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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斗妻番外篇 i-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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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可以请大夫,但他能省则省。他成为凤春义子,三餐温饱,还能随意读书,有一间独房,已经是蒙上天恩赐了,如果再享用少爷般的待遇,他怕会有闲话,会遭老天罚的。
    昏昏沉沉里,他作了一个梦,梦见小姐长大了,懂得世间道理,是个合乎常理的千金小姐了。
    但,也开始有了主仆尊卑之分的观念,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蓦地,他吓醒过来。
    满身大汗。
    是梦,是梦!凤一郎不停地重复,安抚着自己。
    他的自卑,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明明他气小姐不懂世事,但又怕有一天她也会用嫌恶的眼神看他!
    「一郎哥……」
    战战兢兢的低叫,吓得他差点神魂出窍。他定睛一看,床边有个小脸垂得好低的驼背小老头,一双小手高高捧着温热的茶杯……
    「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失声叫道。
    「凤春说一郎哥生病了,所以我来守夜。一郎哥,你渴了吗?大夫说你醒了,一定口渴,要多喝几杯水。」
    凤一郎怕她捧得累了,连忙坐起接过杯子。
    「小姐,你是千金之躯,不该熬夜看护着我啊!」
    她轻抬小脸,小声地说:
    「一郎哥,冬故生在阮家,觉得很高兴。有大哥、有凤春、有怀宁,还有一郎哥,可是,一郎哥好像不喜欢冬故是千金之躯,难道冬故不能就只是冬故吗?」
    凤一郎内心一震。这小小姐不是很笨的吗?怎能看穿他部份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改变话题,柔声道:
    「你半夜待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回房……」
    「冬故不无聊。」她指着桌面上的文房四宝,有点委屈地说:「凤春说,既然我惹一郎哥生气,那就得讨你欢心。我想,白天的《礼记…礼运》没有背好,我多默写几次总会背了吧。」一想到还要继续默写,她就很想再驼背下去。
    他叹了口气:「小姐,你是小姐,我只是仆人。你不必花心思讨好我。」
    她看着他,小脸疑惑。
    凤一郎闭了闭眼,捻过自己一撮白发。
    「小姐,你看见了吗?」
    她不解答道:「一郎哥是白发,我早就知道啊。」
    「那你记不记得,后羿射下九个太阳的故事?」
    「一郎哥说过。」她也把这故事背给怀宁听。虽然怀宁老是一脸无聊,但她想,怀宁是听进去了。「一郎哥说,很久很久以前,有十个太阳在欺负土地上的百姓,所以,百姓里的英雄自告奋勇,出面射死九个太阳。」
    他微笑,苦涩地说:
    「这故事还有另一种说法。小姐,每天你一早起床,就有一个太阳天天照着你,可是当你走进屋里的角落里,太阳是无法照在你身上的,对不对?」
    她想了下,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当年,天空有十个太阳,所以连躲在角落里的百姓,也能得到温暖。但这世上终究是无视少数人的。后羿将九个太阳射下,天天站在太阳下的百姓因此而欢喜,角落里的百姓却永远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你明白吗?」
    她一脸困惑。良久,她才小声问:
    「一郎哥,我不懂。角落里的百姓如果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走出来?」
    他闻言,几乎气晕了,不由得痛骂道:
    「如果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走出来?你这种话,跟『何以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你是千金小姐,而我是仆人的分别!小姐,你自幼生长在众人怜惜的环境里,怎会了解一个乞丐的心理?你一头黑发,怎会了解少年白发的痛苦?」
    「何以不食肉糜」的故事她听过。一郎哥这样说,等于明示她跟不知民间疾苦的晋惠帝是一样的。
    她小脸胀红,很想跟他抗议:一郎哥就是一郎哥,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长大了,就能懂得一郎哥心中的痛苦吗?如果她长大了,就不会惹一郎哥生气了吗?她讨厌千金之躯,每次一郎哥说出这四个字,神色就充满了怨恨。
    一郎哥恨她吗?她很想问,却又不敢问。
    凤一郎叹了口气,轻声道:
    「小姐,夜深了。你回去吧,人各自有命,老天爷本来就不公平,明天师傅还要过来讲课呢。」
    阮冬故看着他一会儿,低声说道:
    「一郎哥,你好好休息。」语毕,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她的背影像个缩水小老人,但这一次他笑不出来。
    他抹了抹脸,本想摊平再睡,但他天性见不得浪费,下床熄掉桌上烛灯。
    桌上是她默写却写得七零八落的《礼记…礼运》,她的字丑,教了她好几次毛笔的拿法,她还是学不来一手好字。
    厚厚一迭的纸全是她默写过的,他可以想见她在这里至少待上两个时辰。
    就因为他陪着她念了几年书,她就这么看重他吗?
