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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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杨过却没有这样做,他真的是“下车时把车票原物还他”。他什么也不要了,就那么施施然的带着小龙女远飘而去,不知所踪。
有人就怀疑,这样的结局合理吗?以杨过这么刚热的生命和小龙女这么冲虚的生命结合,是否会有危机?小龙女只是暂时“下凡”,她终归会回到绝对宁静之境的,而杨过即使追随而去,但他很难达到小龙女的境界。到那时,悲剧便会产生。
也许金庸也深明这道理,但他偏偏要这样写,要借杨过归隐的“杯酒”,以浇他心中的“块垒”。
想想他哪一部的作品不是以悲剧收场的?
他的小说,正是写尽了人生的“虚空”两字。
《天龙八部》里,更借虚竹的口,说出了:
“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
那么,比照起乔峰、韦小宝等人的无可选择,杨过倒是还能自主。
这已是无常人生中最幸运的悟觉了。
佛家也好,道家也好,金庸首先是一个富有人性而认真的人。
………………………………………………
心无挂碍
一个心无杂念的人,
与纷繁复杂的世界相遇了……
《侠客行》在金庸的作品中并不怎么受人注意,它的篇幅不长,所写的人物也与一般的武侠英雄不尽相同。然而,细细品味,这部小说中有许多耐人寻思之处,潜隐着许多“玄机”,体现着金庸对于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体验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小说的主人公没有名字,从小与他的“母亲”和一条黄狗住在深山老林里。他的“母亲”似乎并不爱他,把他叫做“狗杂种”。有一天,他迷了路,无意中得到了谢烟客的玄铁令,从此步入险恶的人世,遇到了一连串的风风雨雨。
由于他的相貌与石中玉相似,被人误认为石中玉,造成了他极大的困惑。他一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小说的结尾相当精彩。梅芳姑——也就是他“母亲”的出场,似乎要使他的身世之谜真相大白。但是,梅芳姑突然自杀,手臂上赫然留着处女标志的朱砂红,显示他肯定不是梅芳姑的孩子。那么,他是被梅芳姑掳走的石清、闵柔夫妇的孩子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当年梅芳姑抱走石清、闵柔的长子石中坚以后,不几日即将孩子的尸体送回。然而,尸体的五官被戳得血肉模糊,所以有可能死的并非石中坚。
作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以这么一句话结束了全书:
梅芳姑既然自尽,这许许多多疑问,那是谁也无法回答了。
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也使得这部小说蒙上了哲学的,甚或是宗教的玄思。
其实,“他”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世间的一切,不正是这样似真似幻难以捉摸吗?
这个形象折射出金庸本身思想的光芒,并显示出金庸日后趋于佛教并不是偶然的,是源于他自己生命内在的探索与追寻。
梅芳姑叫他狗杂种,长乐帮的人称他为石破天,史婆婆给他起名史亿刀,丁珰把他当成天哥,阿绣又叫他大粽子,石清、闵柔夫妇却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儿子石中玉……他游走在各种命名之间,从何而来?向何而去?他不知道,可以说是无所从来,无所往去。
外在的“名”实际上可有可无,是滚动的,变化的,是一种幻象而已。不变的是“道”,是之所以如此的“究竟”,是“自我”的本质。这个丧失了身份的人恰恰是一个把握到了自我形质的人,一个心无挂碍,与天地相通的人。
他与尘俗的世间构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他是质朴的,简单的,不识文字,也不懂礼仪,更不通世态人情。他的心是敞开的,不设防的。他的是非标准是原初的,是基于最基本的人性。他仿佛浑浑噩噩,又仿佛痴痴呆呆,然而,却是最纯真的人。
为了行文的方便,我们姑且他称他为石破天。
