轻声道“你们一一上前,把手伸给我看。”
    ****
    一盏茶的工夫,七人已经退下,终于,轮到了晨露。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元祈握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一道真气,试探性的从腕间冲入,霸道地游走于四肢百骸,迅速向丹田行去。
    她不动声色,本就微弱的真气四散,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不能察觉
    元祈松开了手。
    她正欲走下堂去,正见皇帝两指一扣,在咽喉处点到即止。
    “除了她,其余人可以退下了。”
    看着宫人们鱼贯退下,元祈把她交给瞿云,任由后者把她绑缚。
    “你知道,为何朕能看穿吗?”
    皇帝俊美温和的笑容,印入她清冽如雪的双眸——
    “内力的试探,不过是幌子而已。十五人中,只有你一人,被我握住手,丝毫不曾羞怯。”
    他意味深长地凝睇:“其余人面若桃花……而你,始终如一。”
    他看了看瞿云:“你不是说有些熟悉吗,那就交给你审吧!”
    ****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瞿云冷冷扫视着对面,问道。
    这是在密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无第三个。
    少女倚在桌边,却是被点了穴道,丝毫不能动弹。
    她微微一笑,如同万树梨花一齐绽放,清雅灿烂,那平凡面容,瞬间让人目眩。
    瞿云却觉得背上一冷,那笑容映入眼帘,竟有一种顽皮鬼祟,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从记忆中跳过……
    “月凉风华染……你现在也是位大叔了,再不会夜半爬树,被蚊子咬成猪头了罢?”
    什么!!!
    瞿云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他全身都在战栗,身下座椅禁不住,喀嚓几声,已经断为几截。
    月凉风华染……那是许久以前的笑谑之语,却清晰仿佛昨日。
    那个大他三岁的女孩,做不成师姐,就巧舌如簧,骗他说树上吸取月华,使人长高,他一直为“矮冬瓜”称号发愁,就半夜在树上睡觉。
    蚊虫嘤嗡,他强忍着,一心只是长高。
    天明醒来,清秀小脸已成猪头,她却施施然来了句:“月凉风华染……哎呀,小云你染过头了……”
    师父对这两只活宝,惟有叹气,通通罚过后,下了断言:
    “一条道走到黑——这说的是你;还有你,别在那偷笑,你小心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后多少年,他想起前尘往事,总会觉得,师父的话,竟然一言成谶。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从至高处跌落,如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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