    她怎能体会他的心情?他已经要十五了,这些年来他很努力地活命下去,可是,一想到他必须以这副异于常人的相貌继续活下去,他又痛苦到几乎想重新再来一次!
    她是千金小姐,一生一世就这么一帆风顺,她怎能了解?她怎能了解?
    当他走进那扇知识之门的同时,他也发现他的才智远胜于常人。师傅讲课一遍,他已全盘了解透彻,甚至举一反三,见师傅脸色不对而立即识相收口。
    他读一年书,等于他人苦读十年。
    老天爷赐给他天生的才智,却也给了他一副异躯,给了他在这世间最低等的出身!
    如果他一辈子只是个农家子,不曾察觉自己的聪明,那么他不会有所怨恨,不会有所不满。
    但,正因他有了满腹知识,才真正明白,在这世上他再如何拚命,也永远不如个出身良好但蠢如猪的公子贵爷。
    那,老天爷赐给他这种才智又有什么意义?
    他咬住牙根,瞪着她默写出的文章,视线逐渐朦胧起来……
    就算他不肯示弱,老天爷也早就将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了吧!
    一早起来,他的精神总算好些。
    梳理过后,他注视着镜中永远不会改变的白发雪颜,一语不发地换上衣物,准备去赔罪。
    他很清楚小姐不会在意昨晚他的冒犯,但凤春在意,他也在意。
    「何以不食肉糜」,对她来说,委实过重了点。就算她一辈子当个小晋惠帝,府里谁敢吭声?
    这时候,她跟怀宁应该还在书房学习吧?一年中,冬故有半年会待在府里读书习字,学习速度慢了点,只要他有空,一定陪读,记下师傅的进度,回头再慢慢教她。正好,现在可以了解她的进度……思及此,他加快脚步,走在阴凉的小道上。
    对了,回头还得找凤春谈一谈。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换过三个师傅,每个师傅都已经没有东西教他了,前两天,凤春甚至请了一名前任官员来讲课。
    那名官员日子过不下去,只好卖官回故里教书。
    凤春请他教的是,官场生态。
    他早已起疑,但没有针对此事质问凤春。阮卧秋已辞官,府里根本无人可以赴京应考,凤春总不可能叫他去考吧?
    他来到书房,眼前一阵兵荒马乱,师傅的怒骂跟凤春的道歉隐隐传出书房。
    不用说,小姐又惹火师傅了。
    他暗叹口气,正要进房一块赔罪,忽地传来——
    「她不在里头。」
    凤一郎循声瞧见躲在凉亭打盹的怀宁,客气问道:
    「那小姐在哪儿?」难道躲起来了?不对,他家小姐时常惹师傅不快,但绝不会躲避责罚。
    「不知道。」怀宁张开眼,冷淡地说:「里头只有凤总管跟老头师傅。」
    怀宁一向沉默寡言,凤一郎是知道的。与其要等这孩子说明原委,不如他进书房问个究竟算了。
    「你还是别进去,省得惹老头不快。」怀宁又道。
    「我……是主因?」凤一郎疑声道,睇向这个老成不多话的小孩儿。
    「府上凤一郎,白发雪肤,蓝眼畏光,可以说是异于常人。」明明是苍老的声音,却是出自于怀宁的嘴里。
    凤一郎一呆,立即明白怀宁是在仿屋内师傅的口吻。他从不知道上课老打瞌睡的怀宁,竟然有此长技。
    「学生驽钝,不知道我一郎哥是何处得罪师傅?他的相貌确实异于常人,但可曾对师傅不敬?可曾害过师傅?还是他背地里辱骂师傅?」
    「……」凤一郎叹了口气。这种语气,自然是出自冬故的。
    「那凤一郎不仅相貌异常,年仅十四,才智已不属世间所有,老夫怀疑他这等相貌是鬼神附身!阮小姐,你资质低劣,也许正是被他所害!」老师傅的声音。
    怀宁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凤一郎,继续仿阮冬故的腔调说着:
    「胡说八道!我是笨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一郎哥没来之前,我就是这样了!你是师傅,有学生青出于蓝胜于蓝,有学生才智胜于师傅,师傅该感到喜悦啊!何以背后说他闲话?如果师傅已经没有东西教给一郎哥,您不是该感到骄傲吗?」
    「……小姐她太过火了。」凤一郎垂下视线。这种事他常遇见,那个直性子的小姐何必为他出气?