世间布满了机心、阴谋、欺诈,人心之间有着无数的高墙,难以逾越。私欲横流,为了保住一己的利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做的。
谢烟客曾有三枚玄铁令,分赠给于他有恩的朋友,承诺只要持令前来,亲手交在他的手中,便可要求他做一件事,不论如何艰难凶险,他也必须做到。
谢烟客已经收回了两枚玄铁令。剩下的一枚流失在江湖间,引起许多人的垂涎、争夺,甚至是连环追杀。不想,竟被小叫化模样的石破天得到。
谢烟客是个一诺千金,立下誓言绝不反悔的江湖人,当然无法加害这个傻小子。但立即怀疑石破天是别人设下的圈套,故意让他来为难自己,于是就将他挟持而走。细细盘问,才知道石破天不过是傻小子一个,得到玄铁令纯属碰巧。心想“叫他来求我一件小事,应了昔日此誓,那就完了。”
想不到这个“傻小子”从不求人,“我妈妈常跟我说:‘狗杂种’,你这一生一世,可别去求人家什么。人家心中想给你,你不用求,人家自然会给你;人家不肯的,你便苦苦哀求也是无用,反而惹得人家讨厌。”因此,他是决不求人的。
正好碰上长乐帮三位杀手围攻大悲老人,石破天本能地大为不平,急冲而出,去打抱不平。谢烟客心里想的是:“那也好,便借这三人之手将他杀了,我见死不救,不算违了誓言;要不然那小娃娃出声向我求救,我就帮他料理了那三人。”
结果未能如愿。
他怕石破天会被其他人利用来对付自己,便欺骗石破天跟着自己到了他的居处摩天崖,等于把他软禁起来。但石破天并无所谓,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荒山野岭上长大的,就像一棵自生自灭的小野草,掉落在哪里都一样。
谢烟客因为想摆脱自己誓言的困扰,一直处心积虑地对付石破天。
谢烟客见他不来求自己“放”了他,无法吐掉这根如梗在喉的“小刺”,竟想出一招阴毒的计谋,欲置石破天于死地。他引诱石破天练一套武功,却故意次序颠倒,想让他走火入魔死于非命。而石破天却浑然不知,一直将他当作一个“好人”。例如,谢烟客用内力伤他,他还以为是谢烟客发烧,满怀关切之情,今得谢烟客不由得“心中感到了一阵温暖”。
多日以后,石破天遇到谢烟客,仍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怀疑,还说:“老伯伯,我那日在山上练你教的功夫,忽然全身发冷发热,痛苦难当,便昏了过去。这一醒转,古怪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而来。老伯伯,你这些日子来可好吗?不知是谁给你洗衣煮饭。我时常记挂你,想到我不能给你洗衣煮饭,可苦了你啦。”丝毫没想到谢烟客教他的武功有什么古怪。
长乐帮为了对付侠客岛上的赏善罚恶令,半逼迫半利诱地让石中玉作帮主,其实是想让他赴侠客岛作替死鬼,以换回全帮人的性命。因为接到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后,如果帮主不依约赴会,那么全帮上下就会被剿灭。
石中玉逃跑,侠客岛的邀请又将临近,急得长乐帮团团转,无意中发现了与石中玉相似的石破天。开始时是真的认错,不久即发现是认错了,但并不纠正,反而在石破天身上做手脚,弄上与石中王身上一样的疤痕哄骗他。使石破天云里雾里,几乎真的相信自己是石中玉,只不过病了一场将前事忘了。
长乐帮对于石破天的敬畏、依顺,实际上全是出于私心,为了让石破天为他们挡灾。石破天只不过是他们的玩偶。
然而,石破天却在真相大白后,既不愤慨,更不报复,而是出人意料地答应继续当他们的帮主,替他们走一趟被江湖上认为“有去无回”的“地狱”——侠客岛。
石破天叹了一口气,向石清、闵柔瞧了一眼,向丁珰瞧了一眼,说道:“贝先生,众位一直待我不错,原本盼我能为长乐帮消此大难,真的石帮主既不肯接,就由我来接罢!”说着走向张三身前,伸手便去取他掌中铜牌。众人尽昏愕然。
被人利用而不恼怒,明知是险途而不畏惧,这已不仅仅是侠义的精神,而是菩萨的胸怀了。
丁珰误认石破天为石中玉,不管石破天如何解释,她都不相信,还愣是与石破天拜了堂。她偶尔也感到石破天与她原先的情人石中玉大不相同,但总是归结于他生了一场大病,过后会康复。所以,一味缠着石破天。
当真的石中玉出现时,丁珰的态度居然是这样:
石破天走上两步,说道:“叮叮珰珰,我早就跟你说,我不是你的天哥,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突然间啪的一声,他脸上热辣辣的着了个耳光。
丁珰怒道:“你这骗子,啊唷,啊唷!”
