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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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皇帝的叔父,五十有余的诚五老千岁,他花白着胡子,瞧来仍是病弱。他上前叩首道:“臣年老体衰,离大去之日并不远矣,益州地处蛮荒,瘴气丛生,飞鸟亦常折翅,恳请陛下让老臣留京,以待天年。”
皇帝温和而又无奈道:“叔父身体不甚康健,朕亦深以为忧,太医院医正亦向朕禀过了,叔父不用多想,及时诊治要紧。”
他言辞关切,虽是模糊,却也默许了诚王的请求,老人长吁一口气,谢恩后正要退下,却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臣也有本要奏!”
安王双手撑地,眼角带出微妙桀骜,几步跨到御座前长跪在地道:“臣北近来冥思昏昏,怕亦是有所罹疾,若是再呆在封地,怕是会五内鼎沸而死!”
“哦?”皇帝有些诧异,又有些讽刺地扬起剑眉,笑道:“三弟,你的封地也生了瘴气?!”
“虽不中亦不远矣!”安王把头微微昂起,望着皇帝道:“我这个藩王,听上去金尊玉贵,乃是帝家贵胄,却真真是任人践踏,万岁派的长史,可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朝臣中响起一片嗡嗡低语,也有人为安王的大胆言辞倒抽一口冷气。本朝分封诸王,乃是循前朝旧例,只是先帝英明天纵,早已发现其中弊病,权衡之下,定下制度,由朝廷派出长史,辅佐藩王,一应大事,都要盖上他的印章才能算数。
皇帝面容上浮现一道怒意,却被冷笑压了下去,他轻握着雕龙扶手,目光如剑,直看着安王不语。
这几位藩王势大,长史受其掣肘日久,只得苦苦支撑局面,如今安王居然颠倒黑白,到君前诉起苦来!
“臣也有本上奏!”
平王平静说道,也上前跪了,道:“我辖下与鞑靼犬牙交错,一旦情势危急,调动军队便不能得心应手——长史本是文官,对军务毫不精通,若有延误战机,可怎么得了?!”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很是圆滑,语中之意,却是与安王如出一辙,他笑得异常恭谨,凝视着青金石工、地砖,笑道:“还有封地的盐运漕运一类,若能由我来统筹调度,也少了许多摩擦。”
皇帝胸中怒意勃发,咬牙笑道:“真真是奇谈,长史辅佐的制度,是先帝订下的,你若要改动,是想说圣祖措置失误?!”
安王从旁大声笑颜:臣等岂敢,只是陛下所托非大,后世议论着,却要以为陛下苛待兄弟了!此话一出,殿中群臣目瞪口呆,仿佛被梦厣住,看看上头,又互相对视,殿中寂静地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有人受不住这压力,身子一歪,竟厥了过去。
皇帝俊逸脸上一片漠然,眸中深不可测,他轻笑道:“原来朕派出长史,便是苛待兄弟——你顶得真好!!”
第一百十六章 生乱
此时殿中微有骚动,群臣交头接耳,莫衷一是,安王长跪于阶下,目光却是桀骜不羁,他微瞥了一眼皇帝,正要开口反诘,却见御座后的九龙腾天玉屏后,幽幽传来一声轻咳,一道飘袅重染的裙裾边角,如烟云一般从中飘过。
是谁?!
如此朝会上,是谁,竟敢如此恣意,避于屏风之后窃听?!
他心中暗诧,一时闪神,却听平王道:“万岁息怒,三哥素来心直口快,不过长史一事,仍希望万岁从长计议——就是臣等体谅陛下的苦心,史笔如刀,仍不免有七步之讥啊!”
皇帝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他脸色雪白,‘砰’地据案而起,冷声道:“哼……比出了曹子建,如此诛心之罪,也要让朕承担吗?”
此时殿内多数人已成了泥塑木雕,僵跪在地听藩王们与皇帝斗口。
齐融见不是事,站起身来,用冷峻严厉的目光向殿中各个角落扫去,他是朝中元老,威望既高,门生故吏也极多,如此威慑下,会场气氛安静了不少。他面上沉稳,心中亦有些不安,却见殿外门扉半启,缝隙中隐隐可见无数人影晃动,不禁心下更添狐疑。
孙铭自从晋升为京营将军之后,很是谨小慎微,此次藩王入京,皇帝有意无意间,仍将京畿治安交托于他,便理不得安闲了。
藩王们麾下的骄兵悍将,很是闹出了些乱子,这些孙铭都隐忍不发,连一些物议讥讽,也是充耳不闻。这日他朝食已罢,穿齐了甲胄,便来到校场。
刚看了一会,便见大营门口有烟尘弥漫,有几骑人马披玄色斗篷,被卫兵阻住,正僵持不下。他由台下起身,迈步上前看个究竟。
“此乃军中重地,什么人敢擅闯?”
