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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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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去哪儿了?”李昂心急如焚,环顾房间,苏扬显然已经离去。

  女孩还是哭,又指了指钢琴。

  李昂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钢琴上留有一张纸,四四方方地叠着,一看便是一封信。只一瞬间,李昂就明白了信里会写些什么,苏扬去了哪里。他只觉得一阵哽咽,几乎想立刻冲出门去追她。但他还是先拿起那封信,展开。

  李昂:

  原谅我不告而别。请你先带米多去美国,我会尽快来找你们。我想了一夜,仍觉得自己必须去一趟四川。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放下过去,恰是因为我太想放下。请相信,我已全心全意做好准备,放下他,忘记他。我愿用余生陪伴你、爱你。我说过,我只需要再见他一面,确认他安全。见到他安全,我立刻返回。

  你说得对,灾区危险,会有余震,所以我没有带上米多。李昂,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跟你说对不起。你是这样宽容,我受之有愧。而现在,我仍在说对不起。李昂,这些年来,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我请求你,代我照顾好米多。你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李昂,请答应我,带上米多,按原计划去美国,千万千万不要来四川找我,更不要带米多来。若是我遭遇任何不测,请照顾米多长大成人,将她当作你自己的女儿。这是我的不情之请。若能活着回来,我定在第一时间来美国与你们团聚。等我们下一次见面之后,我将再也不离开你。

  李昂,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付出。我做错过许多事,现在我不想再说对不起。我愿意将过去统统忘记。无论结果怎样,这次我去四川,将是一次与过去的彻底告别。诚如你所说,愿我们将来的日子里不再有欺瞒,不再有伤害,也不再有遗憾。若我能做什么抹去曾经的错误,我愿意。但不能,我们都不能从头再活一遍。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我们每个人都在做一张无法修正错误的试卷。这近乎一场赌博……

  李昂读到这里便读不下去了。泪水涌上他的眼眶,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们就要一起离开,出发去往新的生活。她却仍要临阵脱逃,去寻找那羁绊她十多年的梦魇,去找那个人。漫说抹去曾经的错误,漫说从头再活一遍,就在眼下,明知是错的事情她还是要去做。让他带着米多先去美国?她会尽快赶来?尽快是多久?是一天,还是一辈子?

  不,不能让她这样错下去。现在立刻去机场,把她找回来。

  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李昂带着米多匆匆赶往机场的时候,苏扬所乘坐的飞往成都的航班已经在跑道上加速。隔着厚厚一层泪,苏扬望着舷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一切越来越模糊。

  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安静下来,眼前却出现那些墨迹,是她留给李昂的那封信,在清晨匆忙写就的字句。她在信的最后说:人生犹如一张单程票。选择了一次航行,就只有全然交托。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真的不会后悔吗?她不知道。离开米多,她多么不舍。与李昂不告而别,她多么愧疚。可她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内心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她不得不去。

  飞机发出隆隆巨响,不断加速。这会不会是一张单程票?她也不知道。

  她曾为自己作过许多重要的选择,那些选择全都和祉明有关。如今冒险前往灾区,将是她最后一次为他而做的选择。这最后的一次,她无论如何不要再有遗憾。

  她知道自己若能活下来,终会去往美国,和李昂在一起。她只是需要再见一见祉明。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无论如何,她要找到他。只有找到他、看到他,她才能真正地放下他。是的,这是一次为了彻底放下而进行的旅途。踏上这旅途,是为了得到解脱,获得自由。她记得她写过:当你选择了放下,你就选择了自由。这是她对李昂说的,也是她对自己说的。

  飞机离开跑道,腾空而起,有一瞬间的失重。

  苏扬的泪水滚落下来。

  当你选择了放下,你就选择了自由。

  李昂站在首都机场庞大喧哗的候机楼前,脑海中回响的就是苏扬信中的这句话。或许人们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恰是因为手中握了太多的东西。可放下真的容易吗?