    「然后她就跑了。」怀宁换回自己的口气,平板道。
    「跑去哪儿?」这不像冬故的所作所为,有错就认就是她的好性子之一。
    「她问我一件事,然后,我就给她一样东西。」
    凤一郎警觉地问:「什么东西?」
    怀宁老成的摇摇头,走出凉亭,遥望远方,沉痛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故作大人的摇头,踏着练武人的步伐飘然而去。
    幸亏他凤一郎有点聪明,才能从怀宁这番没头没尾的暗示里找到曙光。小姐有意要伤害自身?
    为什么?就因为她跟师傅吵架?他有些恼火。阮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还来搞什么麻烦?即使是为了他……他咬咬牙,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寻人。
    她是千金之躯,自幼过惯好日子,就算是伤害自己也不会多严重,了不起就是……一声尖叫,划破他的思绪。他心一惊,不顾烈阳奔向怀宁的小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凤一郎眼明手快,扶住跌出门的丫鬟,语气微急:「是小姐出事了吗?」
    那丫鬟抬头要开口,看见是他,又是尖叫一声,连连避开他的扶持。
    凤一郎顿觉不对劲,不再理会说不出话来的丫鬟,连忙奔进房内。
    「小……」他吓得瞪大眼。
    「一郎哥!」白发小冬故大声回应。
《感情篇》凤一郎的冬天 4
    银白色的长发曳地,小脸是黑眼黑眉,肤色白里透红,膝盖有点痛,但她可以忍。
    只是……她有错吗?
    因为染白头发,她就错了吗?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凤春看见她,吓得眼泪掉出来;一郎哥看见她,气得差点掴她一个耳光……
    想来她是错的,但她错在哪里呢?
    没人愿意告诉她,凤春只押着她,逼她洗头,发现怎么洗也无法褪色后,便化身母夜叉,冷冷说了句:「谁让她弄成这样的,就去祠堂吧!」
    所以……
    她转向身边也在罚跪的怀宁,问道:
    「怀宁,我哪儿错了?」
    「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啊,但凤春跟一郎哥就知道,可见……我们两个还算是小孩,不成熟到连自己的错误都无法发现。」她叹了口气:「白头发就白头发嘛,为何大家如此大惊小怪?」
    正要摸自己染白的头发,忽地有人低喝:
    「别碰!」
    她跪着转身,惊喜叫道:「一郎哥!」
    凤一郎抿着嘴,瞪着她那一头白发良久,才半蹲在怀宁身侧,尽力放柔声音:
    「怀宁,我请人问过药铺了,没有一道药方可以染白头发而洗不掉的。你一定有法子,让小姐发色变回黑色,对不?」
    「没有。」
    「一郎哥,我不介意……」遭来狠狠的一瞪,她立时闭上小嘴。
    凤一郎极力保持耐性,哄着怀宁:
    「小姐是千金之躯,跟咱们不一样。她头发不变回黑色,别人会异眼看她,你是她师弟,应该明白……」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太高兴插嘴:「一郎哥!我是千金之躯,有手也有脚啊,我白头发有什么关系?冬故还是冬故,白头发跟黑头发不都一样!」
    「怎会没有关系?」凤一郎被她挑起了火气,骂道:「你以为阮冬故就是阮冬故,你要不要试试走出大门,看看有没有人会丢你石头?看看有没有人追打着你?」见她一怔,他以为她被吓着,遂吸口气安抚道:「小姐,你还小,不懂世事是理所当然,只要你明白这些道理,以后不再犯就好了。」
    她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语。良久,她才低声问道:
    「一郎哥,以前你告诉我的故事都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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