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梦魇-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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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绿株听见自己的心跳,心在胸膛里跳动,激烈地象有人在用力捶一面大鼓,连手中的梳也拿捏不住落进水中。
她转过头去,看见有个人站在他身后,一袭干净的青衣,安静地显然目睹一切的男人,他的眼里没有一点点的惊讶。
他注视她良久,然后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滑腻柔软。
“我叫尾生。”这是他整晚说过的唯一的话。他没有问她的名字,问她的出处,或许他当她是仙,或许他当她是妖。
天上有星,落在他的眼中,绿株看见自己在那漆黑的瞳孔中,在点点繁星中笑得妩媚生姿。
此时,鸡鸣,破晓,天将亮。
绿株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尾生轻轻推转过身,不远处是湖上的九孔桥。
“后晚你在那桥下等我,我一定来。”
尾生点了下头,听见卜地一声,回过来,绿株已不见,只湖面上有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绿株没有告诉尾生,为什么是后晚。她又沉到了湖底,那里有芬芳的泥土,是滋养她生长的地方,她修长的粉臂化作丝丝相连的莲藕,轻盈的身体打开,舒展,与那连天一片的荷叶融为一体。
七百四十六年的六月廿九,这本应温暖的湖水,突然变得阴冷无比,而绿株的身体里又仿佛有一把噬人的火焰,烧得她沁出的汗变成湖水中凝结的珠。
这是她这一世的劫,度过便可成正果。
绿株眼前熟悉的景朦胧,散开,出现一副极净的天地。
香火清灯,有好闻的轻烟袅袅上升,遍地生莲,钟鼓磐铃梵唱,余音绕耳不觉,那年轻的僧人安静而英俊,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另一位老僧伸出枯朽的掌落在他的头顶:“唉……情孽难讨啊。”
年轻的僧侣眼角边有一条极细的青筋,不宜察觉地一跳:“师傅,弟子终身侍奉佛祖,绝不会有出律之念。”
老僧目光如炬,一直能穿透进他内心黑暗的地方:“佛事无强求,一切皆因缘起,一切皆因缘而灭。”
“弟子谨听师傅教诲。”年轻的僧侣在心里默念了几句经文,坚定地再次回望老僧的眼,似有波澜,又似无,老僧满意得点了点头。
那夜三更,年轻的僧侣从寺院的小门中偷偷溜了出去,门外第四十六棵柳树下,早已有人等着。
绿株看着那张与自己一般的面容,欣喜而焦急地站在树下,又不时趁着月色,临湖照一照精心梳妆的面容,她额上也有晶亮亮的汗珠,象极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记忆只有那么一点,发生过的事情总不会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绿株看着自己曾经血肉丰满的肉体沉入了湖底,经年累月地,腐烂成枯骨,滋养了淤泥,有一天,一支莲花从湖底娇怯怯地探出来湖面,倒影中显出甜腻腻的媚态。
那时起,她便又有了记忆,虽然那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但是她记得自己的名。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粗壮的经脉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生命力汩汩地涌上来,涌上来,湖面上开满了莲花,而绿株依旧在她的水中世界看人世间百态的倒影。
体内的火焰烧得越来越烈,绿株感到头发上有一簇一簇鲜艳的火苗,四周都是流淌的水,可这水浇不灭这火,这是前身的怨念,隔了那么久,那么久不但没有化解,反而烧灼了与她身体连接在一起的莲。
一晚又过去,尾生依约在桥下等,那桥唤作叹息,小时候尾生就在这桥上嬉笑玩耍,老人会吓那些玩到天黑都不愿回家的顽皮孩子,入夜在桥上行走的人,能听见桥下有女子幽怨的叹息声。
尾生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而桥下其实只是一块空荡荡的地,站在那儿,能看见一望无边的湖罢了,碧绿的荷叶铺满了湖面,尾生轻轻地笑。
骤然间,他看见湖面燃起熊熊大火,尾生不置信地揉了揉眼,那火已经烧到他脚下,他慌忙中攀住桥墩想望上爬,火舌缠住了他的双腿,空气中的莲香化作血液的腥臭,令人作呕。
“七哥。”绿株听见脆生生的呼唤,那相貌同她的女子,挽住了年轻的僧侣,心里如小鹿乱撞,面色羞红宛如新生的莲。
僧人的手拂过她的乌发,眉梢生风,嘴角生笑。
“七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女子一脸的天真无邪,杏眸流艳,嘴唇是半透的嫣然。
“很快,很快。”他突然紧紧抱住眼前的温软,女子在他怀中喘息,呼吸里有胭脂的香气。
瞳孔散发出春意,下一个刹那便收缩成尖锐的一点。
《僧抵》上云: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刹那为无限。
女子看着腰间的匕首,深没进自己的身体,浓稠的鲜血如井喷,落红委地,腥艳地溅了他一身。
“为什么?”她只问了他这一句,眼中没有痛,只有悲,“为什么!”