卫兵气势肃然,正要呵斥,却见正中一人,通身上下都以黑纱遮掩,由那重重纱裳中,露出一双寒潭似的黑眸——
卫兵乃是久经沙场的悍卒,却被她这一瞥之下,为这森然威严的气势惊于当场。
孙铭倒抽了一口冷气,多年沙场鏖战,也不曾有这一瞬的惊骇。
那人终于开口——
“久闻孙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晤。”
她声音清冽,有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堤。
“你是?”
有如花辫一般的纤纤玉手伸出,她手持一柄古朴宝剑,其上古篆,斑斓可辨。
“这是万岁的佩剑……”
孙铭大惊之下,依稀想起前一阵地宫中逸闻,心中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
那女子轻挽纱绢,将雪白面庞微微露出,目光流转间,光辉神韵,非同凡俗。
发间一枝珠簪,在日下灼然生华。
“孙将军,宫中乱象已生,我代皇上前来,请速派将士封闭城门。
阻止任何人等出入!”
她手握缰绳,决然而道。
孙铭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稚嫩清秀的女子,皱眉道:“事关重大,岂可因你一言而决……”
他话音未断,但闻沧啷一声,长剑倏然出鞘,映着晨间日光,雪光灼烈,龙吟之声乍起,惊破栖鸦无数——
一片黑羽毛漫天中,光华几欲破天。
“此乃天子御剑,皇上交于我手,嘱曰:如朕亲临——将军还有什么疑虑?!”
那女子声音不大,却是词锋逼人,清冷之外,自有一种凛然高华。
孙铭凝望着她,良久,才单膝跪地,敛眉垂首:“臣,遵旨。”
京城的百姓如往常一般,便要开始一日的生活,蓦然间,街头人流瞬间分开,仓惶之中,但见铁骑如云,喧嚣疾驰而去,其后跟有无数精悍步卒,杀气肃然。
他们呆呆看着,宛如梦中一般,凝望着这些京营精锐,小声议论着,难掩惊惶。
响鞭急作之下,孙铭一马当先,快如流星一般,转眼间已赶到城南,城门守军听得远远传来策马之啸,由城楼高处探头来看。
“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入内!”
孙铭放声高喝,炽热的日光照着他的面容,嘴角露出一丝忧虑的该纹,汗珠流淌而下,他只觉得苦涩。
守卫头领遥见是他,大吃一惊之下,忙不迭喝令,让守军关拢城门。沉重拖曳地铁索声响在大地上震动着,惊惶地百姓议论闪避着,眼看城门徐徐合拢,那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消失至一线,孙铭刚要松口气,却听门下有粗犷人声“这是什么意思?!青天白日的,关什么城门?”
孙铭纵身上了城楼,却见一彪侏儒观戏源源而来,最先抵达的叫嚷着,用手推挤城门,强行将本只一线的空隙,生生扳折加大。
他们身上的甲胄在日光下闪烁生辉,孙铭的心,却在这辉光中逐渐沉下——
这是安王麾下的将士!
他强压胸中的怒火,站于城楼之上,高喝道:“站住!!”
他凝望着城门间停止行动的兵士,徐徐道:“尔等奉圣命驻军郊外,为何擅自进京?!”
领头的校尉身着明光甲,一身锃亮,他连眉眼都带着骄横,笑道:“我们在郊外呆得闷了,去京城散散心,有何不可?!”
孙铭望着远处源源而来的队伍,心下冷笑道:“这么多人一起散心,未免太隆重了……”
那校尉趾高气昂,痞笑道:“我们本是土包子,习惯了一起走路,一起去开开眼界!”
孙铭沉声喝道:“奉圣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汝等悉数退后!”
那下一阶段将士却不听命令,口中嬉笑着,手中兵刃却有意无意的出鞘上弦。
孙铭浓眉一扬,正要最后通令,却听身边箭矢破空之声大作,一片黑鸦鸦的箭雨,幕天席地一般,朝着城下飞去。
第一百十七章 逼宫
闪着寒光的铁箭如暴雨狂飚倾泻,铺天盖地地落下,城下的藩王将士躲闪不及,纷纷倒地,那校尉倚仗身上甲胄,狼狈避过,对着身后援军张口欲喊——
一道洁白羽翎,迅如闪电,直直射入他的喉中。
那血花暴闪,只是一瞬,便绽放出最后的惊艳。
他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跌倒,身边满是惊慌躲闪的兵士,几下便践踏得不成形状。
孙铭蓦然惊怒,回身喝道:“谁让你们放箭的?!”