连连挥手,原来她这一掌打得甚是着力,却被石破天的内力反激出来,震得她手掌好不疼痛。
石破天道:“你……你的手掌痛吗?”丁珰怒道:“滚开,滚开,我再也不要见你这无耻的骗子!”石破天黯然神伤,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丁珰怒道:“还说不是故意?你肩头伪造了个伤疤,干么不早说?”石破天摇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丁珰顿足道:“骗子,骗子,你走开!”
一张俏脸蛋涨得通红。
诚实率真的石破天成了“骗子”,他对丁珰的的一番好心化为乌有。更让人悲哀的是,接下来石中玉被雪山派擒住,要带往凌霄城去审判他的罪行。丁珰为了救石中玉,骗得石破天去冒充石中玉,而自己却和石中玉溜之大吉。石破天不仅不怀疑,还一直想着丁珰与石中玉会去救他,以为他们对自己是一番好心。
终于,当他明白一切后,也没有对任何人起怨恨之心,反而要求谢烟客不要杀石中玉。
可以说,自石破天从荒山走向人世后,他始终处于各种阴谋、私欲的算计之中,被欺骗、被利用,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别人对于他的坦率自然,也往往误解为奸诈,连石清、闵柔夫妇有一段时间都是如此。因为人们从未见过这么通透,这么无私的人,所以往往是依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去判断,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个心无尘埃的人骤然置身于充满了污染的世界,会是怎么样?
在这种对比中,金庸再一次显示了他对于人性阴暗面的深刻洞察。人的自私、人的残忍,都以那么合理,那么冠冕堂皇的方式表现出来。
小说中有好几个浓缩性的场面,引人深思。比如,雪山派的各支首领起初在为掌门人之位争执不休,互不相让,但当侠客岛上的赏罚二使出现,要请掌门人赴侠客岛喝腊八粥时,转眼间竟一个个互相“谦让”起来了。
过去三十年中,所有前赴使客岛的掌门人,没一人能活着回来,此时谁做了雪山派掌门人,便等于是自杀一般。
还在片刻之前,五支争短长,均盼由本支首脑出任掌门。五支由勾心斗角的暗斗,进而为挥剑砍杀的明争,慕地里情形急转直下,封、成、齐、廖、梁五人一怔之间,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指,说道:“是他!他是掌门人!”
四人只拆得十余招,旁观的人无不暗暗摇头。但见四人剑招中漏洞百出,发招不是全无准头,便是有气没力,哪有半点雪山派第一代名手的风范?便是只学过一两年剑法的少年,只怕也比他们强上几分。显而易见,这四人此刻不是“争胜”,而是在“争败”,人人不肯做雪山派掌门,只是事出无奈,勉强出手,只是盼输在对方剑下。
这些人都是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平时在徒弟面前,在人群面前一本正经,高调也唱得一板一眼的,一到生死关头,却原形毕露。
石破天对于这一切,饱含的只是悲悯的感情,一种超越于爱恨之上的同情心。这其实也反映了金庸的态度。他在叙述一切的“恶行”时,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关切与同情,就像佛教的经典上所说:对于那些作恶的人,你要怜悯他们。有时还不自觉地为他们“开脱”一些责任,例如,写到谢烟客的乖戾、多疑时,就加了一笔,说是谢烟客曾有一个徒弟忘恩负义,伤透了他的心。
欲望化的世界导致争斗,争斗得到的结果只是虚妄。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
倒是石破天这样“忘我”“无我”的人,才具有“自我”的本质。因为无求无欲,所以,最后获得了最高的武功,还有人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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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风范
承担生命的缺憾,
以爱对待发生的一切。
石破天遇到的几个较有暖色的人物是石清、闵柔夫妇,阿绣和史婆婆等,尤以石清、闵柔最具人性中亮丽的色彩,是金庸小说中,也是一般的武侠小说中难得的父母形象。
金庸在《侠客行》的后记中特别提到:“在《侠客行》这部小说中,我所想写的,主要是石清夫妇爱怜儿子的感情,所以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相似,并不是重心之所在。1975年冬天,在《明报月刊》十周年的纪念稿《明月十年此时》中,我曾引过石清在庙中向佛像祷祝的一段话。此番重校旧稿,眼泪又滴湿了这段文字。”
石清在庙中向佛像祷祝的话是这样的:
这孩儿虽然不肖,胡作非为,其