“师傅说,明年开春便把衣钵传授于我,我终于等到我想要的。”
女子一步一步倒退,笑容凄苦,他别过头去,重重伸手一推,“卜”女子已不见,只湖面上有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尾生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将自己整个吞噬掉,无力反抗。
第二日清晨,来到湖边的人都惊呆,一湖盛放的莲在一夜间凋谢了,而一男子紧抱着桥梁,似乎溺水身亡,虽然桥底没有一点被水淹没的痕迹。
那湖一片死寂,再没有开过莲花。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拓》
桃之夭夭
我只写一个场景,
因为我记得那盛开的粉白花朵。
我坐在树下,月光照在火焰上,有一种诡异的艳丽,映着我的双颊。
我穿着大红的衫子,富金楼上好的丝缎上绣着大朵大朵堇色的牡丹,春天的风拂过,我看见衣角荡漾,象我的心。
季生走过来,还是那玉树临风的模样,嘴角轻抿,带一点点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越来越近。
他坐在我身边,温柔的手,抚摩我的长发,暖意从发顶传下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季生把我抱在他怀里,疼惜地说:“夭夭,春寒,你穿太少了。”
我注视他的眼睛,那深邃里真的有怜惜与不舍。
他低头吻我的唇,我缠绵地咬住他的舌尖,不肯放开他。
良久,他抬起头,食指点在我的唇间:“你这个妖精。”
我笑了,目光流转的俏丽姿态。
季生吸了吸鼻子问:“烤什么呢?这么香。”
我娇嗔地推开他:“是鹿肉呢,差点被你耽误了。”
执起花枝,送到他嘴边:“还不快尝尝。”
他张开口,叼了一块进去,锐利的眼迷了一下:“怎么会好吃成这样,你放什么了。”
他好奇地拿起花枝来看。
我一把夺过来:“是桃花枝串的,怎么会不绝顶美味呢。”
他拧拧我的鼻尖:“就你这聪明的脑子会有这么好的主意,再拿一点来。”
我乖巧地将鲜美的肉一块一块递给他,掏出丝巾擦拭他嘴角的油迹。
季生笑嘻嘻地,愉快地,吃了很多串。
“夭夭,你怎么不吃呢?”在他吃到第十二串的时候,才想起问我。
我将下颌轻轻搁在他宽阔的肩上,妖媚地,吐气如兰地,幽幽地说:“我不吃。”
他握着我的手:“夭夭你的手好冷。”
我甩开他,退后几步,笑道:“我的手怎么冷得过你的心呢?”