“是我。”
晨露抚着微微颤动的弓弦,姿态娴熟,说不尽的舒缓婉约,她望着城下一层层围拢,黑鸦鸦的军士,微微一笑。
此时城下剑戟林立,甲胄铁衣的寒光,在炽热阳光下刺目生疼,藩王的兵士越拢越多,宛如乌云蔽日,望之心惊。
“为何如此?!”孙铭怒得已无言语,再顾不得尊卑。
“他们今日只为谋逆而来,不是温言劝抚能了结的——多杀一个,京城便平安一分。”
纤纤玉指,从壶中又抽了几支箭,黑眸微迷,蓄势瞄准。孙铭咬牙不语,望着这剑拔弩张的危局,心中满是踌躇混乱。
“其余三处城门,由你的心腹前去接应,大约可保无忧——只是这城中……”
晨露思索着,手下一气呵成,一箭既出,便夺去一人性命,各个都是将尉一类的军中头领。待到壶中一空,她才收起铁弓,重新以纱绢覆面,由城墙上一跃而下。
“娘娘!”
孙铭正要阻止,她已策马转向,朝着勋贵世族所居的城南而去——
灼热的夏风中,她手持缰绳,心中低喃道:“周浚,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吗!”
太和殿中,君臣一言一语地交锋,让大多数人都惊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帝望了一眼正对门扇的缝隙,见外间人影憧憧。
眉间稍一松缓,他抿了口茶,声音在殿中清晰可闻。
“还有哪位叔伯兄弟,认为朕刻薄寡恩,不妨出来言明。”
大殿之中,静得可怕,良久。正当众臣以为,无人再作仗马之鸣时,诸王之中,亦有人颤声道:“万岁开恩,臣等并无二意,只是长史挟天子之命,跋扈异常……”
那人抖着袍袖,已是哽咽难诉。皇帝压下心中的郁躁,抬眼望去,乃是先帝的幼弟,告素日里最为安分的卫王。
皇帝眸中光华一闪,晶莹炯然。沉声道:“叔父若是有什么冤屈,只管向上奏来!”
他瞥一眼阶下的安平二王,见他们从容自若,不禁暗自冷笑,却又想起方才屏风之后那声低咳,心中惊疑又生。
此时殿门微启,瞿云一身戎装,悄然入殿,行至齐融身旁,俯在他耳边轻语几句,顿时惊得他须发微颤抖,眼中精光一闪,即刻恢复常态。瞿云转身离去,遥遥朝着九重帝阙之上,微一示意,皇帝心中熨贴,正要开口,却又见他手指殿外,作了一个刀兵的动作。
宛如雷电闪破乌云,皇帝眉宇间的迟疑一隐而没,他从容一笑:“叔父此事,要辨别不难,着宗正院细细甄别,若长史真有跋扈不轨,朕亲自向您赔罪!”
他斩钉截铁说完,凝视着阶下的安平二王,语气更加舒缓柔和——
“两位弟弟,朕登基以来,素以先帝创业艰难为念,治理天下,可算是兢兢业业,对宗室手足,更是克已友爱——弟弟们今日敢如此无理,不正是料定朕无法效纣桀之行么?”
安王在咧咧一笑,正要反驳,却见皇帝眸中一点怒火,在瞬间爆裂开来“可是你们,却将朕的克已友爱,视作软弱可欺!今日你们居然有脸面提什么长史掣肘——若没有长史碍事,你们今日便要引狼入室,来个三家分晋了吧!”
他由案间取过几摞文书,清俊容颜上带着冰封似的冷笑,吩咐秦喜道:“你先念一遍,再让众臣传看。”
秦喜那略带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桩桩件件,都是二王私下联络,结交江湖死二,私铸兵器,时间地点,相与人物,皆是细细有证。
“朕的长史被你们挤况得几欲自尽,居然还敢颠倒黑白,惑罪于朕!”
皇帝冷笑着,望着殿外齐整的军容,终于长舒一口气。
“众臣工,你们不妨向外一看——”
满心昏噩的众臣,闻言转头望向殿外,但见丹墀之下,一千余名羽林军的军士荷戈持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