  李昂低头看着手中的电话。他一直在给苏扬打电话,她关机了。飞机应该已经起飞。她向来执拗如此,要做的事情,必定要做。想要找回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跟着去成都。可她明明白白地在信中请求:千万千万不要来找我,更不要带米多来。李昂抬头看看大屏幕上的航班信息,又低头看看米多,内心在激战。

  在他身旁,米多无助地望着他,眼中含着泪水。

  李昂看着米多,听着她的哭喊,心如刀绞。他再次抬头看着航班信息,沉思片刻,终于作出决定。

  飞机降落在成都。苏扬立刻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异常气息。成都是大城市,又非重灾区,但因是交通枢纽,气氛严峻。装载货品的救援车、医疗队、周边地区送来救治的伤员、赶来寻亲的、匆匆逃离的,都在此汇聚。

  苏扬打车去往城区,一路上看见不少市民在街上搭帐篷,或是睡在车里。到处人心惶惶。经过一条街,路被封了一段,地上是一摊黑黑的血。听人在议论:一个老阿姨在地震的 的时候慌不择路地跳楼,摔死了。

  整座城市都在恐慌中。苏扬旅途劳顿,又人生地不熟,心里害怕起来,便加快步子,只想找个地方先落脚。遇到第一个便捷旅店,她走了进去。进了房间,看到墙上已经有裂缝,她叫来服务员,又看了两间房,墙上都有裂缝。服务员只是笑笑,说:“莫得事,垮不倒。我们屋头的墙比这个裂得凶得多,不照样住啊?”

  苏扬只能将就安顿下来。她先给手机充电,然后继续打祉明的电话,还是不在服务区。她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暗淡下去。成都的通讯从昨天半夜就已恢复,祉明却还是无法联络。看来他真的不在这里。据说川北大片山区受灾严重,交通、电讯都不畅通。莫非他真在最危险的地方?这么想着,苏扬灰心起来,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捂着脸哭起来。

  到了这天傍晚,苏扬还是毫无头绪。她未吃未喝,也未出门,只在旅馆房间呆坐。联络不上祉明,也没有他妻子的电话,凭空去找更不是办法。先前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上,只觉先过来就对了,但真到了这里,她也的确不知道如何找到他。李昂是对的,这样找是大海捞针。此时,苏扬只庆幸未带米多前来。念及女儿,她又试着拨打李昂的电话。他关机了,是啊,当然关机了,他应该已按原计划带米多登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此刻,一架飞机在云端航行。李昂坐在舷窗边,也正想着苏扬。他想着昨夜晚餐后,她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起弹奏《梦中的婚礼》。他想着她安静的微笑、灵动的手指、明亮的似有泪光的眼睛。他想着昨夜是他们在北京共度的最后一夜。他想着那些拥抱、亲吻、轻轻的喘息,还有她的一腔温柔。他想到那些时刻,她那样平静、温婉、自若,听从他的安排,凡事顺他的意,心中却早已定下了主意,要离他而去。他想着她美好的脸庞,想着她眼中的盈盈秋水。他心头掠过一丝温暖,紧接着又是一阵寒冷。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都没有变。她内心的那股原始能量,让人痴迷,也让人畏惧。她的心意总是那样坚决,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他当然知道,她对他是有感情的,她是爱他的,但她的沉默与恭顺背后,是她无法改变的执拗与他的无可奈何啊。

  然而再一次地,他选择了谅解她。

  他说服自己,爱她就理解她、信任她,并尊重她的意愿。他是男人,他必须保持清醒理智,有所担当,不可放任己心。他必须作出正确的选择,他告诉米多,要带她去找妈妈。他几乎就要冲动地这样做了。但在最后一刻,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他带着米多登上了飞往芝加哥的航班。