季生显然吃了一惊,我看着他在火光下变幻着表情。
“原来你知道了。”
“你想我那地方,是消息流通最快的。”我又换了块干净的丝巾,将手擦干净,“恭喜你马上就要做新郎倌了,何况娶的还是相爷的女儿。”
他撇了撇嘴,依然温柔的:“夭夭,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会,当然会。”
我冷笑:“我却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仍不死心地想拥住我的肩,我一拧身,躲开了。
季生脸色大变,整个人向后仰去:“夭夭,你在肉里放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放啊。”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他握住自己的脖子,颤声道:“夭夭,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我将树枝点燃了,高举过头道:“你看我身后是什么树。”
“夹竹桃,夹竹桃。”鲜血从他的眼角,唇角,耳朵,鼻子流出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我害怕。
季生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他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我轻盈地踮起脚尖走过去,轻轻地叫:“季生,季生。”
他死了。
我从荷包中取出他写给我那些长长短短的信来,眼泪滴在墨迹上渐渐化成黑色的圆圈。
我将它们投在火堆中,看着它们烧成灰烬。
“你不知道,后日我就要嫁进相府做他的续弦,与其我以后天天看到你伤心,不如现在你一个人承担吧。”
我将丝巾盖在他的脸上,站起身。
天已经亮了,粉白的夹竹桃花瓣撒在我红色的衫子上。
我哭了。
薄荷吟(一)
你见过薄荷吗?据说是绿色的,那绿,幽幽地放着光芒。
过了一座山,还是一座山,连绵起伏,没有尽头。
这是我们今天爬过的第四个山头,整支队伍盘延在山腰,仿佛蝼蚁,父亲特意削了一根手杖给我,好使我的旅途显得不那么辛苦。
“娘亲,还有多远啊?”我仰头看着山间的云层,层层叠叠,比棉絮更加柔软。
娘亲温和地微笑:“凝儿,路途的遥远是在你心里,而不是在你的眼中,你不觉得这一山一山的风景很美吗?”
风景是很美,可我们已经整整走了廿多天,每天赶路,赶路,再赶路,只在天色漆黑的时候才找一处干地休息,天未央,我们又出发。
目的地,在大家的口中传送着:薄荷,薄荷。薄荷是一个地方吗?
“薄荷是传风族的圣地,据说我们的族人就是从那里繁衍向大陆的,地图只有每任的族长,你的父亲才有。”娘亲抚摸着我的发顶,“如果不是吞噬族人的瘟疫,我们何许跋山涉水呢,你看大家都一样地疲惫,却在向同一个目标进发啊,到了那里,就等于回到了天堂。”
我难过地低垂下头,突来的瘟疫在半年内侵袭了整个传风族,族人死去了大半,族中最年长的命星师在临终前给我们指了一条活路,第二天,父亲就带着我们出发了,起先的新奇已经被脚底的血泡磨灭地一干二净。
天黑时,我们来到山脚,篝火烧旺,大家分食着仅有的干粮,父亲依旧照着火光看那张羊皮的地图。
我靠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突然兴奋地一跃而起:“娘亲,娘亲,我听见有水声,这附近一定有条小河。”我斯磨着,趴在她耳朵边低语,“我想去洗洗身体,很多天没有净身,好难受。”
她宠溺地捏我的鼻尖:“去吧,自己小心点。”
父亲听见声响,看向我这边,挥手让我过去,将一把短剑交在我手中:“快去快回。”
我欢快地应着,向着水声跑去。
我的耳朵从来不会骗我,一条清澈的河水正从我的脚背流淌而过,我脱下草鞋,卷起裤腿,清凉的感觉,一丝丝从脚底传上来,适意地让我想放声歌唱。
一只狸鼠也被水声吸引过来,远远地看着我,歪着小脑袋,仿佛在考虑要不要靠近,我取出点干粮放在掌心中哄它:“小东西,过来,过来吃。”
它终于抵挡不住食物的香气,趴进我的手中,我用食指点点它的尾巴,它好奇地打量我,然后又埋头继续吃,逗得我哈哈大笑。
笑声没有让风传出,却被一道比风更迅捷的刀光斩断,一闪之间。
薄荷吟(二)
《僧抵》上云: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只在一刹那,狸鼠被刀锋一劈为二,腥艳地溅了我一身,我惊恐地仰头,一排黑衣人冷冷地看着我,我的耳朵这次没有警告我。
其中一个向我走来,我想去拔插在腰间的短剑,眼前一闪,手脚巨痛,我甚至连剑柄都没有触摸到,他的刀实在太快了,我跌坐在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