  此时,飞机已从北极圈上空飞过,越过阿拉斯加,进入加拿大上空。从舷窗望出去,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蔚为壮观。李昂转过头,看到身边熟睡的女孩,心中涌起感动。若干年前,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他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孩踏上十四小时的漫漫航程,去往一块陌生的土地。这个女孩是他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秘密果实。他们默默地、执着地、无望地相爱了那么多年,是谁最终拆散了他们?是他吗?他不知道。她会来的是吗?她终会与自我达成和解,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是吗?李昂这样问自己,同时闭上了眼睛。

  经过这些年的风雨,他已明白,任何形式的愤怒、悲伤、发泄、攻击、拷问、逼迫,都无法解开纠葛,达成最终的平衡。唯有真正的理解与宽恕,才是一种埋葬过去的清算。

  要卸下身上纠葛的重负,只有靠自己,没有他人可以助力。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帮不了她,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接过她的嘱托,在新生活里等着她、等着她、等着她……

  但愿上苍慈悲,让祉明平安。但愿她能放下,获得重生。

  他记得她说过:人生犹如一张单程票。选择了一次航行,就只有全然交托。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他选择相信她的选择。

  但愿这一次,她真的不会后悔。

  达到成都的第二天下午,苏扬搭上了一辆志愿者的车,出发去往都江堰。既然祉明不在成都,她就一座座城镇去找找看,问问看。都江堰受灾较重,这里是一片真正的惨状。成片房屋坍塌,路面断裂。空气中弥漫着粉尘,以及各种呛人的气味。到处在抢险、救命。三五步就能看见哭天喊地的人。抢险队四处搜寻被压在废墟下的人。一些地方用上了挖掘机、翻斗车和推土机等重型设备,场面惨烈。

  苏扬一边走一边喊着“郑祉明”,可她的声音没入周围轰隆隆的世界,没有一点回音。这是一场排山倒海的灾难。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境地,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哭,不停地喊,凄厉地、无助地、绝望地呼喊。但无论怎样哭泣,怎样叫喊,都止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悲痛。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失踪了,那么多美好被摧毁了,人间近乎地狱。

  一所曾经的小学,围满了人。整座教学楼的一楼和二楼都化作废墟,里面还在不停传出孩子的呼叫声:“救救我!我还活着。”刚从废墟中挖出一个孩子的特警哭着对拖住他的人喊:“里面还有活的,让我再去救一个!我还能再救一个!”现场所有人都在哭,却都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废墟第二次坍塌。里面的呼救声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苏扬看着这一切,完全被震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再也无法去抓住任何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断了右臂的人。她心里的情爱、执念,忽然都成了那么轻的东西。成千上万人丧生,更多的人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在这集体的灾难中,她的失去踪迹的爱人或许只是一个冰冷而庞大的数字中最普通而微不足道的一分子。

  夜色降临。苏扬和几个赶来当志愿者的学生一起搭了帐篷过夜。

  次日清晨,李昂打来电话,告知她他已带米多抵达纳什维尔,一切都安全妥当。苏扬很宽慰。

  李昂听到苏扬这边背景嘈杂,焦急地询问情况如何。苏扬如实说,自己已到了都江堰。她听到李昂在电话里深深叹气。

  苏扬在电话这端呜地哭了起来。她说:“他的电话仍不在服务区,他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但一定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李昂说:“苏扬,你别哭,别哭。冷静点,你回答我,去哪里找?啊?去哪里找?”

  苏扬只是哭,一边哭一边摇头。

  电话那端,李昂动容。他完全能够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他只是听她哭诉,而后道:“苏扬,你听我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照顾好自己,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好吗?答应我!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

  苏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李昂在说什么,只顾说她自己的:“我会往北去找。据说北面山区都没有恢复通讯。他肯定在北面。我总能找到他的,他一定还活着。”

  李昂在电话那端叹气,而后便沉默了。

  过了很久,李昂才慢慢说道:“苏扬,没有用的,别再往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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